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作者:由拳刁民
Tags:虐恋情深 幻想空间 科幻
卢睿心念微动,直起身体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不远处一块突兀的山石边隐约立着一个人影,微小的火星在他的手边忽隐忽现。
卢睿慢慢站起身,手里抓着那件外套悄然地走了过去。
似是觉察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伊瑞-桑耶杜尔回过头来,见是卢睿,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醒了?”
卢睿不做声地把外套递给他。
杜尔倒也不客气,烟头往地上一丢,接过衣服抖开穿上了。
卢睿伸脚踩熄了枯叶间的点点火星:“我倒不知道,你连抽烟都学会了。”
“刚学会不久,你自然不知道。”杜尔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们脚下的大石是一面陡坡的顶端,面前没有密集的树木,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从这里向东看去,城市的灯光隐成了地平线上的一条金带。也许是雾气的关系,看得并不太真切。
两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过去,卢睿终于说道:“今天的事,我要是不开口问,你就打算一个字都不跟我说了?”
杜尔看了他一眼,轻哼着说:“乌尔库鲁难道都没有告诉你?”
卢睿鄙夷地白了他一眼,顿时就懒得搭理他了。
“部队叛乱了,就这么简单。”杜尔沉沉地说道,“索诃拒绝地球部队的遣返,也切断了物资供应。消息传到下面,立刻就哗变了。你们的临时政府早就已经承受不了图尤人军队的日常开支,底下的部队断粮基本都有十多天了。”
难怪那几个叛军看起来瘦骨嶙峋,几箱放得快要发霉的干粮都能让他们眼冒绿光,敢情真是饿得逃荒饥民一般了。
“……你怎么找到得我们?”
杜尔沉默了片刻。
“上次你带着他离开后,我也没有留在奥荷城。普苏他们一直在监视乌尔库鲁的动向,也监听到了他的一些通讯记录,所以查到了你现在的住址。只是没想到刚刚锁定你的位置,叛乱就发生了。因为我本来就在这个小镇,离你的实际距离最近,所以接到消息就直接冲过来了。”
卢睿整个人倚在山石上,突然间就觉得疲惫异常。
似乎有很多该说的,又似乎什么都不必多说,临到出口,他只是缓缓地说:“晚来十分钟,我们就撑不下去了。”
“我冲进去的时候,本来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但是从天花板上有水滴下来,我觉得你们在有水的地方可能性比较大,所以直接去了二楼。万幸没有猜错。”
卢睿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蜷成一团沉睡着的夏原,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不管怎样,多亏你了。”
杜尔的身体动了动,似乎凑近了一些,暗夜里他的眼睛闪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你这么说,算是在感谢我?”
卢睿做了个无谓的耸肩动作:“算是吧。”
杜尔有片刻的停顿,像是在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过了一阵才道:“那以前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一些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尔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很有种郑重其事的味道。呼吸声也几不可闻,想是主人为了等待一个答案刻意地屏住了呼吸。
卢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原谅?你有什么错,要我原谅你?”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卢睿轻笑了一声,低头踢着石子:“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又抬起头,朝杜尔眨着眼睛,“难道说,你还指望着以后我们还会有什么交集,才这样患得患失?”
杜尔一梗,突然就不说话了。饶是他身材高大,那一瞬间竟然显得有些无措。
他不说话,卢睿也就默不作声。伊瑞-桑耶杜尔那天真的小心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卢睿自诩是个文明人,也不太会吵架说难听话,所以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幻想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卢睿觉得杜尔就保持着这姿势睡过去了,才听到那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我无意对将来做出什么计划,只是觉得如果今天的事情能够算得上一些弥补的话,我自己也能稍微好受一些——”
“你不必想这些有的没的。”卢睿朝远处的夏原一努嘴,“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来。不过我还是会谢谢你。”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半晌杜尔苦笑道:“看来我每次都会让话题变得糟糕透顶。”
他又点了一根烟,靠在山石上重重地吸了一口,说道:“天快亮了,你再去休息一会。天亮以后库洛的人会过来接应我们。”
“他们知道方位吗?”
“我告诉他们了。”
“为什么要特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我们当时应该往奥荷城方向去的。”卢睿看着东方的点点星光,突然想起了什么,“——乌尔库鲁给我电话的时候,也说让我向西跑,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因为那里被叛军阻断了。他们封锁了通往奥荷城的每个路口,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朝西方压过来。”
杜尔侧过头看着卢睿,月光下那向来自信满满的脸上竟然有些茫然:“他们会搜遍每一个抵达的地方,会毁灭一切。除了这深山老林,我想不出第二个能躲得过去的地方。”
那样迷茫的眼神,就好像完全看不清前路何方。这从未有过的表情让卢睿也不禁悚然了。
“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卢睿,六成的部队都反水了,包括所有的空军。剩下的四成部队,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忠诚度。库洛他们能突围出来接我们已经非常不易。”
这意味着将近半数的陆军反水,双方实力相当,但是空中力量也完全没有的话,两下一比优劣立现。
杜尔的眼中反射着远处淡淡的闪光,也许那就是叛军毁灭城市的熊熊大火。透过这双眼睛,仿佛就能感受到漫天的战火,听到疯狂的嘶吼,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停战不到半年的土地上百业萧条,谁都还没来得及缓过气来,新一轮的杀伐又将开始。
无形的压抑笼罩在周围,寂静中肃杀之意顿起。
“……怎么办?”卢睿盯着杜尔的眼睛,低喃着。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控制不了。”杜尔垂下头去哑声说道,那尾音变了声调,竟带了一丝悲凉的味道。
卢睿有些怜悯又有些讽刺地看着他。
“你花了十几年,研究防御网,拉拢人心,打退了你的父亲成倍于你的军队,让这里几百万的军队放下了武器。”
杜尔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你的父亲主导了这场变故的前半部分,但是让它转向另一个方向的是你。战争原本已经停止下来,一切看起来都不太坏。但是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
卢睿一手搭在石头上,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质问的言辞他却是以一种无谓的口吻说了出来,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你为什么掉了一百块钱一样。
“活到现在的人类真是不幸,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死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就被紧紧地抓住了,生硬地把他拉近了几分,一时间连呼出的热气都直接打到了脸上。
月光下的脸庞英挺异常,却因为表情扭曲而有点略显狼狈。
“不要胡说。”杜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安然无恙。”
手上被抓得生疼,卢睿微微皱起眉头,下一秒杜尔就松开了手,整个人退开几步,重重地靠到了树干上。
“我这个人,是没有体会过什么感情的。”
靠在树干上的男子全身隐入了树荫的阴暗中,变成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我母亲从我生下来开始就发了疯,我父亲因此恨了我一辈子。有的时候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索性掐死我。后来我明白了,他用我来折磨我母亲,用我母亲来折磨我,用我们两个来折磨他自己。他是个疯子,却要我们两个人陪着他一起疯。15岁那年,我偷偷摸进研究院,把他从母亲脑子里提取出来的记忆全部灌进了自己脑子。那次他是真想杀了我啊,要不是霍普叔叔拦着,恐怕我也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么多年,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就只有一个。我不能让母亲待在那个疯子的身边,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卢睿你觉得我脑子不正常吧,大概是因为我和脑子不正常的人待久了。你看,我父亲脑子不正常,我母亲也被他逼得脑子不正常,一家三口都是疯子,图尤人里也算少见了。
“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有气,这气我冲着库洛和普苏他们发不出来。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那时候问自己,我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别人家的孩子,父母亲心疼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为什么我生下来,我父亲骂我是灾星,我母亲骂我是怪物,为什么都是在打我骂我?我8岁那年,母亲在心情很好的时候冲我笑了;12岁那年,父亲在我狩猎成功那次一时兴起把我抱了起来。那是我这些年唯一美好的记忆,唯一在梦中能够让我笑出来的梦境。卢睿,你真的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活着的。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许你很不好受,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最开心的——不是因为折磨你我才开心,而是实实在在的,相比从前,已经太过正常的生活。说实话一开始我没把你当一回事。你们一车人要被带到哪里去我是知道的,被我拦下至少能保你一条命不是?有什么伤都能治好,你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对你动粗。相比于跟我父亲对抗这件事,你的存在不重要。我一直都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道。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从最初见面,我就被你镇了一道吧!我真的没见过被打成那样,还嘴硬不肯求饶的。”
说到这里,那团黑影微微地抖了一下,杜尔似乎在笑,几粒火星随着他的动作窸窣地掉了下去。
“前段时间你走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以为你没有拒绝我,就是愿意和我一起了,我还有点暗暗开心。毕竟我们后来处得不算差吧,你就当我自恋好了,我是觉得你对我……可能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后来你一声不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态度不用多说,我自然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气得要疯了,也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吧,就忍着没有去找你,自己在这周围转了几圈。时间也不算长,但是这几天我也慢慢地想明白了。”
树影婆娑,也不知是因为风起还是树下人的动作,高大的树冠摇曳作响,被秋风染黄堪堪未落的枯叶无声地凋落下来。
“你们地球人的心思比我们要难懂得多,特别是你们东亚的人。图尤人部队开进来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地球人在最初还击之后,看到实力相差太大也就放弃抵抗了。只有你们这里,一直不肯投降,地球人死了很多,八成的死者都在你们这里。我很长时间里弄不明白你们的心态,现在多少能够理解了。我的母亲也出生在这里,难怪他会宁可疯了,也不愿屈从。”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的名字叫‘人’。”杜尔慢慢地从树影中走了出来,面沉如水,眸色深沉。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但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伊瑞-桑耶杜尔笔直地站在卢睿面前,缓缓地弯下腰去,他的双腿绷得犹如一条直线,上半身因为前屈而折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度。他的头颅随着弯腰而沉了下去,修长的脖颈在夜幕下反射出了淡淡的月光。
这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深鞠躬。
“对不起卢睿,这是我早该给你的道歉。”
卢睿安静地看着他,微微下垂的视线正好能看到对方头顶的被吹风乱了的发旋。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你也不会在乎。”杜尔直起身体,头却依然低着,“以前的事你不愿意听,但起码我要有个态度。至少你得知道,错的人确实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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