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归处 作者:沧海末崖
Tags: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你还真是个敏感的人。”我一直都知道的,安远杨的敏感,或许因为他总是处于局外人的角色,因而对事态的把握更加清楚。戏外的人,看戏中人演戏,总是观看全局的。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所以我们关系的最好程度,在我说出这些话之前,是不进不退。但我仍不后悔,沉郁在空气中的东西,需要一个渠道发散。
“我们还是朋友吧。”我向他确认着,他之前的语调,隐隐透露出了这个态度。兴许今晚过后,我们的隔阂又将加厚,但好歹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有了实质上的改变。
有改变就有希望。可怕的从来不是路途的遥远,而是滞留原地的踏步。
他若无其事地应声,“当然,我说过的事,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这个词在他心中,到底代表什么?是无关紧要成员的划分部落,还是具有特殊意义的词汇?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把我和他的关系沉淀足够,而且,隐匿在暗处的引子,需要时间发酵。他的反应不是厌恶我,也不是厌恶被一个男人告白的事情,他的态度透露出的,更像是对现状改变的拒绝。
他那种封闭自我的个性,我倒是了解不少。他不喜欢新的东西出现,或者旧的东西消弭。他沉浸在自我制造的密闭世界里,以此来维持他世界的和平安稳,现世无忧。
所以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我剔除他的世界。他厌恶变动。这
挂了电话后,我脑海的回录机,开始播放我和他点点滴滴的过往。那些回忆不够陈旧,却已泛黄。
我突然懂了他带我到他家,我安慰他的那天,安远杨嘲讽我蠢的那句话,那次他真的赢了。从发觉到拒绝,统统先我一步。我以为我掌控全局达到目的时,他已经先判我出局,抹杀我所有再次翻盘的机会。
忽忆彼时年少,徒剩一叶障目。友谊地久天长,不过作茧自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我是桌子,我的身上落了灰。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错觉,我仿若过了一个世纪。我再审视,我的桌面光洁如新,一尘不染,有条例的木纹蕴含其中,表层的光亮映出了花的影子。
这一瞬间,是心的苍老,我不禁疑问,我有心吗,既然没有,我的破旧与沧桑,仅仅是外部施加于我的伤痕。
安远杨的暂时沉默,仿佛是一场从太古洪荒到现在的漫长旅程,人们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从钻木取火,到拧开煤气,从树叶蔽体,到衣冠楚楚。
他翻阅完那些照片信息,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黝黑的眼瞳中闪耀着是我难以辨明的情绪,双眼微咪,似是看向更远的地方,虚渺的视线找不到汇集之处。
然后,他嘴唇碰撞,轻吐一句话:“想要窥视着我的你,才是理所应当的蠢货啊。”语调极其平常,态度极其稳当。
主人怔了怔,没想到事件的发展情况。
有些急切地辩解,“我没有要窥视你,只是为你好,你应该了解正在交往的女朋友的事,她那些欺瞒,对你不公平。”
安远杨把散落的照片归拢,原封不动地装到暗黄色的粗糙信封袋里,最后用指甲轻压信封袋边缘,合上信封袋。
“那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调并不咄咄逼人,也不生气,态度平和而淡然,缺乏转折,和应有的生动气息。尾音的微微上挑,以示这是一个疑问句。
主人更加急切了,甚至有点慌张无措,失了阵脚,笑了笑,“作为朋友,难道不该关心你的感情状况?”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再怎么不平,也是扔给我自己解决更好吧。你是看不起我的情商?还是觉得我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主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疯狂,歇斯底里,那诡异的笑声,像老式唱片里支离破碎喑哑的遗留片段。话里蹦出坚韧的刺。
“你就那么喜欢那□□?”
“喜不喜欢,喜欢的程度,和你有多少干系?”安远杨皱起了眉头,面上情绪转瞬即逝。
“你在怨我毁了你的大好姻缘?”
“并没有。人类就是这样的,不停地聚散离合,磁场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玄妙的变化,有时两个人因为相契合的磁场,黏合到一起,过一段时间,磁场改变,人们的磁场产生排异反应,或者受其他吸力更强的磁石吸引,到了别处,你懂吗?”
安远杨走得离主人更近了点,面对面的距离。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懂就好了,说出来,没意思。”他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还惦念着我和你过去的同学情谊?不肯直说?”安远杨这句话,崩碎了主人的最后一根弦,他又打碎了一个花瓶,在手上添了星星点点的碎印子,手上新生的皮肤,是上次划烂后的印证,颜色浅淡而脆弱,今天又被主人毫不留情地刺伤。
“那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还要在心里懂一辈子?”
安远杨歪歪头。
“不要喜欢我。一无所有的容器,所倾倒的,只能是一无所有的空气。”那不是建议,是命令。
“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人。”
“我定义为正常的人生,不应该就是按部就班地上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考上大学,没有跳级没有留级没有复读。找一份足以安稳生活的工作,不需要大富大贵。给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告白,娶一个相互扶持的妻子,不漂亮没有爱都没有关系,相敬如宾就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用心抚养一个自己生命的延续,和妻子等到头发花白腿脚不利索后,看着自己的孩子重复同样的人生轨迹,领未来配偶回家,作为家长的我对孩子的选择品头论足。”
他的眼神一片空茫。
“即使我从未在这样的人生轨迹中得到过幸福感和满足感,但那一定是我渴望不够强烈的原因。空乏的我还有能力去干什么其他的呢?这些事情在我眼里根本无须判断对错,和吃饭喝水穿衣一样的朴素自然的道路,有什么值得置喙的地方?”
“而你呢,打破了我人生的人,到底是什么呢?”
安远杨被打破的,到底是什么?
主人强烈的语气,好像要表达什么似的。
“既然存在,那肯定就是有价值的。”
“我打破了你的人生,那么我参与你接下来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可以?!”
安远杨并未回答,话锋一转,看向相框。“那是我相机里唯一一张有我自己的照片。”想也知道,因为主人的强硬。这对安远杨来说,算一个特殊性。
那个相框里照片的内容,是主人搂着安远杨的脖颈,像得到了全世界的宝物一样,笑得一派灿烂。安远杨斯文而不耐地嘴角上扬,公式化的笑容,右手在主人头上比了一个V。
“破坏的东西,总是要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不可能一直放置在那里,置之不理。”
“至于损坏得无法修复的东西——”安远杨觑了一眼碎片飞溅的素净花瓶,那花瓶身上毫无修饰,只是履行最简单插入花朵职能的花瓶,连重新拼凑都无处下手的花瓶。
“当然是丢掉啊。”
“可你是活生生的人!搞清楚这一点!那些碎片被丢掉,因为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了,可我不可能丢掉你!”
“啧,人与物,本质上没什么差别的。”他直直看向主人的眼睛,爽朗地笑了,阳光明媚,“还是说,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
“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知道的。”主人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眶滴了下来,这是我从主人童年时光过去,再也没看到过的景象。
“我只能一天天看着你和我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这是我人生中持续时间最久,想要完成的事,可我失败得简直一败涂地。”那透明液体掉落的速度更快了些,主人说话中途,喘了口气,维持话语的平稳表达。
“喜欢你是我一辈子最努力的事。”
安远杨听罢,没有多少感动,嘴里说出的话和他自然大方令人联想到邻家大男孩的笑容截然相反地刻薄,“因为是你想要完成的事,所以必须要成功?这次失败了,所以怎么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所以字典没有放弃这个词?”
主人怔怔看着安远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问花,主人何以变得如此笨拙。
花说:“按照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零的原则,主人现在已经当机了。可喜可贺,主人现在还能说出话。”
“不过主人并未全然失败嘛,至少在安远杨人生的某个阶段,打破过他的轨迹,那打破的影响,持续到现在。”
我问花,“那打破意味什么?”
“安远杨曾经,或者现在,在遭受来自主人的影响,今天的话,是对主人影响的反馈。”
我不明所以。
只见安远杨指尖摩挲着那个相框,然后回头。
“我们的故事,终止于那个毕业夏季。”
主人沉默了一会,提出一个要求,要尽地主之谊,招待安远杨,转身去泡了两壶饮品。
拿出两个杯子呈上不同的液体,一杯碧绿通透,悠悠飘香,茶叶被热气蒸腾得翻滚不安。一杯深沉浓郁,几缕奶白色散落其间,未完全融和,破坏黑色的纯粹。
主人并未和安远杨一人一杯,而是两个印有镀金花纹的杯子,悉数放在安远杨面前。
“给你两个选择,咖啡与茶。”
安远杨双眸逡巡了一圈,“两个选择?明明是零个选择,因为是咖啡与茶,而不是喝与不喝。”
“这里简陋,只有两种招待,让你见怪,不好意思了。”主人定定地凝视安远杨,“还记得那年你给我喝的不明液体吧,今天当作那日的款待回礼。”
最后安远杨先挑了那杯茶,一口饮尽,接而往口中倒入咖啡。
他最后耸了耸肩,回答了一个英文单词,“All。”说罢砸吧了一下嘴,“尽管味道很坏。”
主人突然笑了,一扫之前的阴郁。像和安远杨达成什么约定似的,伸出右手。我以为接下来的戏码是十指相扣。
“再来一次吧,回到那个夏天。”
安远杨同样伸出右手,与主人的手剧烈地击起声响,说了声与他年龄不符,莫名其妙犹如热血电视剧男主的话。说话的姿态却很冷静。
“Fight.”
晨曦,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同时播撒在我和花的身上。
今天的花,仍旧开得绚烂。
今天的我,仍旧偏安一隅。
主人和安远杨在那个夏天的故事彻底完结,但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展开未来的篇章。有也不奇怪,毕竟他们的生命还有很久。主人能否从打破的闯入者,变成共同的参与者,仍是个未知数。
而我迎来了我的终结。
时光是把杀猪刀,我和所有曾经的妙龄少女一样,身上被杀猪刀划得遍体鳞伤,光洁滑润的表面刻上了许许多多的碎纹。陈旧的我明显已经不适合这栋房屋的格调,未来只有丢弃一途。
我知道那是每一个家具的宿命。那些伤痕对我是战士荣誉的勋章。我在我的岗位上能坚持到有用的最后一刻,此生无悔。
仆人们嘟嘟囔囔把我搬出去,时不时地抱怨浪费,麻烦,好重。我渐渐望着那个记录我一生的地方,我离那越来越远,离生命的尽头越来越近。
出我意料的是,由于回收废品的还没来,我暂时呆在后面的庭院里,希望不会这么被遗忘。
过了几天,我的伙伴又增加了。依旧是那束烦人的花,但样子变了许多。挺拔的茎叶卷缩了,绽放的花瓣凋谢了。这家伙和我一样,成了被淘汰的废物。我感到的惊讶,比我没有被立刻拉走时还要多。前段时间它才说过它每到春天就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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