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之前顾云声忽然停住脚步:“啊呀,忘记带东西了。”
江天就说:“也是,我还是第一次去他们家做客呢。”
顾云声又折回车里,在后备箱翻找一阵,找出上次去参加一个活动别人送的一个礼物。他之前嫌重,一直留在车里没去管它,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江天看他抱着费力,走过去帮了一把手,的确挺沉,问:“是什么东西,够沉的。”
“好像是个青花瓶子。我都没仔细看,他们家听说不小,摆个大花瓶正好。”
顾云声不肯要江天帮手,自己抱着盒子,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地,只能听前面的江天引路。门铃一停,何彩冲出来开门,见状登时笑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不就吃一顿饭嘛,犯不着这么客气。”
顾云声自然而然地顺手把盒子递给江天,喘了口气,也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到你家作客,你搬家我也没送礼,这次就当是江天和我送你们的乔迁之喜。”
说话间和江天一起把盒子落在茶几上。何彩当着他们的面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只画了山水的大花插,足有一尺高,口径也有半尺多。她连声道谢:“真是谢谢你们,啊呀,你看我连水都忘记倒。茶泡好了,江天是要喝茶的,顾云声你呢,也喝茶?”
“我随便,跟着喝杯茶吧。”
江天没看到黄达衡,顺口一问:“老黄呢?”
“他在厨房炒菜,现在油烟大,等一下他出来和你们打招呼。你们坐,不要客气。云声,吃葡萄吧?还有柚子,不过不太甜,等一下我去剖。”
看她挺着肚子独自张罗茶水,江天就过去帮他,顾云声则在静静地观察何彩的家。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但家具都看得出使用过多年的痕迹,隐约的油烟味从紧闭的厨房门那边传出来,
是一种他久违了的温暖的人间烟火感。
这样的氛围让他微微走神了一阵,这时江天端着茶回来,何彩则钻进了厨房,“达衡,江天和云声来了,你……”后面半句话随着她的人一起,被关在门板后面了。
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稍微盖过现下略显沉闷的气氛。顾云声捧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口问:“你现在还住在学校的宾馆?”
“搬了。住到市里去了,学校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怎么没住在学校里?”
“市里的是新房子,据说条件好一些,来往也很方便,开车半个小时不到。”
“那是不远。”顾云声又喝了一口茶,“吃饭怎么办,自己做?“
“哪里,平时就吃食堂,回去就出去吃,厨房大概是那房子里最干净的房间。”
顾云声听了就笑。厨房的门砰一声开了,黄达衡上身旧汗衫下身沙滩裤系着围裙一头大汗走出来,看见他们两个人一边擦手一边笑:“不好意思,刚刚菜在火上腾不开身,也穿得不像样。何彩说你们还带了个大花瓶来,人来就好,你们两个人还带什么东西,这见外了啊。”说完就和跟着站起来的江天和顾云声一一握了手。
“第一次来你们家做客,空手才是不好意思。”
黄达衡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厨房里菜下锅的声音,脸色一变,也不寒暄了,扭头朝厨房里面喊:“小彩你等我来,等一下又溅得一身是油……江天、顾云声,你们坐,让何彩招呼你们,我这里还有两三个菜,炒完就可以吃饭了。”
看他心急火燎冲进厨房,下一刻皱着眉头的何彩就被推出来,顾云声和江天都笑了。何彩叹气:“拿他没办法,其实我做菜也没那么难吃。”
“何彩,带我们参观一下你家?”顾云声忍笑,提议。
何彩一拍脑门:“你看,我又糊涂了。”
他们家四间房子,两间做了各自的工作间和书房,一间是卧室,还留了一间客房。经过卧室门口眼看何彩要开门,顾云声拦住她,打趣说:“卧室就不看了。那孩子出生之后,客房就改婴儿房了吧?”
何彩也不坚持,顺着顾云声的话题说下去:“嗯,还有几个月呢。到时候再改。”
黄达衡端着两个菜出来,看他们都聚在客房门口,喊了一声:“好了来吃饭了。何彩来帮忙端下菜。”
黄达衡和何彩前一脚后一脚穿梭在厨房端菜,顾云声和江天就在桌边布碗筷。青花餐具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筷子碰到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其间两个人的手好几次碰到一起,彼此抬起头看一眼,江天的目光蓦然柔软起来,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我家留饭,张阿姨会说‘小孩子帮忙去摆碗’。”
这是江天回来之后主动在顾云声面前这么详细地提起往事,他手上一停,慢慢浮起个微笑来:“每次都是你拿筷子我拿碗。”
“那没办法。我打掉碗,要被外公拎过去教育一顿,你打掉了,他还笑,说什么‘碎碎平安’。既然有区别对待,那当然还是拣没危险的做。”
顾云声没想到他连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把筷子从江天手里抽过来,再把碟子交给他,摇头:“对于外人,总是宽容得多。那是不一样的。那你来摆碗碟好了。”
说笑间何彩端着最后一盘蔬菜出来:“说什么笑这么开心。开饭吧。”
13.A-8
黄达衡做了满满一桌菜,粗略一数,也是十个开外。江天说他菜做多了,他就笑:“本来想请叶老师来,但他人在外地开会,来不了了。他听说你回来很欢喜,托我向你说声欢迎回来,还说等他回来给你接风。”
顾云声知道他们口中说的叶老师是当年江天还在T大读书时候的系主任,也就是此人大力推荐江天去日本留学,是江天在T大最该感谢的恩师。江天听黄达衡提起叶教授,正了神色,说:“是我不好,几次去拜访都错过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再去拜访。”
何彩噗哧一笑,推了一把黄达衡:“怎么才开饭话题就这么严肃,你不知道江天一直是个认真人啊,这些话到办公室再去说。”
说完就站起来给三个男人盛汤。黄达衡看到汤,猛地一拍脑门,问顾云声:“忘记开酒了。你来吃饭我可是专门备了酒,要喝什么?”
顾云声感觉到江天的目光也朝自己看,就说:“江天的车出了故障,搭我的车来的,等一下还我还得开车送他回去,今天就不喝了。”
黄达衡狐疑地看着他:“我莫不是听错了吧?你不是无酒不欢的吗,怎么说不喝就不喝。要是只担心开车大可不必,等一下顶多我开你的车送你们回去好了。”
顾云声还是摇头,黄达衡劝了几次,还是何彩从中打了个圆场:“不喝是好事,你又喝不过云声,劝他做什么?他一个喝你三个。”
“何彩你不要这么抬举我。”顾云声大笑,“三个我喝不过一个你才是真的。”
江天也笑着插话:“何彩你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当年只要你站起来敬酒,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你还记得不记得?”
何彩专注地剔着鱼肚子上的大刺,同时眼皮不抬地接话:“江天不要乱说话,我们不是一届的,都没在一起喝过酒。”
黄达衡、何彩、江天,三个人虽然都是同系同一个专业,但其中黄达衡年纪最大,高江天三级、何彩也高了江天一级,都是直属的师兄和师姐。但她这么一说,黄达衡马上说:“喝过的。当然喝过的。我还记得那天你喝醉了,爬到桌子上跳舞,而且那天江天和顾云声都在。你们两个应该记得吧?”
江天一听他说了个开头,立刻就笑了;顾云声却没说话,垂下眼睛,筷子也停了下来。两个人情绪上的差异很快被何彩的话压过去,没人注意到。何彩扬眉,瞥一眼黄达衡:“胡说八道。我怎么记不得?”
黄达衡念及往事,笑得不可抑制,指着桌子另一边的江天和顾云声说:“你问他们。”
江天还是笑,不表态,何彩等了半天没等到答复,不甘心地又拍了一把黄达衡:“别卖关子,快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忘记了?钵山寺测绘那次,结束之后一回到县城,叶老师请大家大吃一顿,结果你太开心,端着酒杯打了个围,别人是往桌子下面躺,你倒好,往桌子上面爬。”黄达衡说得眉飞色舞,但看太太还是一脸迷茫,吃惊地,“你真的忘记了啊?”
“真的忘记了。”何彩努力思索,但回忆好像怎么也就是在那之前和之后徘徊,关于黄达衡所说的一段,完全是空白的。
“你不要信他的,他就是最早躺到桌子底下的人之一,还都是听别人说的。”江天忍笑,慢慢说,“你就是忽然站在椅子上,想上桌,后来我们拉住你了。”
黄达衡大窘,一口菜噎住了,指着江天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是咳嗽又是喝水平复半天,才从嗓子里挣出一句:“……师兄白疼你了……”但这边何彩已经笑得要趴在桌上,黄达衡又是好笑又是怀念,再没说下去,拍着妻子的背,说,“你缓一缓,怎么笑成这样了。”
他们三个人专心说笑,顾云声只管专心吃菜,后来还是何彩看见他吃得太专注了,停下来问:“顾云声,怎么不说话?菜这么好吃啊。”
顾云声很恳切地点头:“很好吃。黄达衡你的手艺真是可以。这一桌菜都是你做的?”
“汤是何彩炖的,她也只会做这个。”黄达衡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当年钵山寺的往事牵着走了,“十年前她做这个拿手,十年后依然只有这个拿手。我记得当年她们女生住村里的房子,每三天向老乡买两只鸡,炖给大家吃,那庙里的饭菜真不是一般的寡淡,要是没有小彩她们的鸡汤,那一个多月哪里熬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