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梦当时 作者:夏暮有人胀/呸呸呸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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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关心我妈妈,给我妈妈买羽绒服。”
“他…”
越想越多,尹北河摇摇脑袋,又想起刚开始问自己的问题“我究竟喜不喜欢他?”
综合以上他的优点以及感受到他的喜欢自己却并不厌恶,这就表示我也喜欢他吧…尹北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他真的喜欢我吗?想起今晚等了他那么久他却没来,刚刚确定的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
这就是爱情对少年最具有吸引力的地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靠猜,一个个春心萌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每个人都深藏一个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显而易见的秘密,然后转身心跳加速脸颊绯红地给那个人一个微笑,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对他说出告白。那是初生的美好,是一生寥寥无几的刻骨铭心。
大雪依旧无声地下着,伴随妈妈的咳嗽声,尹北河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沉沉地睡着了。尹北河到睡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想出来自己该怎样面对邓航。顺其自然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雪积得太厚了,尹北河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胡乱吃了,给妈妈煮了粥,放在了她的床头。妈妈最近咳嗽不止,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咳得晚上觉都睡不了,气有时候都喘不上。从尹北河有记忆开始,尹妈妈就有这咳嗽的毛病,夏天的时候好一些,冬天的时候就比较严重了。尹北河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提议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妈妈怕花钱就是不肯去,说是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尹北河拉也拉不动,根本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跟以前一样只是普通的咳嗽。然后去医院找医生开了一些止咳的药回来给妈妈吃。
喂妈妈吃了药,尹北河一脚深一脚浅地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去了学校。可能因为下雪,大家都来得晚一些,尹北河到的时候班上还没来几个人。尹北河换上被积雪打湿的单鞋换上准备好的棉鞋,冻到麻木的双鞋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知觉。过了一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可是邓航的位置却一直都是空着的,上课铃响了他还没来。可能是迟到了吧。尹北河想。可就这样,一个早晨都过去了,邓航的位置一直都空在那里,尹北河感觉有一些不对。同桌小陈见尹北河不断回头看邓航的位置,于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来表示讥讽,尹北河也不想跟他计较。
最后一节课刚下课,尹北河就冲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还没走,尹北河问题还没问出口,班主任就开口了,他说:“邓航为什么没来上课,我有特殊原因不能说,你也别来追问我,这让我很难做。”尹北河见班主任满脸愁容,知道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于是没办法,只能闭口不问。
但是校园里何时会有秘密?午休的时候就有小道消息传到了尹北河的耳中,说是邓航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昨天下午在学校三楼企图跳楼自杀,没想到正好摔到了花坛里,灌木和泥土减少了冲击力,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小腿骨折。但有学生跳楼要是传出去绝对会成为学校的污点,所以学校封锁了消息,也不允许老师跟学生谈论这件事。
尹北河听说邓航跳楼时心都被挂在了悬崖边,但后来又听到只是小腿骨折,心就又回到了胸腔里。只觉得好笑,邓航怎么可能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而跳楼?他根本就不学习哪来的学习压力?
原来是骨折了所以昨晚没来啊。尹北河不禁开心起来。原来他不是故意不来的。
可是在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故意的,又有多少事情发生于偶然?
尹北河曾经看过沈从文的《边城》,里面写了这样一句话:
“凡是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那个时候尹北河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原来这句话讲的就是人生。
☆、二十九
告诉尹北河这个小道消息的人就是林语青,寒风呼啸,她们并排站在走廊上倚着护栏。林语青此刻看着眼前尹北河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感到羞愧难当。她以为,这么小的年纪,说喜欢也不过只是喜欢罢了。哪有人会为了去证明这么一点喜欢就真的从三楼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错了。她终于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会带给他多么巨大的勇气。
“他为什么要跳楼?”虽然开心邓航不是故意不来赴约,但是邓航的骨折瞬间让他担心起来。
“谁都知道,他要是有学习压力,那全校就没人不能上清华了。”尹北河转头看着林语青,疑惑地说。
林语青此刻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说是我林语青逼他跳楼用来证明他不够喜欢你?这样说不光林语青自己会陷入麻烦之中,邓航估计也会恨透自己吧。因为看尹北河现在的样子,根本就还不知道邓航喜欢着他吧。
“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当面问他吧。”林语青此刻的眼里不再有不甘,反而充满了希望和祝福:“希望你们好。”林语青笑了,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白牙。尹北河被她这一句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傻傻地陪着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在追求一些无望的公平。公平的休息时间,公平的薪资待遇。自己明明就知道人生来就不是公平的,却依然要咬牙骗自己,再努力一些,就能争取到更多的公平。尹北河就是这样想的,他深知上天对自己的不公,却勇敢为此抗争。但就在班主任把他从班上叫出去,跟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才刻骨铭心地体会到,原来努力根本就没有用,有些公平无论怎样争取,都是徒劳。
直到很多年之后,尹北河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是大学纷飞的一天,从北方刮来的风仿佛没有经过任何阻挡,就这样直直地刮进他的心窝里。那是最冷的一天。
班主任焦急地抓住尹北河的肩头,却又仿佛话在嘴边说不出口。尹北河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声音颤抖着问:“是不是我妈妈出事了?”班主任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市医院,快去吧,不要怕。”
尹北河憋了一口气发疯似地冲下了教学楼,他的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被憋在眼眶里。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希望老天爷能够放过他妈妈。
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天不遂人愿。在你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最后得到的结果肯定也是你最不想要得到的那个。天从来都只按自己的意愿办事,它哪里管你的愿望?人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与承受,再多的也只是奢望。
尹北河泪眼婆娑地望着病床上这个戴着氧气罩,只能轻微喘息的女人。此刻的她比平常衰老得更多,皱纹在她眼角形成一道道沟壑,尹北河真想伸出手去把它们一一抚平。妈妈终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她满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怎么样都看不够,却只能看这最后一眼一般。
尹北河刹那间崩溃了,他想起那天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和妈妈的争吵,想起每天晚上回家妈妈准备的饭菜,想起妈妈洗衣服时坚强的背影,他拉住站在旁边的医生,哀求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求求你,真的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我给你跪下。”说完,不容分说就跪在了医生的面前。
医生也同情这个小伙子,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要承受生命中最残酷的痛楚。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些都只能归结为命运。医生拉起泣不成声的尹北河,告诉他:“你妈妈这是因为天气太冷所引发的急性肺炎。其实刚送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救的,是你妈妈她不准我们给她用药以及检查,只让我们给她上个氧气瓶。她怕花钱,她说她这条命就这样了,她只想等你来…”
尹北河听了心里更加抓心挠肺地疼。他握住了妈妈的手,这双单薄的臂膀支撑着他,抚养了他十六年。妈妈仿佛感受到了尹北河握着她的手,于是也用力地回握,尹北河一愣,只能认真望着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透明氧气罩下妈妈的嘴轻微地动了,为了做这几个动作,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忽然,尹北河心中感觉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握住妈妈的手涕泪肆流不肯松开。医生拿下了尹妈妈的氧气罩,宣布死亡。
有人忽然紧紧抱住了尹北河,在他耳边鼓励他,要他坚强。他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失去一个爱你的人,就会出现一个爱你的人。不增不减才能遵循守恒。你看,我来了,爱你的人不多不少。”
尹北河紧紧回抱着这个说话的人,仿佛只有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发泄出自己所有的悲伤。他大张着嘴巴,就像刚才的妈妈一样,竭尽全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脑里只有妈妈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那句只有他看懂的话。他知道这是他妈妈这一生唯一的信念和愿望,也是他现在唯一想要实现的愿望。
妈妈用唇语说:“好好活下去。”
尹北河闭上眼睛咬破了嘴唇,终于大喊着哭出了声来。他多想实现他的愿望啊,就算要他死,他也希望妈妈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少年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痛的滋味。
☆、三十
“北河,别乱跑,写完了作业才能出去玩儿知道了吗?”
“好啊!我知道!妈,我们晚上吃什么?”
“吃酸辣土豆丝,行不行?”
“啊!我喜欢吃土豆丝!妈妈做的菜都好吃!”
“北河,今天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啊?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妈妈,你说,每个人都有爸爸吗?”
“北河,妈妈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人,每个人各有各的善良,各有各的残忍,也各有各的痛楚。你是这个世界上特殊的你,但你也是这个世界上平凡的你。是妈妈的原因让你离开了爸爸,这是对你的不公平,但是妈妈会用最大的能力让你幸福。所以,妈妈既是你的妈妈,也可以做你的爸爸,这样好不好?”
“妈妈你看我得了第一名!”
“哇!我们家北河又得了第一名啊!妈妈奖励你带你去吃一次麦当劳好不好?”
“麦当劳…那个东西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吃,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上次路过的时候是谁一直忍不住往里面看的?你每次都考第一名,妈妈开心!妈妈赚了钱,有钱带你去吃。”
“真的?!那我只要吃一个最便宜的汉堡包就好了!哈哈妈妈最好了!”
“妈妈,你说我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长大之后?让妈妈想一想,嗯…应该是高高瘦瘦的,身体健康,最好不要戴眼镜。”
“就这么简单?”
“那可不,只要你身体健康,其实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你说我长大会找一个怎样的老婆呢?”
“你这个小东西,就想着要找老婆了!要我说嘛…老婆的话,长头发大眼睛,笑起来要和善,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要对你好。”
“不!最重要是要对你好!”
“妈…”尹北河从床上坐起身,面对的是家中最熟悉又最陌生的黑暗,窗外的月光映在白雪上,好像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三十一
那年冬天,长江流域发生大范围冰冻天气灾害,这是自1954年后以来最严重的冰灾,19个省份受灾,时间历经一个多月,其中,尹北河所在的省份是灾情最为严重的省份之一。
很久以后,尹北河再回想起那一年,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惨白,以及彻骨的寒冷。也是在那一年里,尹北河身体变得很差,以至于后来小病连连。
风雪肆虐了一个多月,终于肯喘一口气,放人们一条生路。铁轨上的冰雪终于融化了,窗棱上的冰凌也不再悬挂。人们终于得以喘息,感受着从未这样期待过的温柔的春风。
尹北河的母亲是在大雪里被葬下的,来吊唁的人不多,几乎都是街坊邻居。他们的其他家人没来一个,倒不是他们不肯来,而是尹北河根本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尹妈妈从来不跟尹北河提外公外婆或者她的兄弟姐妹的事,尹北河也只当自己只有妈妈这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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