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 作者:白萱
Tags:
聂震不料他说走就走,忍不住咒骂一声。眼看转眼间聂琰已经变成远方一个小点,措手不及之下,只怕跟丢了人,他可不像聂琰还讲究甚么礼义道德,索性在那牧民的马圈里抢了一匹马,跳上去拍马就追。
那牧民大惊,咒骂着也骑了匹马穷追不舍,不料聂震猛然一转身探臂,轻轻一拳头揍在他脑门把他打昏,一把提起轻轻甩出,扔在长草丛中。一夹马腹,如风火雷电般,对着天际那个模糊的人影穷追而去。
聂琰走马甚快,但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让聂震一路赶了上来。双骑如龙,渐渐迫近。
聂震不想还有如此并驾齐驱的时候,只觉蓝天高远,白云飘飘,时而有劲风拂面,不禁心怀大畅,嘴角悄悄浮出笑意。
聂琰犹如没看到他一般,也不问他是怎么赶上来的,只管沉静地打马前行。有时候看到风景绝好,他就勒马小驻一会。走得饿了,就从皮袋里取出糍粑,就着马奶酒吃两口。
聂震见他一脸视而不见的样子,有些无奈,老着脸皮道:“小琰,我口渴了,给我喝酒。”
“蓬。”一声轻响,聂琰已把手中皮袋稳稳扔到聂震怀中,另外附送一个大糍粑。
聂震接住,连忙低下头,用马奶酒的皮袋子掩饰嘴角的笑意,免得聂琰看到了老羞成怒。
原来,他的小琰还是不肯让他饿到,知道送酒的时候捎带一点吃的。
聂震忽然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其实,能够和聂琰这样无拘无束一起在草原上奔驰,已经是今生意想不到的快活了罢……
他忍不住笑容满面,连忙使劲咬了一大口糍粑,就*辣辣的马奶酒吞了下去。
喝酒的时候,故意就着刚才聂琰就口的部位,触到微微湿润的袋口,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在隔着这皮袋亲吻聂琰的嘴唇。那曾经惨白失色的嘴唇,如今已经有了动人的淡红色,令他看了十分心动,真想一口咬下去……
一抬头,看到阳光刺眼,如万千金色的光箭随劲风而来,带着无尽热情,刺入他的心,合着刚喝下去的马奶酒,在胸口烈烈燃烧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双骑如龙,不知不觉已经走过莽莽大漠,穿过绿柳炊烟,走得冬去走到春来。花开时候,双骑已是并马在白云皑皑、鸟语花香的春山之中。
聂琰始终很少说话,只是有时候对着好风皓月,若有所思,脸上倒是看不出甚么悲喜之意。
聂震起初还会没话找话,多碰几次软钉子,倔脾气发作,索性也不大吭声,就一门心思死盯着聂琰。聂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时候投宿,他就特意住在聂琰对面房间。有时候荒郊野外,他便厚着脸皮蹭聂琰旁边烤烤火。偶然打了山鸡野兔什么的,一定收拾好了,把肥美多汁的部分递给聂琰。聂琰倒也不推辞,只是向来吃得很少,撕下一小部分,余者仍然还给聂震自己吃,自己慢条斯理对付一些零碎材料。也不知道是真的吃不下,还是故意把最好的仍然留给聂震。
也不算反目成仇,也不算言归于好,两人就这么默默共处,转眼已经数月。聂震心中有些愁闷,也有些欢喜,灵魂都是悠悠荡荡,恍若随着聂琰的一言一笑飘动。
半梦半醒,忽喜忽悲,乍寒还暖,不知不觉就是春天了。
这日在酒肆之中闲饮,听旁边酒客聊天,两人才知道朝中政局走马。
琰帝驾崩于北征遥荥的归途,葬于京郊巍山,号为青陵。因为有西北路兵马都大元帅聂飚的一力坚持,力驳群臣之议,以平西大元帅杨弩的衣冠冢侍葬王陵。
聂琰听了,停杯出神,久久不语。
现在想来,聂飚定然知道当初杨弩对皇帝的痴狂之心。如此安排,也是聂飚对昔日战友的唯一能尽到的一点心意罢。
旁边酒客还在议论不休。他想着杨弩,心不在焉,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他却犹如嘈嘈切切,秋风落雨而已。
原来,新君聂仪早已登基,号为明正皇帝,仍然以母后之礼奉养谢太后,并册立琰帝长子聂霁为太子,更责令自家儿子聂飚拜龙虎山张天师为师,出家为道士,为皇室祈福守护。又特意下旨,待日后聂霁登基之后,聂飚方可还俗。明正帝如此处事,便是朝中琰帝最亲信的一众大臣,也无不心服口服。于是朝政安定,四海归心,仍然延续了琰帝以来的太平盛世局面。
朝政固然翻天覆地,聂琰听着,只当秋风过耳一般,并无特别态度。倒是聂震得知聂仪行事,心里颇有些佩服聂琰眼力。
聂琰想着杨弩种种音容笑貌,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当年屈死的乔引桐,只觉这一生飘飘荡荡,全无是处。纵然功业盖世,武略震慑海内,毕竟平生一切爱恨都成烟云,他爱过的、恨过的,到底还能剩下甚么呢?
生死悠悠,日月漫长,他犹如走在一条长路上茫然独行,身边人来来去去,一心牵牵绊绊,不知道何时才是路的最终,何处才有他的欢喜。
身边这个生死冤家,如此情切如此相随,可经历了那么多的思慕、折磨、背叛、煎熬,他还能相信甚么、还能抓住甚么呢?
心头迷茫苦涩,胸腔中的热情和痛苦一起沸腾着,令他思绪混乱不堪。
不知不觉饮了一杯又一杯。待聂震觉得不对,一把夺过他手中酒杯,才觉得聂琰已是眼神醉软,神色迷惘。他酒后脸上薄红,倒是销了大半病态,双目流波欲醉,在聂震看来,竟是摄人魂魄一般。
“小琰,你……醉了,不能再喝。”
聂琰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反手夺过酒杯,又自斟一杯,浅浅一笑,梨涡微现,十分动人。
“不,我没醉。逸臣……我……那日喝醉,是我对不起你,我不会再醉。”轻轻打了个酒嗝,聂琰直勾勾看着聂震,笑容温存凄苦。
“啊?”聂震一听,十分不对,忽然记起逸臣就是杨弩的表字,顿时心里犹如打翻百味瓶似的,十分不是滋味。半天才咬牙切齿道:“你,你怎么对不起我?”
聂琰酒后身子发软,坐立不定,就这么半伏在聂震身上,温暖的气息撩拨得聂震呼吸不定,他却恍若不觉,只是迷迷糊糊摸了摸聂震的眉心,叹道:“别……不要皱眉。逸臣,我明白你的心意。”
聂震越听越不是滋味,冷冷一笑:“你真明白我心意么?”
忽然就是心灰意冷,只想赶紧逃开。
他才要站起来,聂琰身子一软,醉眼朦胧,险些摔在地上,聂震毕竟舍不得,也不顾忌周围酒客惊讶骇异的目光,还是牢牢扶稳了他。
看着怀中醉得迷迷糊糊的情人,如此温柔如此动人,却令他心中苦涩。聂震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明白我心意,就不该说今天的话。”
聂琰歪歪倒倒,勾着聂震的腰身才勉强站定,把头无力地侧靠在聂震肩膀上,迷迷糊糊地看着聂震,柔声说:“对不起,逸臣。我……我的心从小就给了别人,纵然给错,可收不回来了。我真不想对你这样,可没办法——”
“啊?”聂震迷糊半天才听明白聂琰到底在说甚么,张大嘴,傻傻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就是笑逐颜开,忍不住低下头,趁着聂琰闭眼,飞快亲了亲他的嘴角,笑嘻嘻道:“才没给错,很对,很对,就该这样!”
眼见聂琰闭着眼睛,才知道他酒意已深,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聂震心中喜悦之极,又火速亲了亲他的眉头、鼻尖和脸颊,以及双唇。
聂琰睡意朦胧,鼻头做痒,便赶蚊子似的挥挥手。聂震脸上正好挨了一下,居然有些热辣辣的作痛,他也不以为意,还是抓住机会乘势轻薄怜爱一番,这才明白聂琰酒量其实不怎么样,心下暗喜——总算找到对付这冤家的法门了,日后如何,再不是聂琰一个人说了算。
人在九重 正文 尾声
章节字数:5972 更新时间:08-07-03 23:47
一抬头,正好看到满座酒客都目定口呆地看着自己,聂震双目一凛,不怒自威,森然道:“看什么?”顿时吓得众酒客一哄而散。
本想把聂琰抱起来,奈何他不肯,聂震就这么扶着聂琰,两人歪歪倒倒行走在杨柳烟波之中。虽然走得狼狈,可能和聂琰挨得这么紧密,甚至感觉到他带着醉意的柔软呼吸……聂震心中十分快活。
他甚至开始幻想,接下来赶紧找个客栈,然后……
聂琰忽然站定,低声说:“逸臣,逸臣。”眼睛直勾勾看着水中。
聂震又有点恼怒起来,没好气道:“他早就死了。”
聂琰一皱眉,根本不肯信他的话,又叫一声:“逸臣!”醉眼模糊,似乎又看到离别那日杨弩朗然笑着说再见的样子。他心中十分不安,只想抓紧杨弩,再不要那人陷入黄沙漫天的死地,忽然用力挣脱聂震的怀抱,奋力一涌身,竟然硬生生扑入湖中。
“见鬼了!”聂震恼怒地咒骂一声,心里一阵堵,竟然气得眼前发黑。
可眼看聂琰在水波中沉浮起落,似乎随时会湮没在春日寒冷的水流中,他哪里舍得,想也不想,也扑通一下跳了下去,嘴里大叫:“小琰别怕,我救你来了!”
这一声倒是喊得十分威风,可聂震随即想起一事,十分要命。
——他是马上大将,可不会游泳。
水流急速灌入他口腔、鼻翼,聂震一阵呛咳,喝水更多,眼睛却还是惊乱地到处寻找聂琰的身影。
“小琰……咳咳……小琰……你在哪里?”随着惊惶的呼唤,聂震又喝了几口水,胡乱挣扎一会,眼前发黑,不知怎么就已经神智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悠悠醒转,睁眼看到一片蓝天,阳光灿烂地洒在他脸上、身上,一双灵活有力的手正在一下又一下为他按出胸腹积水。原来置身于一处无名野岸边,青草被春风轻轻吹拂,擦在额头,麻酥酥地做痒。
聂震眼前模糊了一会,慢慢看清,原来是聂琰,铁青着脸、湿漉漉地跪坐在他身边,正在施救。他头发都还在滴水,衣服湿答答皱巴巴粘在身上,额头上甚至还挂着一根水草,看上去毫无九重天子的威严,样子十分狼狈,可也十分专注。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