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如蝶 作者:七夕到底有多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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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是个特别性硬的人,他不喜欢求人,他不喜欢跪拜,他一直相信命运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自从看见我在老尼面前磕头如捣蒜,回去后,他就对我说:“小辉,哥以后再不让你去寺庙了,看见你给人下跪磕头,你知不知道,哥是多么地揪心啊!”
我反驳他说:“哥啊,那是在跪神,又不是在跪人!”。
老韩说:“不管你怎么说,哥再不许你去了。要跪神,咱们在家里也能跪,心里有佛,在哪里跪都一样。”
我知道,那是老韩见不得我对着一个陌生人跪拜,在他心里,老感觉我是在求人。他说求人不如求己。
在寺庙外,老韩怀里还抱着地藏王菩萨像蹲在一块很大的青石上抽烟,见我出来,他很是不快:“怎么去了那么久?把哥一个人撇在这里喝西北风,你啥意思嘛?”
我举着手里的铜锁冲着他笑。
“弄了老半天,你就弄了这个玩意儿呀?”
看着老韩那一脸的不满,我就想笑。是啊,换了我一个人在山顶上吃冷风,我肯定也不爽。想想他心里装着我,我非常的满足:“不是说心诚则灵吗?这同心锁上是你我的共同心愿,既然说这丰德寺极其灵验,说这终南山人杰地灵,那山神和菩萨都会保佑我们心想事成的!”
老韩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说:“山风很大,这里怪冷的,哥来给你暖暖手吧。”
说罢,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把菩萨像放到地上,拉开胸前羽绒服的拉链,攥住我的手,连同心锁和丝带一起塞进他的怀里,怕风钻进胸膛,他在外面用双臂紧紧地拢住风口。
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我的额头贴住他的脸:“哥,刚才主持说的话,你听了害怕吗?”
老韩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显得空洞异常。或许是我攥着同心锁的手太过冰凉,我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哥,你怎么啦?”,我用额头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
“没有怎么。山上冷,咱们还是下去吧!”,他在我鼻尖上轻轻亲了一下。
在这里两个人长期抱着也不好,万一被哪一个出门的尼姑看见了实在是有碍观瞻。我抽出被老韩捂温了的手,老韩从地上抱起菩萨像,我们下山。
“哥,你对那个老尼说的话怎么想?”,我心里还是有些惴惴。
老韩转过脸来,“兄弟啊,不管什么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看法会不一样,导致的结果肯定不同。她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既然你我都互相喜欢,也互相离不开对方,就应该这样坚持下去。哥相信一种说法——能存在的,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既然哥已经不能没有你,既然你已经是哥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哥就不会舍弃你,现在不会,以后也肯定不会!你要一辈子记住这一点!”老韩看我一眼,笑起来:“再说,你不是还在庙里为我们求了一个同心锁吗?”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想法。而今天,怀着一种愿望而来,听了老尼的一番话,加上是下雪天,我这下山之路的确是比上山时艰难了不少。不过想想有老韩在身边,听他左一声又一声喊我作兄弟,比以前喊我小辉亲切了,再想到他好像已经忘了昨天给我的约定,想着晚上又能和他紧紧抱在一起,心里也就相当的美气,脚步也不觉变得轻快了一些,心情也逐渐活泛起来。
虽说这座山头不是很高,再望山下,却也觉得这山下刚过元旦的城南的冬景非常漂亮。西安城被阴沉沉的云朵遮掩了,极目远处,也不过能依稀看见北边一个小镇子影影绰绰地围裹在一片冰雪之中。而沣河呢,逶迤着象一条黑带子延伸到北方。在这山上,说来奇怪,除了青松,再无别的树种。积雪还压在松枝上,我突发奇想地往周围看了看。
老韩奇怪地问我:“找啥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说了出来:“我在想,这里要是有腊梅就好了。”
“腊梅?”,老韩很疑惑。
我清了清嗓子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老韩那一直绷紧着,棱角分明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哈哈,到底是年轻,到底是肚子有墨水的读书人,我兄弟啥时候都有浪漫的一面呢!”
我不知道老韩是不是明白我此刻念陆游的这首词用意何在,看到老韩终于云开日出的脸和他已经恢复了红润的两颊,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不是我现在已经到了欲辨已忘言的境界,现在呢,我不想再去想我和老韩以后的事,既然老韩已经给我把话挑得很开了,我再前怕老虎后怕狼,就不再是我洪小军的做人风格了。不管以后有什么事情,我无须再害怕,既然老韩都豁出去了,我还怕啥呢?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瘌,我好歹还是个男人!
没多久,看见了那片系满了丝带挂满了铜锁的小树林。
到了跟前,老韩笑起来:“既然你费了心思把锁子求来了,咱也就挂上去。”
老韩把菩萨像放到旁边的青石上,笑着伸手向我要锁子。
我不愿意了:“哥啊,请来的菩萨,你就这样对待,回了家烧香还能管用,刚才我就没好意思说呢!”
老韩看了我一眼,蹲下身双手捧起菩萨像,恭恭敬敬地放到我怀里:“那你就先捧着。”说完,他从我手里拿过铜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老韩看着金黄的锁子,一字一句念。
他抬头笑道:“你们这些念书人,说话都文绉绉的,这都是啥意思啊?”
“哥啊,这话也不是我原创的,这是《诗经?邶风?击鼓》里的一句话。其余的几句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夫复何求?意思就是我要拉着你的手,像人世间最恩爱的夫妻一样,一辈子不分离,一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都相互不厌弃对方!”
老韩听了,咬了咬牙:“哥知道了,哥没有看走眼你。以后你就看着吧!”
说完,他低头用丝带在锁勾上穿了两遍打了一个死结。选了一棵笔直的小碗粗的松树,老韩道:“就这树吧。”
老韩的个子没有我高,树杈呢,他举起手臂才能够得着。他踮着脚尖,就去挂锁。
这棵松树长在一座山崖的峭石的缝隙中,跟别的松树还有一段距离。我知道老韩之所以选定它,是他不愿意让我们的锁子混迹在别人的祈愿里。
忽然,我想起老早以前那个梦。梦见我和老韩在硕大的桃树下捉蝴蝶,那个梦里老韩一不留神滚下山去。我发了一个惊悸,疾呼一声:“哥啊,等一下。”
老韩正踮着脚尖,红色的丝带在山风中猎猎地在他双手上舞着。听见我一声喊,他转过头来,笑着看我。
而他的脚正踩在积雪上,身子一个趔趄,眼看着就歪了下去。
☆、225
灾难来得无声无息,看到老韩身子歪了下去,我大惊失色。
怀里还抱着菩萨像,我扑上去伸出手拉了他一把。老韩反应虽快,慌乱之中,下意识地去抓树杆,怎奈他已经失去重心,一头向下栽去。
多年以前,看三毛的《荒山之夜》,看到三毛被坏人在荒漠里追得没命狂奔,而她的至爱荷西当时深陷在泥沼中还等她救援,我的心跟此时一样颓废到了极点。
今天,本来在寺庙里我已经被老尼的话重击了两次,对于和老韩的未来,我将信将疑,怀里的佛像,潜意识里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敬,没想着在此刻丢掉它。一手紧紧地搂着佛像,一手拼了命地去抓老韩,老韩“啊——”地一声惊呼出口,我已经抓住他的后襟!
我的肩膀死死地扛住树杆,树皮贴在了我脸上,蹭得我的脸跟从刀刃上刮过一样难受。我终于意识到我必须丢掉佛像!
好在老韩没有我身量重。蜷住腿缠住树杆,把另一只手我也搭了上去,“哥,你别动!”
老韩也知道,此刻他再挣扎的话,会增加我施力的难度,他“哦”地应了一声。
拽后襟,拽臂膀,终于把老韩拖了上来。
我才发现,我一身冷汗。
老韩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他浑身发抖。
“兄弟,是你把哥救了!”
“不是的,刚才是我差点害了你!”
我憎恨现实与噩梦的交叉重叠!然而,我更加惧怕以前那种无法变更的预言一样的噩梦,好像谁早已经把结局写好,只等我们再一格一格地填写其中的过程似的!
想到老尼刚才给我说的一席话,我无法不泪流满面。
老韩的胡须蹭在我脸上,很痒,很舒服。
“兄弟,别哭,都过去了,不哭!”,老韩的脸色很差,他以为我还在为刚才的险情担惊受怕。
“哥啊,你知道刚才那个主持给我说了什么吗?”
老韩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好像没有听见我说什么一样:“你的脸蹭破了,流血呢。”
我才看见老韩煞白的脸上粘着血,血不是他的。老韩的身上,要不是蹭脏了,要不是脸孔无色,丝毫也看不到刚才险情的痕迹。
“破就破了,不碍事的。”,跟老韩相处了这么久,腐蚀液事件,还有那次我在玉祥门家里歇斯底里的自残,以及南漳的那次死里逃生,林林总总,已经让我很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变成丑八怪了。
然而,老韩的眼里,泪珠子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了。他拉住我的手,“兄弟,啥也不说了,你救了哥一命,哥记在心里了。以后只要你说啥,哥都听你的,都会依着你!”
我相信,如果没有我,老韩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今天的落崖之事,可他却要将这恩情记到我头上来!
我心念一动:“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哥绝不食言!”,老韩目光坚定地望着我。
“哥,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下一届不当这个村长了!不管这个村长能给咱们带来多大的荣耀,不管它是不是能让咱们挣大钱,咱们死活不当了!你能答应我吗?”
既然老尼说下一届即使竞选都不能成功,既然当这个村长会让我们的爱情受阻,我们何不主动放弃呢?也许,不当这个村长,我们就能百年好合呢!
“这——”,老韩迟疑了。
“你不是才说了吗?我说啥话你都会听的?”,我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的脸在流血呢,来,哥给你擦擦。”,老韩在兜里摸出面巾纸,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擦,我在说正经事!”,我提高声音。没有什么比我和他的未来更重要。
“佛像倒了,看看摔碎了没有!”,老韩的眼睛看着我的身后。
我拧过身,佛像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
我过去捡起来,仔细查看,好在除了足部的一些彩釉有点脱落,佛像身上无半点裂痕。
“兄弟,下山吧,去医院给你上点药!”,老韩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他的脸上现在才有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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