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逼近□□,后面的人不断向前涌动着,可能后面有人在玩pogo,肖梧懒得回头看。但这会儿,随着主唱死嗓音量的加强,一个光头直接冲上舞台,给主唱来了个熊抱,末了高喊一声”awesome!”,高举着金属礼就从半米高的舞台上跳下来。
卧槽,肖梧看着正对着自己跳下来的那个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身躯,内心濒临绝望。
演出结束后,肖梧靠在livehouse大门外的墙壁上抽烟。乔托给他发了条短信。
人呢?
肖梧键盘按得飞快:正门外,不急,你先忙。
人们从livehouse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脸上舒畅余热未散,带着烟味、臭烘烘的汗味和杂牌啤酒的味道。
肖梧看着这些人,回想起五六年前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份子,穿一件Factory Record 的黑卫衣,两三句话间爆出火星粒般的“牛逼”。
现在这些东西都属于别人了,潮落后,只剩下贝壳一样的脏辫,标志着他曾拥有过的反骨。
夜色里,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一个年轻人被他的同伴扶着,靠在一棵行道树旁,表情痛苦,“哇”地吐了一地。
同伴看起来很焦急,但除了拍拍他肩膀,低声询问他的情况外,不知该做些什么。
年轻人脸色发白,手紧捂着胃部,但仍安慰着他的同伴:“没事儿,没事儿。”
同伴有点后悔,刚在里面的时候他就说有点不舒服,但自己光顾着pogo了,没发现他的异样。从混浊昏暗的Livehouse中出来,被冷风一激,他立刻就反胃呕吐了。
唉,怎么办?打车回去吧?同伴慌乱地朝四周打量,但已近深夜,哪有出租车的影子?
“喏,让他喝这个。”有人递给他一瓶饮料。
这人扎着一头小辫儿,下巴冒出一圈胡茬,眼神平静。
他递过来的是瓶蜂蜜柚子茶,满瓶,看起来没开封。
“解酒的,”小辫儿把饮料向前递了递,“我刚在那边自动售货机买的。”
看起来不像坏人,同伴想,那边确实有台自动售货机。
年轻人喝了饮料,胃的抽搐感稍微舒缓了点,他抬起头望着这个小辫儿,哑着嗓子说:“谢谢。”
肖梧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穿着件白衬衫,痛苦中,眼睛依然清亮,如同一座黑暗大海中的灯塔。
“第一次来?”
“嗯。”
年轻人低声应了,肖梧在猜测他有多大,二十一?二十二?他看起来很年轻。
不远处有人招呼肖梧,是乔托,他出来了。肖梧回头应了一句,扔掉手中的烟,对年轻人说:“下次别来重型现场了,对心脏和耳膜都不好。”
肖梧的背影在年轻人的眼里留下一块黑斑,不断缩小成点,融入黑夜。
两年多没见了,乔托和肖梧都觉得对方变了一点,但有些地方又没变。熟悉的参照系变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让两个人觉得中间隔了一道看不清的东西,但他们不急于打破这隔膜。
乔托勾着肖梧的脖子:“去哪儿?”
肖梧没看他,双眼一直盯着前方:“天桥。”
乔托跟着肖梧,两人一前一后,街灯将影子拉扯成两道泪痕。
午夜,街道一片暗橙色,偶有几辆车从天桥下驶过,在两人的瞳仁中留下残影。
肖梧抽出一瓶啤酒递给他:“喝。”
乔托接过,用牙齿磕掉瓶盖,抬头便咕咚往下灌。
肖梧:“说实话吧,我现在没钱,只能请你喝啤酒了。”
乔托侧眼望他,一头小辫儿还是那么不羁,但乔托从他双眼里看到某种在渐渐冷却的东西。乔托仰头喝下口啤酒,苦笑:“做这玩意儿能撑多久?我不知道,但就是想趁着还有余温,发光发热一下,别到老了无所作为一辈子。”
“我知道我这辈子算他妈在这东西上折腾废了,”肖梧恨恨地吐出一句,又沉默半响,问道,“东子和小指呢?”
乔托想了想:“东子当老师去了,小指还不错,在一个正规乐团里做打击乐手。”
“呵,我们里,也就小指混得最出息。”
“下一次来这里又不知道是几年后了,”乔托望着车流感叹,“日子过得真他妈快啊。”
“别说下一次了,明年我会不会待这儿还不一定呢。”
“你走哪儿去?”乔托惊讶,“好不容易在这儿扎根了,怎么又要走?”
肖梧没说话,只是摸索着自己左手的指尖。他的指尖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指甲很短,像五把小锤头,能牢牢地锁住琴弦。这是这几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烫出的疤痕之一,物质层面上的。在他的大脑里,也有一些东西早已发生了变化。
“乔托,”肖梧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我现在卡在一个地方……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前进,但后路已经被我封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整天消磨时间,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乔托叹了口气,说:“也许你应该找份正经工作,这会让你觉得充实一些。”
“可我没什么本事啊,”肖梧苦笑,“我只会弹琴,但现在玩音乐的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你可以去酒吧试试?像驻唱歌手之类的。”
“我怎么可能没试过,我去过好几个酒吧,可他们已经有驻唱歌手了。”
乔托说:“琴行老师?”
肖梧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都尝试过,没一条路能行得通,算了算了,你别给我出馊主意了。”
乔托无奈:“我这他妈不也是为你好吗?”
肖梧看着天桥下璀璨的洪流,思考了很久后说:“我打算在这里过完冬,明年夏天,去趟西藏。”
乔托笑了:“你还装文艺呢,啊?”
“……我就知道你这反应。”
“你有钱吗你?”
“别小瞧我啊,青藏铁路的火车票还是掏得起的。”
“得,”乔托朝他举了举啤酒,“先提前给你践行了,说话算数啊。”
“废话。”肖梧笑着和他碰酒,咕咚把这瓶青岛干了。
他们俩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大多是关于过去了。乔托没有问肖梧现在的生活,话题离不开音乐,音乐,音乐。
啤酒很快就喝完了,而建立在啤酒之上的谈话也不得不中止。两人站起来,眺望着宽阔平坦的马路,黑夜是形状最完美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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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四
乔托周六离开了这座城市,和乐队一起到下个城市巡演。肖梧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他们没多说什么,在火车站入站口,乐队成员和肖梧告别后,转身进了站。
肖梧看着大包小包的乐队成员们,他们把全部家当——吉他、贝斯、合成器——当做自己流动的家。肖梧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曾像他们那样也是这流动乐团中的一员。但不知道在哪个节点上,出现了误差,这误差让自己越来越偏离那条轨道,最终成了现在这样。
一晃神,他们已经消失在打工者的尿素袋子和军大装的人潮里了。肖梧忽然感到一阵冷气钻入他的脖子,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他拉上兜帽,双手揣在裤兜里,迈向归途。
一场雨连下了三天后,寒冷包抄了这座城市。
肖梧被这场突袭打了个猝不及防。温度个位数的天气里,他还穿着一件薄卫衣。中学的他总喜欢在大冷天穿一件T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但现在他感到敌人愈发强大了。时间磨蚀他年轻时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脆弱的软体组织。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和牙齿一齐在打颤。寒冷使琴弦变得坚硬,需要手指更用力才能按紧,这加剧了他指尖的疼痛。
他已经在地铁站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了。过往行人把脸庞埋在温暖宽大的围巾里,企图切断和着寒冷世界的一切感知。他们步履匆匆,没有多打量角落里这名流浪歌手一眼。
肖梧放弃了再弹下去的打算,他知道再弹下去生意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这寒冷榨干人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他收拾好吃饭的家伙,离开了地铁站。
地铁站是最后一处庇护所,当肖梧站在大街上时,他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迅速麻痹,同样的还有双手。最初的疼痛褪去后,剩下的只有麻木。他弓着身子,尽可能地将脸埋在阴影里,企图减少一部分寒风的吹削。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雨势随即加大。肖梧看雨没有停止的迹象,身旁,一辆公交车刚到站,车厢很空,他索性跳上了公交车。
这辆公交车回不到他的居所,但他不能忍受这瓢泼大雨的寒冷了。
他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把琴盒放在腿边。公交车的暖气驱走他身上的寒冷,但也让他的痛楚迅速复苏。他的双手和脸庞的神经被激活了,发出针刺般的疼痛。
窗外,雨水在氤氲中划出残痕。肖梧清楚地知道,雨的喧嚣此刻和自己毫无关联,这让他长吁了一口,渐渐放松。
这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处黑暗的房间,伴随着渐起的Múm式迷幻歌曲的,是不断变换的贝塞尔曲线,色带交错闪烁,令人眩晕。
一个女子出现了,她浑身□□着,丰满的□□上松松地围着一条红丝带,显出一种禁欲般的□□,如同乔治奥威尔在《一九八四》里描绘的那个围着猩红色腰带的女子。她们的出现往往置于冷静和理性的背景之下,却暗中迎合人性最深处的欲求。
然而,肖梧看着她近乎神谕的面孔,却并未产生什么冲动。那女子涂着上好口红的嘴唇轻轻说了些什么,肖梧知道他听到了,但他记不住那些话。
一阵颠簸,他的头猛然撞到窗玻璃,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面前的双人座位上,两个情侣正耳鬓厮磨着,俨然毫不在乎肖梧的目光。他们柔情蜜意的样子让肖梧觉得尴尬,又觉得有趣。两人觉察到肖梧的注视,男的不友善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好吧好吧,肖梧心想,我这就走。
他拎起琴盒,在下一站到站的时候下了公交。
寒冷和水汽又扑面而来,降雨趋于持续稳定。
所幸这站离住所不远,肖梧转了几个街区后就到了。当他看到巷口一家人熟悉的灯光时,他浑身已经淋得湿透,但他没工夫管这个。他冲进住所,没顾得上脱鞋,就把吉他从琴盒里拿出来。琴盒表面已经湿了一层,但吉他还保持着干燥。肖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瘫倒在床上,卫衣和裤子都已经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他想忘掉身上的黏腻感,睡他妈个天昏地暗。但理智告诉他,你得现在脱掉衣服,把它们晾着,不然你会得感冒,如果发展成肺炎,你他妈可没钱去医院。
肖梧斗争了几分钟,最后屈服了。当他把衣服脱掉洗干净晾着后,已经很晚了,他的疲劳这么一折腾后,一扫而空。
他点着一根烟,坐在黑夜里抽起来,烟头和他的呼吸一起起伏。这会儿他感到完全的放空。他觉得自己应该写首歌,但不知道该从哪儿下笔,一种情感充溢在他胸腔里,却缺乏奔涌而出的路径。最终他放弃挣扎,让虚空引导着自己的思维,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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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五
叩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
肖梧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晕乎乎的,四肢好像不属于自己。
他打开门,门口没人,肖梧惊出一身冷汗。当他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脚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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