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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小心烫！”赫尔佳带着厚手套，端着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坐着的两个男人连忙挺直身子向后躲了躲，腾出矮桌周围的空间给她。英格一手拿着葡萄酒瓶和开瓶器，一手指间夹着玻璃杯，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

　　

　　“拿个酒这么久啊。”弗科半开玩笑地抱怨道。

　　

　　“嫌慢自己去拿！”英格立刻瞪了他一眼，“再废话，糊你一脸蛋糕！”

　　

　　“别那么浪费。”歌泽插嘴道，“你不吃蛋糕，就给我吃。回头我替你糊他一脸土就是了。”

　　

　　赫尔佳将蛋糕放在桌上，马上又叫道：“哎呀，忘了餐具！”说完拉起英格，又朝后厨奔去。

　　

　　“赫尔佳真是一点都没变。”歌泽说。他拣起桌上的开瓶器，在葡萄酒瓶的木塞上钻了起来。

　　

　　弗科点点头，手指在膝头合着爵士乐的节拍轻轻敲着。自留声机而来的音乐在室内流淌着，仿佛一条长河，将时间拉得纤长，把一分一秒都淹没了进去。

　　

　　这次英格率先走了出来，把手里的刀叉往桌上一撂，就坐到了歌泽左侧，伸手去接后者递过来盛了葡萄酒的玻璃杯。歌泽的军帽依旧被她戴在头上。

　　

　　赫尔佳将手里的一摞盘子放在桌上，立刻坐到矮桌旁斜对着长沙发的沙发椅上，向前欠着身子，迫不及待地向歌泽与弗科发问：“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我还没搞到他呢。”歌泽说。

　　

　　“老早的事了，”弗科嘴里塞了一块蛋糕，含混不清地说，“记得那个教文学历史的老头吗？”他一面说，一面又举勺去挖蛋糕，被英格一下打在手上：“等我切！”

　　

　　“记得，”赫尔佳说，“每天拿着戒尺凶巴巴地打来打去，有天下班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被你隔着书店门口的灌木丛泼了一身脏水的那个？”

　　

　　弗科点点头。

　　

　　“你当时肯定是故意的吧？”赫尔佳好奇地望着弗科，“可是隔着灌木丛根本看不到街上的人，书店老板也说你那天去看书，好心帮他浇水。最后连文史老头都没抓到你把柄，只能罚你绕学校跑五圈了事。”

　　

　　“他在街对面博物馆的高塔上拿镜子反光给我打信号。”弗科低头看着英格分切蛋糕，心不在焉地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歌泽，“我只走了一圈。老头半途被他叫走问问题了。”

　　

　　赫尔佳忍不住掩起嘴，笑得浑身发颤：“怪不得抓包你那么困难，原来一直有帮凶！还是个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共犯。”

　　

　　歌泽嘴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文史老师那么喜欢你，”赫尔佳又转向歌泽问道，“从来不拿戒尺在你面前晃，你怎么也跟着去泼他水？”

　　

　　“那个迂腐的老头天天夸我成绩好，”歌泽翻了个白眼，“将来肯定能去国防军捞个轻松的文职。真是叫人受不了！”

　　

　　“原来如此。”赫尔佳恍然大悟似的说，“谁不知道我们霍斯特品行端正，思想先进，非武装党卫军不去！”说着，她从矮桌上拿起一杯葡萄酒，边晃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边调笑道，“都是你不爱和同学来往，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严肃模样！告诉你，我们女生间可没少谈论你。又长得帅气，还身材高大，早知道你其实是这么风趣的人，还不在高等中学的时候就在你四周围个水泄不通？”

　　

　　她这一番话带着明显的玩笑意味，却也格外真诚。话语间流露出的怀念，不知是因记忆中已在淡去的青涩学生时代而起，还是为昔日纯洁懵懂的倾慕之情而生。

　　

　　“你要是喜欢又高又帅的，”歌泽说，“我在党卫军可认识不少的纯荷兰人，比我还要高。改天介绍个给你。”

　　

　　“要是都和你一样不苟言笑，”赫尔佳回道，“我可受不了。”

　　

　　弗科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捂着嘴，一手将玻璃杯放回桌上。英格隔着倚在沙发靠背上的歌泽，皱起眉看着弗科。

　　

　　弗科咳了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呼吸，说：“他还不苟言笑？别看他总是发呆，鬼主意多了去了。”

　　

　　赫尔佳却歪头看着歌泽，一副钻研的样子：“可他确实不怎么笑。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他大笑。”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矮桌旁瞬间静了下来。弗科同赫尔佳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英格烦躁地撩起头发，站起身来朝门走去。弗科急忙站起来，跨过歌泽修长的腿，抢在英格前面去开了门。

　　

　　“是你。”门口站着的年轻男人眯起眼睛，“哈约·弗科。”

　　

　　来人一身漆黑的制服，戴着银色金属溜边的军官帽，左臂有着红色的万字饰袖章。

　　

　　“是你啊。”弗科声音干涩地说，“伊米尔。”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得出去，写不完了。真是人间餐具……回来更下篇。

 

外篇 下

　　“堂堂帝国首都之内，你这是在放什么音乐？”男人厉声道。他推开弗科，径直走向屋内的留声机。站在弗科身后的英格愣在原地，连忙伸手将头上的军官帽摘了下来。

　　

　　音乐戛然而止。男人将黑胶唱片拿在手上，向门口走去。门边两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这唱片我带走了。”男人头也不回地说，“以后少放这种下流的音乐！”

　　

　　“伊米尔！”弗科上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随即又稍微向后退了退，迟疑着说，“伊米尔，这唱片，是我父亲送我的……”

　　

　　男人看着弗科，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父母离异，”弗科诚恳地说，“我很少见到我父亲。我保证不会再放了，你把唱片留下来吧。”

　　

　　“公事公办。”男人瞪着弗科，生硬地答道。

　　

　　“伊米尔！”原本坐在沙发椅上的赫尔佳也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走过来，“大家同学一场，你就行个方便吧！”

　　

　　“不行！”男人转过身去回道。他接着又看向弗科：“我早就知道你品行不端，作风散漫，”他略微眯起了眼睛，盯着弗科，“我是念在老同学情面上，才来拦你！否则小事不管，谁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再和我胡搅蛮缠，我就要直接把今天的事上报！身为国防军军官竟敢公然非法集会，你应该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他说完，就用力推开面前的弗科，转身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放下。”

　　

　　歌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正站在厅中央。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直面着门的方向。

　　

　　男人的身子一僵。他回过身来，难以置信似的看着面前的人。

　　

　　“放下。”

　　

　　歌泽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他咬字清晰，缓慢而坚定，深海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男人，竟叫人不寒而栗。

　　

　　“霍斯特。”男人不可思议地低声说，“你居然和哈约·弗科混在一起。”

　　

　　歌泽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他。

　　

　　“你来说情也不行。”男人摇了摇头，“这是原则问题。没想到你回到柏林了……这么久没见，不如我们挑个日子聚一聚。”他说着，仿佛被歌泽的目光盯得难受一般，慌忙转身向门外逃去，“我还要巡逻，我们改日再叙。”

　　

　　“放下！”歌泽忽然喝道。屋中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全部都被生生掐断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他手上。他已然飞快地拔出了佩枪，安全栓被推开的清脆声音在寂静中回响着。

　　

　　男人不知是被屋内的死寂所感染，还是看到了面前两个同伴惊愕的神情，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来。

　　

　　歌泽右手握着一把黑亮的路格手枪，猛然右脚向前上了一步。男人被他惊得周身一抖。歌泽斜对着男人，呈标准的单手射击瞄准姿势，向同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再度开口：“把那唱片放下。”

　　

　　他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像是一条久未被人所打扰的溪流。

　　

　　“霍斯特，”男人呆望着歌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你这样严重违规的行为，会遭大处分的。”

　　

　　“我不论怎样，”歌泽嘴角浮起一丝弧度极小的浅笑，“你今天若是不把这场唱片放下，就都和你没关系，你也根本不会知道了。”

　　

　　站在门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摸腰间的佩枪，却被歌泽喝住：“别动！”他说着，右手黑洞洞的枪口指到了男人左胸，“你们谁敢拔枪，今天你们的上司就是因你而死的！你们谁敢担这个责任？”

　　

　　一时间，门口站得两人都停住不动了。

　　

　　“霍斯特，”男人仿佛再度鼓起勇气，对歌泽怒目而视，“你不要以为你是党卫军，就可以随便拿枪指盖世太保！”

　　

　　“你不要以为你是盖世太保，”歌泽慢悠悠地说，“你的上司就会把你的性命当回事。”

　　

　　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霍斯特……”弗科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对峙，歌泽的枪正在他眼前。

　　

　　“闭嘴！”歌泽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面不改色地打断弗科。他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你敢把今天的事报上去，你的上司只会被你怪你无能，收缴个唱片的事情都办不利落！纳粹党的领导原则，手下办事不力上级统统连坐。你说，叫你的上司这样脸上无光，他是会为你扛这个责任被上面怪罪，还是静悄悄地把你打发出艾伯里希特王子大街八号了事？”

　　

　　男人看着歌泽，一时间竟没了话可说。

　　

　　“我在巴德托茨的同届好友，”歌泽道，“是希姆莱的副官。你要是愿意，不妨就试一试，看究竟是你的上司会为你出头，还是我的朋友能为我讲话！”

　　

　　男人神色一凛，目光紧锁着歌泽，单手伸直手臂将黑胶唱片举给了弗科。弗科转头看了一眼歌泽，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男人无声地一步步倒退到门边，猛地转身奔了出去，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合上了。

　　

　　歌泽握枪的手始终没有动。

　　

　　屋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弗科手里拿着唱片，看了看歌泽，轻声说：“放下吧。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