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合力开始做模版,忙了一个上午,等底面基本完成就开始浇筑城墙。材料得自己调配,细砂糖果胶以及温开水,搅拌时不能有任何杂质,姜逸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开始动手,两手扑满砂糖,袖子上也粘呼呼的,小明笑着往他头上包了一块头巾,可不能掉下一根头发,每人怀抱一个大锅站在窗户前,单手使劲打不能停,酸了再换另一只手。
完工了,两人站在半成品前中场休息。
“没想到你的手势这么好。”
“那是,我是吃手这行饭的,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姜逸提起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处老高一个茧子,说:“多年刻苦的证据,你的呢。”
不由分说拉起小明的手,右手指上处处是茧子,细小的手掌面也是坑坑洼洼,这是一双吃过苦的手,小手臂很细,腕关节处有颗小小的红痣——姜逸心念被什么轻轻牵扯了一下,却又摸不到头绪。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姜逸抬头,忽然发现小明满脸通红,两颊返出反常的血色,伸手一摸额头,烫的吓人:“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怎么就不说一声啊。”
“我没事,没事……”
姜逸二话不说,把他按倒在床上,小明还没躺稳,满身的被子就重重压了上来,盖的严严实实:“你赶紧给我好好躺着,就知道你会生病,有没有吃过药啊。再吃一颗压一压。”
小明闷在被子里不说话,姜逸伸出手指头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一定是没吃,药放在哪里,我来拿。”
“家,家里没有,我不太生病。”
姜逸急得跳脚:“真麻烦,你就躺着,我去买,你躺着,不许起来。”
门啪的一声被用力甩上,等等等急速下楼的声音慢慢轻了下来,小明动了动手,刚想起来,又想起那张凶巴巴的脸,还是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入定。思绪渐渐飘远,居然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房间里摸索声,睁开眼便看见姜逸卷起袖子走来走去。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几点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房间朝西北方向,晚霞照的满屋亮堂堂。
“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今天好好休息下,先吃东西垫胃,然后吃药。”
望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小明张大嘴巴惊讶的说:“你煮的?”
“不是,我叫外卖的。”姜逸略微脸红:“我最怕进厨房了。”
小明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碗勺慢慢喝起来。
姜逸又去倒水拿药,继续做在床边伺候着。态度殷勤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回想起来,他们一点也不熟,若说到见面不过是三次而已,根本没有深谈,小明却总给他一种亲切感,虽然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小明常常沉默的像块小石头,可两人举手投足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甚至连呼吸都那么默契,似乎是多年不见的亲人,熟识到皮肤里,烙印在骨子上。
又是这个侧面,夕阳均匀的洒在小明的左脸颊,瘦小的肩膀在余辉光晕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那景象仿佛一张老照片。
华小明第二天就上班了,姜逸这头开始忙音乐会彩排,每天进出剧院,一时之间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晃眼,比赛就到了,姜逸记挂着小明的作品,留出空来去观看。
比赛会场在山庄商务楼最高的旋转餐厅,顾客电梯忙怕赶不上时间,姜逸特地绕道内部电梯,上到二楼时,小明抱着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挤进来。两人正打一个照面。
“怎么样,病好了没有。”
小明笑了笑说:“只是普通感冒,三天以前就好了。”
姜逸盯着他怀里的大纸盒,饶有兴趣的说:“这个就是要送去参赛的吧,做得怎么样,能不能让我看看。”
“这个,能不能到了楼上再看……做的不太好,有点歪……”小明耳根子都红了。
姜逸正要说话,忽然脚下一阵剧烈的抖动,电梯里的灯闪动了一下,灭了,猛然间,视线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故障吗?”小明往墙边靠,摸到门边的紧急呼叫。忽然,身边响起急促的呼吸,黑暗里似乎听见姜逸不能压抑的痛苦呻吟,左脚被姜逸的手紧紧拽住,丝毫不能移动。小明赶紧蹲下,对方立刻像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拼命缠上来,小明差点被扑倒在地上,手臂挥舞之余,怀里的盒子被挥的不知去哪。他也顾不上那个,摸索着把躺在地上的人抱到怀里,右手紧紧抓着他的手,不停的碎碎念叨:“没事的,没事的……”
姜逸几乎窒息,全身严重痉挛,黑暗里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怕,裤腿似乎湿,沾满记忆里那些红色的液体,无论缩的再紧,都会迅速蔓延的身上,他全部的神经意识积聚到手上,似乎只有那才是暖的,才是活的。耳朵里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声音,宛如一道光透过层层黑暗照到心田……
无力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光明,姜逸呆呆的看着头顶上的大吊灯……
“醒了吗,觉得怎么样?”贺平的脸在眼前晃动,好象电视里的慢镜头。
“这是哪?我还活着。”姜逸抬起胳膊捂着脸,手掌依然颤抖个不停。
“你可吓死我了。”贺平松了口气,说:“这是你自己的房间,刚刚一个职员把你扛回来的,我差点叫救护车,当时你呼吸都停了,幸亏他懂点急救术,把你给救回来了。”
猛的记起一切,姜逸立刻翻身坐起来,问:“他人呢,我昏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你还不能坐起来啊,我已经打电话叫他们请医生……”
“我问你他人呢?”姜逸急急打断他问。
“走了,他看你稳定下来就走了。”
小明还有比赛,姜逸拿起床边的外套站起身来。
贺平急了,跺脚说:“你起来干什么,大少爷啊,平时你这么发作不是要头晕好几天,还是给我乖乖躺在床上等医生来检查,别忘了下星期你要演出。”
头晕,说起来以前每次发作后都像掉下一个很深的山崖,跌的浑身骨头散架,可是这次却好象睡了长长一个觉,被人慢慢从悬崖下扶上云端的感觉。
低头看看右手心,难道是那双手的力量?
7
比赛展示会场喧闹嘈杂,各饭店作坊的点心师傅,美食周刊的记者,厨师协会的办事员评委济济一堂,大厅里放置了参赛人员精心制作的三百多件点心作品,蛋糕面包果冻冷品花色繁多,每一件工艺精细,造型美观大方,至于味道就更不用说了。
人群里,华小明独个站在一个角落发呆。
手还在发抖,心里说不出的后怕,当电梯门终于打开那瞬间,姜逸苍白冰冷的身体让他近乎崩溃,他不能有事,不能在离开十年以后,当所有往事都灰飞湮灭,所有的不快都被遗忘的时候有事,他更不能在自己好不容易再次面的时候出事。
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全然没有几天前的神采,小明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时间倒流,从头开始,但是这两天多好啊,再次见面时,他们就像陌生人,又有了交往说话的机会,又可以削苹果给他吃了,又能看见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手。
爸爸,我该离开这里的,从饭店被他们家合并以后就该辞职的,我不应该留下来,更不应该再和他见面。但是我太想看看他了,能通过报纸看看他的脸,通过CD听听他演奏的音乐我就该满足的,可现在,我们走的那么近,当有一天注定分开的时候,我还能再适应离开他的日子吗……
闪光灯忽然在眼前闪过,小明猛的抬起头,只看见吴宇拿着相机朝他嚷嚷:“嘿,刚才的表情不错,对着这么多好吃的,没几个人能装出这么深刻的表情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哦,上次婚宴上……”
“没错,你是那个削苹果的,哎呀,你做的那个苹果真不错,我到现在还记得,有没有参加比赛啊。”吴宇像看见多年的老朋友使劲敲他的肩膀。
“没,我……”
“你呀,看把人家慌成那样。”汪洋及时靠过来打圆场,亲昵的搂着吴宇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朝小明微微一笑,亲切的说:“我看见你的作品了,真可惜……”
“他有参赛吗,放在哪里,我要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