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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迟早会打输，在漫长的一生里。就像在篮球赛场上那样。他永远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但，不是这一次。他们还有机会，而他们会找到它。 

"那好吧。"易卓无奈地摇头，他往门口的那边靠了一靠，勉强留出了刚够关隽鹏侧卧的空间，"过来。"他说，因为耗尽了力气而微微喘息。他知道麦克斯会大怒，但他可顾不得了。 

关隽鹏起身，脱掉了外衣，小心翼翼地绕过易卓手上连着的线路，滑进被窝。他更深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把脸埋进易卓的颈窝，脸颊上感受到了略微有点高于他的体温，这是易卓的温度。 

 

 

"关灯吗？"易卓问，也侧过身，把负担输液工作的手抬到头顶，另一手就搭在关隽鹏的肩头。这小子肩膀宽厚，已经很难用一手圈住了。 

 

 

关隽鹏点了点头，嘴唇摩擦着易卓的颈项，湿润的呼吸就打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亲昵的痕迹。 

 

 

 

易卓将病床前的灯调黑，"睡吧。"他说，温柔地抚摸着关隽鹏颈后的发根。 

 

关隽鹏保持着相当的警醒，虽然他如此渴睡，但他注意小心地避开易卓身上的各种管线，同时他的五官几乎是张开的：他要感觉易卓的温度，倾听易卓的呼吸与心跳。所以在易卓睡梦中轻声呻吟时他立刻就张开了眼睛。 

"什么，易卓？怎么了？"他轻声问，半欠起身。 

易卓并没有清醒地回答，模糊的话语在他的舌尖滚动，但却难以形成什么句子。 

有那么一瞬间关隽鹏以为是高烧，易卓可能是在说胡话。他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易卓的。不是发热，易卓的体温比关隽鹏稍高，但跟前一天的恐怖热度有很大差距。 

"易卓，你要什么？"关隽鹏坐起来，抚摸着易卓被冷汗润湿的头发，焦急而疼惜。 

 

 

易卓的双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因为得到了更多的空间他把自己身体蜷缩的更紧，手胡乱地抚摸着右面那条伤痕累累的大腿，最后他紧握住靠近膝盖的位置，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很痛，这折磨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 

关隽鹏跳下床，用最快的穿上衣服，他从来没用这么大力气按过什么，除了那个该死的警报按钮。 

"来人，我们需要帮助！"他叫道。 

 

海伦冲进来的时候易卓的心跳和血压已经远低于正常值，他整个人看起来跟水洗过一样，冷汗将病号服完全贴在了身上。 

 

"他很痛！"关隽鹏跪在床前，紧握着易卓的手，"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来？至少先给他点什么止痛药！"他哀求地看着那个金发女郎，"他真的很痛。" 

"但是我不能......我没有用药的权利。"护士为难而痛苦地摇头，"麦克斯医生已经在路上，他们很快就到。" 

 

"做点什么，求求你，做点什么。他受不了了。"关隽鹏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打动那个女孩， "给他点Fentanyl？求求你，求求你......一点Morphine，只要一点点，拜托。"当他看到易卓青紫的面色时已经快发疯了，"不然你告诉我哪里有，我去......我会拿到。"他站起身，周身都散发着不可名状的危险。 

他可能干任何事。 

海伦的目光从关隽鹏身上转移到那个令这男人疯狂的病患身上，最后是心电监视仪，三秒钟，"你等在这里。"她抿紧了嘴唇，转身跑出去，"我会拿回来。" 

 

这是那女孩从她手下别的病人处方药里偷出来的。他们想让易卓服下去，但易卓已经陷入了休克昏迷状态，根本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来。 

"拜托，张开嘴，"关隽鹏说，一边企图掰开易卓的下颌，"我知道这很难，易卓，拜托。"他分不清滴落下来的是他的汗水还是眼泪，"可我不能让你死。求你，别放弃。" 

 

海伦惊恐地盯着心电图。代表心跳的曲线已经开始趋于平缓，许久才懒洋洋地晃动一下。血压就像退潮那般落向低谷，易卓的内脏器官应该已经开始缺氧了。 

他正在死去。 

 

 

 

"我还......我还能做什么？"关隽鹏抬起头，隔着那厚重的水雾他根本看不清海伦，只有求救眼神穿过一切障碍到达海伦的眼中。"我怎么才能救他？"他看起来那么无助。 

海伦茫然摇头，一边做着心肺复苏。"先生，你得把他交给医生。" 

 

麦克斯和其它医生闯进来的时候易卓的心跳和血压维持在勉强生死在线。整间病房立刻被各种医疗器械堆满。 

"出去等。"他简介地对关隽鹏说。 

"我能......" 

"再耽误下去易会死。"麦克斯指了指心电图。 

"他的腿很痛。"关隽鹏没再延迟半秒，即刻转身走出房间。 

 

 

易卓的腿。 

那是一直被忽略的部分，因为它们没有知觉，因为它们被烧伤，因为它们多处骨折骨裂，所以疼痛显得如此正常。 

"你是说在半年前就开始了，"易卓不知道怎么去接受这件事，除了重复麦克斯的诊断，"我本该感觉到疼痛，在骨肉瘤生长的时候，但是因为脊椎的外伤，所以我没感觉到。" 

"应该是这样。"麦克斯点头，目光躲避着易卓的，"当我们为你的脊椎做过那个修复手术之后，你的神经开始传导疼痛了，但可惜它被扭曲了，因为神经纤维损伤。直到你回到医院治疗了神经纤维之后，你才能正确的感觉痛楚--但那时你正好烫伤。记得那些扩散的红肿和出血点吗？它们确实不是浅度烫伤应该有的症状，因为实际上它们来自于骨癌。" 

"是......太晚了吗？"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易卓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已经扩散到了肺部。"麦克斯垂下眼，"我很抱歉。已经太晚了。 

 

"手术去掉肺部的肿瘤，锯掉我的腿，化疗，也不行了吗？"声音慢慢开始不稳，易卓无法维持平静的面具。他急切地问，绝望的想寻找一线希望。 

"脊髓里也已经出现癌变细胞了。我真的很抱歉，易......"这是医生最难以忍受的部分，当他接触一个病患，喜欢这个病患，投入了个人的喜恶和感情，然后又无法医治他们。当他们祈求一线生机，而他却又连一丝希望也无法提供时，他痛恨自己的职业，自己的全部生活。 

 

"好吧。"易卓说，声音空洞虚无得可怕。他可以不用假设他还能陪鹏鹏多久，他可以不用在心惊胆颤的期望中等待，他可以真正着手去安排那些事--当他的痛苦结束而关隽鹏的刚刚开始时将会发生的，就当它们已经是事实。 

它们是事实。 

 

"让我跟他说好吗？"易卓问，看着门口，目光里只有单纯的怜爱痛惜。如果他之前的所有请求都被拒绝，那至少让他这一个能得到允许。这是他目前唯一关心的。 

 

 

麦克斯点头，为自己终于可以这么做一次而松了一口气。否则他将在易卓之前崩溃。 

但他错了。在他允许关隽鹏进门而又不肯详述病情时，关隽鹏投向他那绝望的一瞥就已经足够。三年还是五年？在他能忘记这一眼之前他必须要度过多少个日夜？ 

 

易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说伤害才能少一点？他应该早就做好准备，因为这一刻他的心中一片空白，当他看着关隽鹏那么静悄悄的向他走过来，面色苍白如纸时。他应该怎么开始？ 

"......对不起。" 

最终他选了最烂的一个开头。他很抱歉他那么害怕，没能在第一秒钟承认他们相爱的事实；他很抱歉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缩水了他们的一辈子；他很抱歉他没能打赢这场仗，令关隽鹏一再失去；他很抱歉他曾经和将要离开关隽鹏，一次又一次；他很抱歉他伤害了关隽鹏，在他真的如此绝望的想要保护他时。 

 

"那么，"关隽鹏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静静地落在易卓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要带走易卓？是什么敢？！ 

"呃，"易卓想要委婉的来解释，但他恐怕缺乏那种演绎能力，"他们叫它骨肉瘤。" 

 

 

 

是......骨癌？"关隽鹏界面，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哦......"易卓有些诧异地看着那男孩，屏息半晌，"你真的应该去学医。"他轻声感叹说，"麦克斯跟我解释了那么久我才弄明白。" 

"我看了些书。"关隽鹏看向门口，他的声音没有哽咽，跟往常没任何差别，只是眼眶开始潮热，"我得去跟医生谈谈。" 

 

痛苦和忧虑渐渐在易卓的眼中堆积，"听着，鹏鹏，"他说，绝望地想知道怎么才能收回眼中的水汽，"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常常会怕，会逃避，会放弃。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做到。现在我累了。那对我来讲不可怕。你知道吗？" 

就让一切结束吧，求求你。 

无论是易卓还是关隽鹏都已经无法改变什么。挣扎得越久，就只能越受伤。 

 

关隽鹏拒绝转过头来。"我知道。我会做出最妥善的安排。"他的声音冷静，"我现在只是需要跟麦克斯谈谈。"他用照常的步伐和频率走出房门，拐上楼梯，通过走廊，敲门进入到麦克斯的办公室。 

"麦克斯，我无意冒犯，但是之前也有过无法确定真正病因的时候，可不可以请你重新做一次检查？"他问，"求求你。" 

所有的冷静与坚强都崩溃在最后一个单词里。关隽鹏就在那一秒崩溃。 

 

"不会是他。不是易卓。他已经失去了篮球，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那都已经足够了。再检查一次，求求你麦克斯，易卓不会的。"关隽鹏迷乱地摇头，充满希翼地望着麦克斯，"重新做一次检查，结果会不一样的。求求你。" 

他没法放开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只是多一秒的希望。 

就让他多喘一口气，行吗？ 

关隽鹏并不知道他的眼神能给麦克斯造成多大的困扰。麦克斯希望自己不是这么清醒的。那样他便不需要夹在充满依赖的希望和冰冷的绝望之间，便不会对这痛苦这般感同身受。"我能再检查一遍......我可以按照你的要求，你想确诊多少次就多少次。但是......我很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他说，看着门口那个颤抖着的男孩。他不想说同情和安抚，因为那实在不够专业。但他的目光和神情已经表露无疑。"我恐怕无法提供给你一个不同的结论。"那实在已经太明显了，晚期癌症的剧痛已经开始折磨易卓。他很懊恼没有早点取出易卓腿里的金属钉，否则一个核磁共振就能够分辨早期的骨肉瘤。易卓有机会缓慢的恢复，而不是在他刚刚能够重新感觉到双腿时开始点滴流逝生命。"我希望你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知道那有多难，在他亲眼见证过那两个男孩是如何相互依赖，相互深爱之后。"你能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