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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浮生

　　１．

　　混乱的心绪一时理不出个头，然而，大概是咖啡厅里的灯光太暖、或是某个人的注视太温柔，李靖弥坐了会儿，便好像觉得平静了些。

　　他不恨，不怪叶亮就这么把他解雇。其实没那么糟，他还很年轻，工作再想办法就好……只是不知道李燎得知后会怎么想……该告诉他吗？

　　小叉子被摆在盘子旁，蛋糕只剩下一点点碎屑。刚刚才端上桌的奶茶现在也已经见了底，剩下冰块在杯中慢慢融化。

　　「蛋糕、好甜……」

　　「这是喜欢的意思吗？」

　　李靖弥别过头，过了半晌，脑袋才轻轻地点了一下。他把手放在桌面上，食指沾到了巧克力酱，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

　　沈陵玉也差不多吃完了，隔壁的情侣正好要走，留下杯盘狼藉的桌面，女方挽着男方的手走向柜台。而沈陵玉瞥见、又再端详李靖弥的指头端详了片刻。

　　他就爱这双手，刻在掌纹里的故事他恨不得全部捧在手心里，就算自己没有能力修补那些创伤……

　　心念一动，沈陵玉盯着他的手指出神。犹豫了几秒，手越过桌面，轻轻地捉住了李靖弥。

　　手肘撑着桌子，对方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李靖弥反应过来前，沈陵玉已经把他沾着巧克力酱的左手拉向自己，身子前倾，低下头、将那根手指放入口中。

　　李靖弥傻住了，口腔中湿润的暖意让他电击般地颤了颤。他好像受到了惊吓，背脊倏地僵直、肩膀也缩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指末滑过，禁不起他细思，耳根立刻便红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剎那间发生在咖啡厅角落的事，但这还是公共场合啊……李靖弥迅速地抽手。低下头，他用右手捂住了嘴。

　　蛋糕真的很甜。沈陵玉抬起眼，对上了李靖弥愣愣的目光，

　　「会没事的。」

　　像在哄他一样，沈陵玉拿起桌上的面纸帮他擦拭手指。垂落的发丝快要沾到盘子里，他稍微把头发往后拨，而李靖弥一脸难为情地看他。

　　沈陵玉只是笑了笑，放下面纸、拿了账单离开座位。到柜台时苏琳似乎问了他什么，而他摇头，像在说他们没事一样。

　　「他很喜欢那个蛋糕。」

　　李靖弥听见了那样一句话，看着这些，自己先绕出座位往门口走。推开玻璃门时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了沈陵玉的肩膀。

　　「回家吧。」

　　习以为常的声音响在耳畔，语调像是叹息一般。是啊，回去吧。别在这流离失所的周末里晃荡了。

　　２．

　　外头的阳光更加毒辣。从莱米茵踏出来后，两人走向右手边的公车站牌。迎面驶来的班次他们正好能搭，上了公交车，便准备回李靖弥家、再到附近的菜市场。

　　公交车很空，只有前半部坐了一个打盹的老太太、和一个不停看手表的中年男人。头顶上的吊环随着车身颠簸而摇晃着，两个人抓着扶杆走到最后排坐下。

　　刻意挑选了背光的那一侧，李靖弥坐在靠窗的位置，而沈陵玉则在左边紧靠走道。

　　公交车在马路上穿行，擦身而过的车辆也不多，一栋栋灰色的建筑从视野里掠过，零星的过客在人行道上来来往往，色泽黯淡的招牌、纷纷展示着他们熟知的城市。

　　李靖弥看着窗外，路旁有餐厅、药局、便利商店……他想着，可以去这些地方看看。虽然他没有学历，但吃苦耐劳的本事还有一点的，多找几个地方总有人愿意用他，等他赚得更多，回头再去嘲笑一下叶胖子那个吝啬鬼。

　　少了他……他们可也要好好的啊。别解雇了他还解决不了债务问题，也希望那群人别再来了，不然李匡廷可是笨到连报警都不会。

　　这样就好。希望所有人都好。

　　「陵玉？」

　　李靖弥转头想喊人，哪知道沈陵玉没半点反应。垂着头，他竟然睡着了。公交车里很安静，李靖弥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好笑。

　　头发盖住了半边脸，沈陵玉紧闭着眼睛，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他的手放在腿上，平时总是直挺的肩膀现在也垂了下来，才上车没几分钟、他就睡得不醒人事。

　　真的累了吧。李靖弥看着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哈欠。沈陵玉坐得端正、虽然身体随着车身摇晃，但完全不至于影响到旁边的人。这点李靖弥可就做不到了，他没有东西枕着还当真睡不着。

　　公交车在路旁的站牌停靠，路程很短，再下一站就到了李靖弥家附近。可是他看见沈陵玉睡着的脸庞，便觉得自己不该叫醒他。

　　那张面庞这样看上去有些憔悴，他伸手小心地戳了戳，沈陵玉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李靖弥无奈地笑了出来，连忙掩住嘴以免吵醒他。

　　睡得很沉啊……眼眉间的倦色到底是从何而来呢？明明是个可以无忧无虑的少爷，怎么偏偏有颗这样的心、温柔得像在折磨自己一般？

　　李靖弥拿开手，脸上的笑意很快地收敛。他注视着沈陵玉，语调少有的平和。

　　「睡吧，大少爷。」

　　彷佛呢喃一般，睡着的人不知道作了什么好梦，表情相当平静。

　　这样都有些奢侈，在摇摆的公交车上神色静恬地作梦。他的梦里会是什么呢？一定没有折磨着他们的爱情吧。

　　不，沈陵玉那样的人……他一定宁可梦到他们的过往全被洗去、然后能微笑着对视。

　　「傻瓜……」

　　李靖弥又打了个哈欠，垂下眼帘，他轻轻地把脑袋往左靠。靠着沈陵玉的肩，半瞇的眼看着公交车内部的景色。

　　又一个站牌从窗外掠过，他们过站了。不过就这么坐到市中心再绕回来也好，李靖弥闭上眼睛，将重量放在沈陵玉身上、也浅浅地睡了。

　　那之后一起去超市、再让沈陵玉送他回家……偷得半日闲，身旁的人似乎就是青春的无数苦难中，一点小小的慰藉。

　　?

 

☆、第二十七章　相异之心

 

?　　断章．日记（二十七）

　　一月十五日．天气．晴

　　今天帮忙老师把班上的作业搬去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头、隔了几张桌子，我似乎看见了李靖弥。

　　一个背影纤细的女老师在和他说话，我伸长脖子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慢了几秒，才发现那不是他，站在那里的人是李靖弥的哥哥，据说身体不好、所以时常没来学校的兄长。

　　他跟李靖弥，除了身形以外一点也不像。虽然同样是平淡的眉眼、秀气的五官，他看起来也很安静，但却跟那个人是不一样的。他的静，很单调，瑟缩地把所有言语往里头藏……

　　因为真正地无话可说，所以那双眼睛不会有故事需要倾诉。

　　他面前的老师明明语调温柔，他却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视线只敢盯着地板，好像随时要惊慌地窜逃。

　　他的手……好细致。手臂上有针管的痕迹，手掌的部分却又白又光滑，他的指甲很齐，如果仔细看过、根本不会相信这双手的主人是李靖弥的兄弟。

　　在被他发现前，我很快地离开了。并且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想李靖弥的手，但不知为何，却想不起任何细节。只记得一排参差的指甲，想象它刮过皮肤……异常的疼。

　　第二十七章．相异之心

　　１．

　　从市区绕了一圈回来、再去买晚餐的材料。沈陵玉送李靖弥回到家时已经是三点多，他把人送到楼下，自己便回去了。

　　李靖弥拎着大包的食材回家，趁阳光正好，放下东西后又把家中的被子抱到楼下晒。踏进家门时他二哥正在书桌前看书，没说到半句话，但这个时间回来，他毫无意外地收到了李豫宁呆愣的目光。

　　不愿多解释，李靖弥第二次上楼后便直接钻进厨房，开始洗菜、处理买回来的食材。今晚家里多一个人、李燎吃得又比他们多，他打算做五菜一汤。而这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他便想先把东西切一切，等着晚点能直接下锅。

　　然而李豫宁跑到了门口，站在厨房门外看着他。他淘完一锅米，豫宁都还愣愣地站着，等到他把做炖肉配料用的洋葱剥开、放在砧板上咚咚咚地剁碎，他那二哥才蹭了进来，挤进狭小的厨房中。

　　「大哥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回来，也说跟你讲过了……你是特地回家来做饭的吗？」

　　「我失业了。」

　　李豫宁驼着背，一脸茫然。他对失业的概念还很模糊，但就他的认知里，这似乎是很严重的事。

　　靖弥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李豫宁乍听之下还是相当紧张。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但对方只顾着对付砧板上的东西。

　　几根胡萝卜和西红柿被丢在水槽中，李靖弥方才先将剖半的洋葱浸过冷水后横切成条状、再进一步地切丁。他动作熟练地把洋葱切成一样的大小，再暂时放进小碗里。

　　「失业。怎么会……那怎么办呢？」

　　「重新找啊。反正家里的支出就算要缩减、也不会减到你头上，放心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豫宁畏缩地靠了过来，与手足相似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担忧，然而这份忧心是苍白而无力的，他那孱弱的身躯一点忙都帮不上。

　　因为洋葱刺激眼睛，李靖弥不断地眨眼，眼眶边蒙着一层水气，让豫宁误以为他哭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哭。用菜刀刮起洋葱丁、以手捧住后送进碗里，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觉得很了不起，因为他不会，从以前到现在他都只是看着李靖弥包办一切事务。

　　「别、别担心。那个，我也可以去打工看看。」

　　李豫宁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但他心底是想做点什么的。他站到水槽前，战战兢兢地看着里头鲜红的西红柿，伸手下去捞起、他旋开了水龙头。

　　而李靖弥停下刀，转头过去看他。趁机擦了擦眼睛，嘴上「嗤」了一声。

　　「你？省省吧。你那生病的频率、没有雇主会聘你的……还有，西红柿的果蒂要先摘掉才能洗。」

　　李豫宁慌张地说了声「对不起」，把蒂子摘掉后继续放在水龙头下冲。他弯着身体，用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搓着西红柿表面。头几乎埋进了水槽，他捧着那颗西红柿、模样说不出的好笑。

　　可是李靖弥笑不出来，看李豫宁在那里搓了半天还没洗好一颗西红柿。他把刀放在砧板上，跨了一步过去，二哥被他吓到，手一抖西红柿又「砰」地掉进水槽。

　　李靖弥用力地按了按额，斜斜地望着水龙头不断流出清水。豫宁缩到了墙角，反射地便先道歉。

　　「对不起，我把西红柿弄掉了……」

　　「西红柿根本不需要那样洗。」

　　语气相当不耐烦，李靖弥匆匆地洗了手，接着捞起剩下的西红柿把蒂子全都剥掉。他一颗颗地放到水龙头下，快速地把表面抹了一圈，左手将洗好的西红柿放上砧板、右手又捞起了另一颗。

　　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他便把四颗西红柿全洗好了。放在砧板旁边，他又重新提起刀、把没切完的洋葱继续剁碎。

　　「你还是去念你的书吧，虽然也没用。」

　　李豫宁低着头，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腹部上方。他抿着嘴，哑了半天、才挤出一点声音。

　　「至少让我在这里陪你嘛。」

　　「老子还嫌你碍事。」

　　「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啊……下次我好歹可以帮你洗西红柿。」

　　李豫宁越说越小声，而他弟弟将洋葱切好后又把碗推到流理台边缘。李靖弥歪着头用肩膀蹭了一下耳后、把汗抹掉，瞥向二哥时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五官很像，但别人永远不可能认错这两兄弟。虽然生在一个家，但不一样的成长经历让他们的气质南辕北辙。李靖弥一直羡慕二哥能霸占李燎的视线、可其实李豫宁也羡慕着弟弟。

　　他身体不好，很多日子都得在病床上度过，他觉得三弟好自由、可以在外头体会许多他没机会体验的事。

　　但是当然他也觉得李靖弥辛苦。每次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为他们家忙碌，他就感到愧疚，要是他健康状况好一点、便也能出一份力……要是他不那么常生病，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