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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李靖弥没说出来。机车行近在眼前，沈陵玉轻轻地把手放在他肩上，没几秒后又放下来。

　　但比阳光更煦暖的温度，已经传达到了。

　　２．

　　老旧的机车行亮着明亮的灯光，角落虽然生了不少灰，但整个环境大致还算整洁。三个男生能维持这样也不容易，叶亮又比较不拘小节，平常全靠李匡廷跟李靖弥打扫。

　　李靖弥走进机车行，下意识地要打招呼，可站在墙角、倚着零件柜子的叶亮神色却不太对劲，李匡廷看见他，也只是尴尬地躲到千斤顶上的机车后方。

　　他来到时，那两人看起来不像在忙的样子。他们似乎在交谈，但一看到李靖弥便止住了声音。

　　「怎么了？」

　　沈陵玉站在外头还没走，注意到不对后停住在升上大半的铁卷门外。而李靖弥皱起了眉头，视线在李匡廷和叶胖子之间来回地移动。此时叶亮朝他走来，停在他身前约一公尺的地方。

　　划过眼睑的伤疤不知怎么显得相当黯淡，似乎脸上的肌肉全部无力地垂下，整张脸看上去都不太对。

　　「叶胖子，机车行出事了？」

　　李靖弥有些紧张，可是叶亮只是摇头，他搓着肥大的手，不断地叹气，阴影罩住了李靖弥，被以眼神催促，他才勉强似地开口。

　　「小弥，我知道很突然、你也在这里上班挺久了，从非法童工都变合法……呃、不过啊，也是实在没办法，我要把机车行收掉了。」

　　有些仓促地把话说完，像是要和自己确认一样、叶胖子又「嗯」了一声。李靖弥愣在那里，花了一分多钟仍没消化完这句话，诚如叶亮所言，他在这里好几年了，机车行却忽然要收掉。

　　他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他跟来讨债的那群人打架还骨折住院了。他们又来过了吗？叶亮到底欠多少？

　　「跟上次来讨债的那群人有关系吗？因为负担不起了？」

　　「呃……对、对。」

　　「可是你之前不是才说机车行有赚钱？」

　　叶亮搔了搔头，没有立刻回复。只是不停地跺脚，在地上踏出咚、咚、咚的声音，身体又不自觉开始摇晃。

　　李靖弥看着他，而不远处的阿廷缩着身体，咽了咽唾液，一动也不敢动。

　　「啊，就是……啊啊。」

　　叶胖子猛力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把头低了下去。李靖弥像是想到了什么，把视线转向李匡廷，后者把身体全藏到了机车后。

　　「如果你只是要解雇我，胖子，你可以直接说。」

　　叶亮不出声了，而李靖弥的语调却异常平静。沈陵玉在外头看，能看见他的手轻微地发抖，但也仅此而已，他像是故意压抑一样地撑着。

　　那背影好单薄，对于此时的状况似乎相当不知所措。可是可以猜到他的眼神，那双眼一定会把思绪藏得死死的，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你帮我签过联络簿、出席过家长座谈会。也让我在你这里工作了好几年，虽然是个吝啬的死胖子……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我知道机车行本来就不那么缺人，你对我挺好了。」

　　「小弥，抱歉，你知道阿廷他家里比你还困难……这个月的薪水在这里，这里也谢谢你啦。」

　　「嗯。」

　　李靖弥没多说什么，看着叶亮从口袋中掏出白色信封、递给自己。他几乎是立刻接受了冲击到眼前的事实。以后怎么办？要去哪里找可以在上学以外的时间做的工作？他还想不了那么多，只能用茫然的眼光看着这并不大的机车行。

　　本该早已习惯的铁锈味，像很久以前他刚踏进来时一样浓烈。不知道叶亮还记不记得，有个少年直接撕下了他贴在外头的征人启示，顶着明显没到法定工龄的那张娃娃脸、用威胁般的语气问他缺不缺人。

　　好久了。这个地方、这两个人，都不重要了。他看着叶亮，矮胖的身形晃得他头晕，于是他转身便走。

　　捏紧了信封。外头阳光刺眼，有人在等他。

　　?

 

☆、第二十五章　定格的镜头

 

?　　断章．日记（二十五）

　　一月十二日．天气．阴天

　　即将期末，而下周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考。为了作业，难得拿出了之前爸送的相机。国文课时老师要我们拍下校园里的风景，并以此写出作文。

　　第一个想到了李靖弥，不过我当然不能拍他。

　　所以我走到操场，去拍了旁边那排榕树。我大概是个缺乏美感的人吧？校内的景色并没有哪里特别触动我。那排榕树也是，我看不出什么特别，可是既然他在某个雨天里伫立于此，我想，这儿一定有我无法领会的东西。

　　按下快门时，好像才明白了。就像有些画面一直深植在脑海中一样，可能并不特殊、却深深记着。那时候突然觉得很平静，跟他站在相同的地方想象雨声，似乎就朝他贴近了一些。

　　是错觉也好，至少有片刻觉得很幸福。而之后回到教室、写下作文时便写到……

　　站在某人的旧处，看他的视线所及、看他的人。

　　第二十五章．定格的镜头

　　１．

　　像是电影里演员们的转身，一个长镜头，从剥色的墙、到机车行里目送的男人，绕过了沈陵玉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光，再回到了主角身上。李靖弥那转身转得真干脆，漂亮得让人误以为是安排好的戏码，这个动作真实到有些虚幻。

　　这是李靖弥，他性格里暴躁的部分，绝对容许他上前一拳挥向叶亮、或是阿廷。可是他没有，他道了谢，用生疏而礼貌的语言。如同他一直熟练的爱憎分明。

　　他心里大概有个归类，一把尺衡量着把身边的人分成两种，他清楚这是对他好的人，便没有道理以仇报恩。

　　那么就算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然而刻意的平静只显露了心里的不知所措。李靖弥不自觉地把信封捏得死紧，信封皱了，他的眼正对阳光而微微瞇起。

　　以僵硬的步伐走到人行道上，来到沈陵玉身边。他一次也没回头，大概是不知道能用什么表情、注视把他赶出来的机车行了。

　　「我们去咖啡厅坐坐吧。」

　　沈陵玉终于牵他，他也忘了要甩。手反射地握住沈陵玉，对方担忧的目光他能感受到，然而却无力响应。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他，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刮过手心，李靖弥拉着沈陵玉走，当作同意了这个提议。其实该让沈陵玉回去休息的，可是他现在想把这个人留下来。

　　「你打工的那里？」

　　「嗯，我们坐公交车吧。」

　　想到了上次那名学生，李靖弥有一瞬的迟疑，但这时间那人应该不会来，他便点头了。

　　阳光下，汗水湿了掌心，可是他们都没有松开手。往机车行几百公尺外的站牌走去，躲进建筑的阴影中、空气却仍闷得要人难以呼吸。

　　「我晚些帮你问问店长吧，也许你可以来咖啡厅上班。」

　　「你看我这手适合端盘子？」

　　李靖弥低着头，走在道路的内侧。他抬起空着的手，遍布的茧子不说，在家长期接触清洁剂的伤几乎盖过了掌纹，肉红色的裂伤在他手心延展，有些卡了灰，看起来就格外恶心。

　　沈陵玉想握紧他的手，李靖弥却抽开了。短短几秒钟的十指相扣换来更长的失落，沈陵玉看着接近的站牌，整条街都空荡荡的。但垂下眼，李靖弥的神情比这长街还空寂。

　　「店长不会在意这个的。」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跟你共事……太近了。」

　　两人在站牌前停下，一时无话。沈陵玉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李靖弥把信封打开了一点，将里头的钞票捞出来，粗略地数了数，叶胖子多给了。那个吝啬的人不是锱铢必较吗？这是……补偿？呵。

　　他没有缺工作到那种地步，那个家，还有李燎的收入可以支撑。巨大的惆怅来自于那种彷佛被抛弃的心情，他知道叶亮和李匡廷各有各的难处，但这依然不能缓解他的难受。

　　只能想，他至少比李匡廷坚强点、换个新地方大概也适应得快些。幸好是自己……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明明一点都不那么想。

　　２．

　　周末中午的莱米茵，人稍微多了些。假日早班的工读生沈陵玉并不熟，因此踏进店里时只有点头稍微打个招呼。

　　室内挺吵的，灯光下，中央有几桌客人正大声谈笑。而上网和看书的男女则占据了靠窗的位置、把那里硬是变成不一样的空间。或许是因为不相干，他们的面貌都很模糊。

　　苏琳看走进来两个少年神色都不太好看，没多问什么。把他们当普通客人，安排在角落的位置。沈陵玉让李靖弥坐在内侧的沙发上，到了柜台拿菜单要给他，但递出时却得到了摇头的响应。

　　看出他没有食欲。沈陵玉给自己点了主餐，而给李靖弥点了甜点和冰奶茶。

　　点完餐才终于能好好坐下，工读生给他们上了柠檬水。李靖弥一下子喝掉了大半，沈陵玉虽然也流了一身汗、却没去碰杯子。

　　隔着长方形的桌子看李靖弥，身后是柜台、身旁则是一对用餐的情侣。头顶上的灯光映照着那人儿，脸色惨白，污浊的眼里有几分空洞的茫然。

　　好痛。沈陵玉这时的静默是有自责的成份在里头的，他没做错什么，可还是觉得好无力，是因为太年轻吗？他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人摧毁那人现有的生活。

　　要是能占据他的全部就好了。甚至产生了这样偏激的想法，因为实在不知道能怎么办。

　　如果是李靖弥，那么来自己这里，做饭打扫……不，什么都不用做，他也愿意吧。可是李靖弥不是陈芸，那根本不可能。

　　「你要吃吗？」

　　沈陵玉点的炖饭、和他给李靖弥点的巧克力蛋糕一起端上桌，他把炖饭往李靖弥推了推，可是对方摇了摇头，便把盘子推了回来。

　　沈陵玉便自己拿起了汤匙，他今天都还没吃东西，已经饿得没有感觉了。对面的人看他开动、犹豫了一下，拿起小叉子戳了戳蛋糕。沈陵玉一直注意着，他有这样的举动，才忽然安心了些。

　　李靖弥从来都不太会拿这种小叉子，他用握笔的姿势、像在蛋糕上画图。他吃这种小蛋糕有个习惯，从圆弧的那端开始吃，把蛋糕从上往下切、然后再对分，弄成小小块的才入口。

　　装饰用的薄荷叶他都会一并吃掉。从小，李靖弥从不浪费食物，他自己的东西一定会吃完，偶尔像是豫宁吃不下，他也会负责把剩菜收拾掉。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这是他喜欢的人。沈陵玉静静地想着。

　　「晚点我们去买食材吧。」

　　「嗯。」

　　夹杂着不痛不痒的对话、和店内的吵杂。又是一个分镜，穿过莱米茵中柔和的灯光、柜台里苏琳忙碌的身影，角落的人儿抬起头，接触到了另一人的视线。

　　没有别的台词，剩下微弱的笑。拉开的弧度刚好足够勾起这一瞬，而眼里的画面，最后便在彼此的目光中定格。

　　?

 

☆、第二十六章　浮生

 

?　　断章．日记（二十六）

　　一月十四日．天气．晴

　　店长在尝试做新口味的蛋糕，找了大家试吃。虽然已经说过不太喜欢甜食，但我仍被要求尝一尝味道。

　　才小小地咬了一口蛋糕，就得喝大半杯水才能冲淡嘴里的甜味。我其实不太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砂糖堆成的东西，而老实说出来后，就被店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哦，实在是不懂得品味！」

　　不但被瞪还被用力地拍了一下……也许吧。晚班的女孩吃得很高兴的样子，她把店长给的两片蛋糕通通吃光了，还咬着叉子问店长有没有更多。

　　「去求陵玉买给妳！」

　　店长很幸灾乐祸，但新的口味能受到肯定，她还是很高兴的。店长开咖啡厅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吃到这些点心，我们都晓得，店长最喜欢看到别人吃到她的甜点后、露出幸福的表情。

　　所以就算嘴上那么说、仍慷慨地切了一大块给晚班的女生带回家。那时候大概是被她们的笑意感染，我也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