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 作者:江南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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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消息都是一愣,房间内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傅幼民道:“昨日我同发行商的洽谈,也未有什么结果,原本说好能为我们做宣传,现在看来也困难的很了。”
向昆生是个急性子,刚把话听完就噌的一下站起来:“他们可说了原因?”
傅幼民摇摇头:“不曾。”
向昆生背起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依我看,暂且把时间向后推一推,稿子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宣传的事若真的无法可想,我们亲手拿到街上去卖便是了!”
李若愚被他转的眼睛发晕,伸手一拉,将他按在沙发上,安慰道:“昆生你也别急,好事多磨嘛。”
傅幼民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殊言一眼:“殊言,你看呢?”
夏殊言揉了揉脑袋,本想说这事情若真不好办就全部交给谢竞,反正夏正清已经点了头。但他又觉得自己若是动用夏家的关系,这事就没意思了。
“我赞同昆生的意见。”他平静地说,“如果时间来不及就缓一缓,办法也是人想出来,我们再分头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气起色。”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秀才造反似的谈了两个钟头,始终没能拿出什么可行的对策,眼见过了十点,李若愚与向昆生都说尚有要务待办,便起身告辞。夏殊言虽是闲人一个,却也不愿意在这临街喧杂的房间久留,就在他刚脱离了沙发准备出门的时候,傅幼民伸手一拉,将他拖回了房内。
“你这是做什么?”夏殊言挑了挑眉,不明白傅幼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幼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头探出门外,见那两人已经走远才重新退回来,将门落锁。他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夏殊言,道:“有些事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夏殊言看他说的凝重,稍稍将心定了定:“什么事,你说。”
傅幼民道:“这次约稿一共找了六个人,如今他们都推脱写不成,却又不肯讲原因告知,适才已说过了。但这六人之中,有一个一直与我相熟,我逼问他良久,总算叫他开了口。”
夏殊言眼睛一亮:“到底是什么原因?”
傅幼民微微迟疑了一阵,又深吸一口气:“文章是早就写成,只不过让人截下来了!”
夏殊言有些不大相信地眨巴眼睛:“谁指示的?有什么目的?”
傅幼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沈郸。”
夏殊言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霍地从沙发中跳起来:“是他!”
傅幼民道:“我听若愚讲了,你同他有点小过节,所以我猜……”
夏殊言鼓了鼓腮帮子,声音像是牙缝中挤出来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傅幼民看了房门一眼,心有余悸似的放低了声音:“你小点声!他们既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自然也能查到这处场所。”
夏殊言正在气头上,傅幼民一番话全当成耳旁风,满脑子都是沈郸小人得志的可憎嘴脸。
“这事你们不用管了!”夏殊言猛地一拍桌子,“我找他理论去!”
傅幼民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拽住:“你……你别激动,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夏殊言瞟他一眼,并不答话,只在心中盘算如何收拾沈郸。他当然没傻到要去硬碰硬,由此见得傅幼民的担心毫无必要。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混蛋的把柄,逼他交出稿件乖乖罢手。夏正清肯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干,因此绝不能让他知道,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只能落在谢竞身上。
他半天没说话,傅幼民也就默不作声。他认识夏殊言已有四五年,知道他虽是个富家少爷,却能不骄不躁常怀赤子之心,自己也正是迷恋他这一点,虽然还没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闲暇时每每想起也总叫人忽喜忽忧,难以自持。
“实在不行,我再去找别人。”傅幼民轻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柔声安慰道:“他本事再大,也不能堵了全上海人的口。”
夏殊言绕了个弯儿的嗯了一声:“也不必麻烦,既然他是冲着我来的,自然应该我去找他,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傅幼民见他不肯松口,不由急道:“那我陪你一块去!”
夏殊言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微微一笑:“不用,人多反而坏事,你们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傅幼民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再三叮嘱他要谨慎行事。夏殊言嫌他啰嗦,匆匆答应两句便急忙打道回府。
回到家后,他立刻找来谢竞,拉着他躲进书房秘密商谈了二十分钟。谢竞问他打听沈郸的缘故,他半真半假的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只特意隐去了沈郸捏他屁股的那一段,并保证绝不多生事端。谢竞经不住他软磨硬泡,长长短短的说了一大堆,末了还答应在夏正清面前替他隐瞒。
密谋结束后两人下了楼,在夏殊言万分殷勤的挽留下,谢竞在夏家吃了午饭。到了下午,夏正清邀请谢竞去凤栖园听戏,夏殊言一听又坐不住了,死活非要一同前去。谢竞很知趣的以“公司里还有事”推脱了,并腾出轿车,让何宝山送兄弟俩去了戏院。
凤栖园是座精致小巧的旧式茶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左右不过六间包厢。墙壁是镂空雕花的相思木刻,东南西北依次浮镂着梅兰竹菊;桌椅板凳是一水的花梨木制,因常年沾着人气,被打磨的光润细腻满室飘香;茶杯碗碟都是景德镇的官窑上品,质薄如纸晶莹剔透。天井正下方是一方小小戏台,雕栏玉砌颜色分明;幕布是块一丈见方的精工蜀锦,画中绣着一只凤凰驻足梧桐枝头。
这是二十多年前夏实亲自设计,送给名伶叶锦的生辰贺礼。
夏家兄弟坐在二楼包厢里,安安静静的喝茶听戏。夏殊言把脑袋枕在夏正清的腿上闭目养神,他对咿咿呀呀的中式戏曲兴趣不大,唯一的乐趣是能与夏正清享受无人打搅的二人世界。
这儿的一切摆设都保留了当年的样子,就连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芳香,仿佛也落下了陈年旧梦的影子。夏朴将这座园子原封不动的留给了夏正清,实际上这里也是他唯一能追寻到的,还散落着夏实与叶锦气息的地方。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哥,你在想什么。”夏殊言忽然睁开了眼,脑袋动了动,却懒着不愿起身。
“没什么。”夏正清摇摇头。
“你骗人。”夏殊言撅了撅嘴,伸手抚上夏正清的脸,凉凉的,很柔软。
“哥,你哭了吗?”
“没有。”夏正清将那只不安分的手轻轻按下去,有些哭笑不得:“乱想些什么!好好听戏。”
夏殊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忽然坐起来,怔怔地望着夏正清,眼中亮晶晶的,像是藏了无数颗星星。
“哥,你别伤心,还有我在!”他伸手搂住夏正清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我一辈子陪你好不好?”
夏正清听他说的幼稚,并不放在心上,只将他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摸了两下:“将来你也是要成家的,怎么能老跟我在一起。”
“我才不要成家!”夏殊言皱了皱眉,脑中顿时浮现一个油头粉面搔首弄姿的女人形象来。
从他四岁那年母亲去世算起,女人已在夏家绝迹了十六年。有时夏殊言也会忧虑,要是将来夏正清真的娶了个嫂子回来,自己可怎么办才好。一想到他的目光开始追随另一个人,他身边的那个人也不再是自己,夏殊言就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
要是哥是女的就好了,他想,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一辈子在一起。可他忽然又想,若夏正清真是女的,自己可就得喊他姐姐了,一个大男人,天天抱着姐姐腻歪像什么样子?他胡思乱想了一通,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最好。
“哥,你也会成家吗?”夏殊言可怜兮兮的抬起头:“你成家了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别乱想,不会的。”夏正清淡淡地道:“我不成家,等你的事情都安顿好了,我才心安。”
夏殊言刷地眼睛一亮:“那我也不成家,我陪你过一辈子罢!”
夏正清觉得和他说不通,只得将他一点点从身上掰下来:“坐好,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夏殊言待他一松手,又像块橡皮泥一样粘了过去:“拉拉扯扯怎么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夏正清被他折腾的无法可想,索性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忽然之间,他感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掠过了双唇,那温润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眼,夏殊言就坐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他揉了揉眉心,心想一定是自己太累了。
“哥。”夏殊言陡然间恢复了正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晚上我有点事,不回去吃饭了。”
“去哪里?让宝山送你吧。”
“不用。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能解决。”夏殊言嘻嘻一笑,唇红齿白的甚是叫人喜爱。
夏正清点点头,爱怜似的看着他:“路上小心,早些回来。”在他眼里,夏殊言永远是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糯米团子,是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金贵的弟弟,多少年都不会变。
可惜夏殊言本人并不这么想。出了栖凤园,他便要了辆黄包车,直奔戈登路去了。他已经打听清楚,今晚沈郸会在百乐门出现,他要搬出夏二爷的身份,仔细的同他算一笔账了!?
☆、第十章 先礼后兵
? X月X日。多云
今日沈裕华应我的邀,带了他的两个儿子过府小聚。他比我上次见他时略胖了一点,气色很好,他却总说我瘦了,且不宜再瘦下去。也许是近日烦心的事太多,殊言又到了最顽皮的年岁,家中没有主事的女子确实诸多不便,季先生的提议,我还是再考虑一下罢。
沈裕华的两个儿子,关系并不太好的样子。小儿子大清儿一岁,个头却高得多。清儿没什么朋友,能遇上一个性子活泼的同龄人作陪也好。最叫我惊奇的是他的大儿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罢,已经独自打理着沈家的几片纱厂了。我不过随口问了一问,他便能回答的头头是道;我又夸赞他两句,他竟神情如常,丝毫不露欣喜之色——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城府却已这样深了!日后沈家的腾达,看来多半要在他的手上。
临别时,他送了清儿和殊言两件礼物。给清儿的是一只音乐盒,给殊言的是一盒巧克力。殊言那小东西不知跑哪去了,清儿倒是很喜欢那小玩意。沈恪向他解释了原理,又教他怎么玩赏。他似乎对清儿很是上心,这又是我所料想不到的了。
——夏朴日记
沈郸坐在百乐门的豪华包间里,慢条斯理地喝着威士忌。
他对生活的现状颇为满意,宝马香车,美人洋酒,他一样不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个叫人望而生畏的兄弟。明明他才是沈家嫡子,却在沈恪面前活成一副纡尊降贵的谨慎相,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在沈老板天天忙于算计陷害各路对手,不怎么有闲情理睬他。兄弟二人虽不至形同陌路,却也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他不愿主动招惹沈恪,沈恪见他徒有其表,绝不至于威胁到自己的主宰地位,也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海不缺花花公子,但像沈郸这样将花花公子做到深入人心、美名远扬的,恐怕也是独一份。如今人人皆知沈二爷风流倜傥,挥金如土,而且男女不忌,只要是生得纤细漂亮的,他都十分乐意与之切磋一番。软玉温香在怀,琼浆玉液盈杯,这才是沈二爷心中的人生至乐。
打发走百乐门的头牌没多久,沈二爷又觉得寂寞了,内心蠢蠢欲动,看谁都像眼冒青光。夏殊言便在这非常时刻撞上了枪口。沈四福将姓名报上来的时候,他仿佛醍醐灌顶,精神即刻为之一振。夏殊言白白嫩嫩,细腰长腿,正是沈郸偏爱的类型。更难得的是他还颇有心计,不仅耍了个小花枪甩掉沈四福,这会儿还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堪称有勇有谋,简直让人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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