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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 作者:魏香音/罪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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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恩怨情仇

  更多轻声细语,源源不断地传进叶佐兰耳中。
  娘亲,只有娘亲还在惦记着……
  叶佐兰拼命地想要压抑住情绪,然而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从指缝间不断滚落。
  “哭吧。”唐瑞郎用力搂住他:“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记不清楚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尽情地哭泣过,这短时间来一直压抑着的惊恐、委屈、辛酸、痛楚和悲伤,全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叶佐兰放声哭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口腔里也充斥着咸涩的气味。天地在他的悲伤中变回了一片混沌,而混沌似乎正温柔地包裹着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着。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爹将被流放六年。你娘与你姐二人,会被配入掖庭宫成为官婢;而你……则将被充作官奴。然而,如今你娘主动请求与你爹一同流放,并已经得到应允。所以,只要你与你姐能够逃脱官府的缉捕,你们一家就还有团聚的机会……别慌,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出城。”
  唐瑞郎说出这些消息,原本只是想要做些安抚。谁知听到叶佐兰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满满的讽刺。
  “为什么……”
  叶佐兰咬牙切齿地质问:“为什么我如此认真努力地治学,废寝忘食地研读儒家经典,一心期待着能够早日报效朝廷……可倒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佐兰什么错都没有!”
  唐瑞郎捧住他的脸颊:“错得人是你爹,他不应该急功近利,行事处处落出破绽,以至于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错的是我爹?”叶佐兰猛地瞪大了眼睛:“……那么你爹呢?!”
  他忽然用力推开唐瑞郎。
  “明明是你爹让人调走了运河的人手!明明是你爹栽赃陷害、反咬一口!明明是你爹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你爹!是你爹……”
  唐瑞郎被他推得撞在檐柱上,苦笑道:“是,我爹纵有千般不是,可至少他明白这朝堂上的处世之道,看得穿那些义正词严背后的重重欲望和贪婪!佐兰,过刚易折,你又怎会不明白?如今你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难道说话做事还会和过去一样,随心所欲、直率无邪?”
  “我……”
  叶佐兰不禁哑然,他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举止——即便是看不惯朱珠儿的跋扈、陆鹰儿的猥琐,却也必须忍着、憋着,反倒装出柔顺沉稳的模样,只求能够过一天安稳日子。
  而如果不那么做,恐怕以朱珠儿的脾气,早就已经将他们姐弟二人扫地出门了!
  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其实,朝堂之上,又何尝不是一处更高贵点儿的陆鹰儿家?
  叶佐兰仿佛如梦初醒。
  然而这种醒悟,却仿佛硬生生地敲碎了他头顶的一片天。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唐瑞郎曾经亲口说过喜欢他坦率的脾气,喜欢他耿直认真的态度……可是如今,唐瑞郎却反过来教训他,说这一切都是过刚易折的缺点,说他不明白朝堂上的处事之道?!
  “闭嘴……你闭嘴!”
  叶佐兰竟恼羞成怒似的扑向唐瑞郎,扑向那个并不实际存在的嘲笑。
  却在这时,水岸边早已腐朽的亭栏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断裂的声响!
  “小心!”
  身体向着水中倒去的同时,唐瑞郎果断伸出双手,使出平生最大的气力,将叶佐兰朝着亭中推去。
  叶佐兰被他推得重重摔倒在地,很快又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眼前,破损的栏杆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豁口外就是将近一丈深的冰冷池水。
  “瑞……瑞郎?!”
  叶佐兰的声音颤抖着,他从豁口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唐瑞郎正在水中沉浮!
  “我还不会水——”
  宽大的袍衫浸饱了水分,缠绕着唐瑞郎的手脚。足不沾地的空虚感觉迫使着他努力挣扎。
  只可惜,这只能让他离岸越来越远。
  叶佐兰吓得面色惨白,立刻就要下水救人。可他却又想起自己也不会游泳。他又急着往四下里寻找长杆,谁知竹林倒是密密匝匝的,地上却连一根现成的竹竿儿都没有。要是再跑去外头向龙舟的看客们求助,那也绝对是迟了……
  这、究竟应该怎么办?!
  叶佐兰的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跪在池边惊恐地看着瑞郎载沉载浮,突然又站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跑去。
  “唐府之人何在?唐府之人何在!”
  他朝着看似空无一人的竹林深处大喊:“你家主子……唐瑞郎、唐瑞郎落水了!!”
  叶佐兰似乎没有听见任何回答,可竹林里却起了一阵小风,刮得竹叶沙沙作响。他只眨了眨眼,忽然有一道青光从他面前飞掠了过去。
  一定是唐家的护卫!
  叶佐兰心下狂喜,赶紧转身跑回到破亭子里。果然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已经将唐瑞郎捞了上来。唐瑞郎呛了不少水,此刻正闭着眼睛,不知是昏是醒。
  “他……没事吧?”
  叶佐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青衣男子扭过头来,脸色却是冰冷的。叶佐兰忽然注意到此人脖颈上也挂着一块剑形银牌,想必应为天吴宫中人氏。
  难道说,这就是唐瑞郎习武的师父?
  他正想到这里,却见这名青衣男子手指着外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唐家人要来了,跑!”
  叶佐兰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立刻狼狈地后退几步,却还是不舍地多看了唐瑞郎一眼,然后才憋足一口气往外跑去。
  在他身后,华雀池畔依旧人潮涌动,万众欢腾。
  _______
  一口气跑出两百余步,叶佐兰终于停下来喘息。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丢掉了食盒与绳床,回头恐怕少不了要挨朱珠儿一顿臭骂。
  他的身上还披着唐瑞郎的精致外袍,如此招摇过市未免太过显眼。索性找了一个僻静小巷将衣服脱下,胡乱塞进一个废弃的鸡窝。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如此上乘的衣料,丢了也实在是可惜。倒还不如拿了去给朱珠儿,就说是被人毁了食盒绳床,人家脱下来抵债的。
  于是他又将衣袍从鸡窝里掏出来,仔仔细细地叠好,却没想到从里头掉出了一样眼熟的物件来。
  是安乐王爷的那件信物。
  ……怎么会?
  叶佐兰明明记得自己将它挂在了凉亭的栏杆上,莫非是唐瑞郎趁着搂住自己的机会,又偷偷地放回来的?
  叶佐兰皱了皱眉,依旧将信物挂回脖颈上。却又惦记起了另外一样重要的物什来。
  那枚兰珠却又在什么地方?
  他摸遍了全身各处,却是一无所获!
  难不成,是在凉亭栏杆崩塌的那一瞬间,从自己的怀中掉进了水里?抑或者是失落在半路上?
  叶佐兰越想越是焦急,立刻转身,沿着刚才这一路仔仔细细地寻找。然而一口气找回到了雀华池畔,却依旧不见影踪。
  他大着胆子朝着竹林里的那座凉亭靠近,可是隔着好一段距离就听见那里人声鼎沸。
  叶佐兰咬了咬牙,唯有黯然离去。
  
  第27章 中人之仪
  
  因为这一来一去之间的耽搁,叶佐兰回到陆家已是未末时分。
  大门敞开着,叶月珊忧心忡忡地倚在门边眺望,她一见到叶佐兰,就立刻迎了上来。
  “你怎么才回来?”她嗔怪道:“朱姨和瓦儿早就到家了,还说你和他们在雀华池里走散……我好害怕你不会回来,那我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叶佐兰轻轻拍抚着姐姐的肩膀,“朱姨在哪儿?”
  “她和陆叔都在堂屋。刚才内侍省有人过来通传,好像是说要他们尽快再送十个净了身的男子入宫。这也就是说……我们快要有机会了。”
  说到这里,叶月珊的眼眸微微发亮,可她的双眉却又锁着一丝忐忑。
  叶佐兰当然明白姐姐正在害怕着什么。
  早些时候,陆鹰儿就与他们说起过出城的“最佳”办法——内侍省会在一年之中,分五次向陆家的外净房索要净身男子,共计五十名。
  在每次要人之前,内侍省都会给予陆鹰儿酬劳与一本《寿材名册》。
  所谓的寿材,指得就是在净身过程中重伤不治的人。陆鹰儿将所有这些死人的姓名籍贯和寥寥数语登记在《寿材名册》上,再凭名册将尸体运出城去掩埋。
  等到这一次的净身仪式结束,陆家再将《寿材名册》上缴内侍省,就相当于是交还了运尸出城的特权。
  眼下内侍省又来要人,这就意味着陆家运尸出城的特权即将再度生效。而叶佐兰与叶月珊,也就能够混在尸堆里面,却悄无声息地离开诏京……
  毛骨悚然,却又隐隐约约地让人期待。
  叶佐兰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逃离这里的情景,离开这个充满了血腥和死亡,肮脏和贫困的南部城坊。
  然而当东风真正吹来,他的心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逃?”
  叶佐兰苦涩地看着叶月珊。
  “自从那天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逃跑。逃出崇仁坊,逃出人贩子的魔爪,逃出雀华池,如今又要逃出诏京。爹、娘、忠伯……那些我们在乎的人,当他们遇到危难,当他们陷入无助的时候,我唯一能够做的却只有远远地逃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开始生出薄茧的双手。这双手虽然比过去有力许多,但还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抓住。
  “姐姐,如果柳泉城依旧容不下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逃?”
  他继续朝着叶月珊苦笑:“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留下来、站出来,大声地说话做事,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人?!”
  叶月珊当然无法回答,因为叶佐兰的话也同样勾起了她的悲伤情绪。
  “别哭。”
  叶佐兰伸手,轻轻擦掉她眼眶下的湿润。
  “会有办法的,姐姐,至少我一定会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堂屋走去了。
  ——————
  内侍省的使者才走没有多久,陆鹰儿和朱珠儿一左一右地坐在堂前。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摊开的纸笺,纸笺上压着薄薄的一本《寿材名册》。
  叶佐兰走到堂前,将“丢失食盒绳床,又得到锦袍”的谎话讲述了一遍,随即安静地等待着发落。
  可谁知道那朱珠儿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连一丝火星儿都不冒,反倒笑眯眯地,活像一尊弥勒菩萨。
  “算了算了,今天带你出去,原本就是想让你散散心。都是我家这个死鬼,还让你背上这么多的东西。你现在就回去歇着吧,不过打从明儿个开始,东院的活儿就上来了,你也得过去帮忙。”
  叶佐兰虽然心中诧异,却并没有多问。他将唐瑞郎的那件衣裳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最后看了一眼,便扭头离开了。
  待他走远之后,朱珠儿与陆鹰儿夫妻二人这才对视了一眼。朱珠儿皱着眉头,将桌上那本《寿材名册》挪开,显出下面压着的那张纸笺来。
  好一枚秋意弥漫的银杏金池笺,上头只用铁画银钩似的笔触,写着两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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