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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离开这个国，他脖子上拴着枷锁，手腕和脚踝上带着镣铐，只能站或者躺，不能蹲下来，没办法摸到自己的脸和身体，偶尔被解开镣铐的时候，他就会开心雀跃地爬到窗子旁，虽然窗口很高，他没办法看到外面的光景，但是这足够他高兴好长时间。

 

窗户外那大片鲜艳的玫瑰海，那芬芳的葡萄园，闪着银色光芒的湖水，湖水上漆黑的、雪白的长颈天鹅，那些笑容美丽的年轻女仆轻巧的步伐和纤细的腰身、高耸的胸部，那些自由挥洒着汗水的葡萄园工人爽朗的谈笑和热情的勾肩搭背……这些，都与高塔里的狭窄王国毫无关系。

 

这些跟他都毫无关系，他也从来不曾知道。同样的，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不……还是有的，饲养者们知道的。饲养者每个礼拜会给他送来一顿吃的，浅浅的一杯血，只有一杯。

 

然后饲养者会检查他的身体，扳开他的嘴巴查看他的牙齿，或者是掀起他的眼皮，有时候会从他身上抽走一些血，饲养者谈论他的时候会称他为“参照组”，但是他们并不会用这个词叫他，这不是他的名字，他没有名字。

 

参照组，他只是一个实验里的参照组。

参照组，他是一只实验动物。

 

一只被生物研究者发现，并且养大的实验动物。

实验动物不需要名字。

甚至不需要会说话。

 

他不喜欢饲养者们。

虽然他们是他唯一能见到的人。虽然他们会给他带来维系生命的食物。

但是他实在无法喜欢这些戴着手套和口罩，把他绑起来，塞住嘴巴，用薄薄的小刀和尖尖的剪刀剖开他的肚子，让他痛得泪流满面。这疼痛如同一万根铁钉打进他的骨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腔被打开，肚子被打开，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如同他无声的嘶喊，他的喊叫从被捂住的嘴里漏出，成为无力的呻-吟，连绵不断。他平常都很喜欢血腥的气味，只有在这个时候，他闻见满天满地的血腥气息，难受无比。

 

饲养者们有时候打开他的肚子检查，有时候折断他的手脚观察，他不断流出的眼泪、他拼命发出的细微声音、他哀求的痛苦眼神……从来没有任何用途。渐渐地，他就不会哭了。痛苦是可以习惯的，他对疼痛的抗性与日俱增。

 

反正不会死，怎样折腾都无所谓了。

 

饲养者很少跟他说话，他也不太听得懂两个饲养者相互之间说的话，不过他也不太关心，反正他不喜欢饲养者。

 

如果你像他这样被囚禁起来，那么你大概不出两年就会完全疯掉，这样的生活里不止是没有自由，只有日复一日的饥饿和黑暗，还有那些无法抗拒只能默默忍受的残酷痛楚，而最难以忍受的是孤独。没有任何人会跟你说话。更别提会有人陪伴在身边。

 

他躺在地上，不断抠挖着自己的掌心。他太饿了，饲养者给他的食物控制得恰到好处，只能刚好保持他还活着，却十分虚弱，无法做任何反抗。

 

闷热的、甜腻的风，味道突然变了。

清凉。

 

一种古朴镇静的清凉香味，像是绿洲里的巨大湖泊，湖畔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椰枣树，让人像长途跋涉在沙漠里的旅人，霎时间产生宛若被救赎的激动与滂湃，明明这香气淡得让人几乎可以忽略掉，但是对他来说，却穿透所有的气味，不管是风里的花香还是屋子里沤烂的腐臭，让他的世界只剩这个拯救般的清凉味道。

 

他用脸贴着地面，极力靠近铁栅栏，这样他就能从门底部那一丝丝的缝隙里见看见外面的世界，轻盈的脚步声很急促，哒哒哒的带着欢快地节奏，香味越来越浓，清洌悠然的香气越来越接近，他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最后清脆的脚步声和清凉的香气都停在了那扇沉重黑暗的大门外。

 

从门缝里他看见一双靴子的底部，沾着湿润的新鲜泥土、几片花瓣、青绿色的草叶，看着就让人想到明媚的夏天和美好的田园。

 

“猜猜我是谁？”

门外那双靴子的主人发出愉悦的问句。

 

这个声音清朗，尾调有柔滑的上扬，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

这个声音让他欢欣雀跃，就算他听不太懂这句话，他也认得这个声音。

 

——那个人来了！

 

 

 

 

 

第7章 第07章

 

他听见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沉重的门扉慢慢被推开。

禁闭的国度被开启，一线明亮的白色阳光照射进来。

照射在他眼里。

仿佛天启，仿佛神谕。

 

门外站着的青年优雅高贵，像世界上所有的光，像世界上所有的盐。

 

青年穿着得体的香槟色外套，笑意盈盈，左手端着一盏烛台，清凉的香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他看着这青年，哪怕自己早就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刺激得泪水直流，他还是牢牢地盯着这青年，一刻也不愿转移。这是他惟一的秘密，他的“frère”。

 

他是这个人的，这个人是他的。他的威拉德，他的维拉哥哥。

 

青年走进来，带上门，屋子又归于黑暗，但却有一盏小小的烛火，照亮青年清俊的侧脸，青年走到铁栅栏旁边，蹲下身单膝着地，把手伸进笼子里，抚上他的面颊：“摩迪玛，我来看你了。”

 

那双仿佛暗影里的海面一样晦暗的灰蓝色眸子，一动不动，牢牢锁住威拉德。

 

威拉德稍稍觉得有些诧异，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同以前一样抚摸了一会儿笼子里赤-裸男子的脸颊，然后他抽回手，把烛台搁在地上。威拉德掏出钥匙打开铁栅栏上那扇小门，弓身钻了进去，来到赤-裸男子的身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赤-裸男子猛地爬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被赤-裸男子突然的动作微微惊到，向后退了一步，威拉德举起右手里拎着的一个篮子：“不要着急，摩迪玛，我带了吃的来。”

 

他的摩迪玛今天有点反常，威拉德心想。

 

平常摩迪玛一见到他拎着篮子或者箱子一类的东西，早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了，今天不知道为何，却像完全没看到一样。

此刻虽然是炎热的夏季午后，但是高塔顶端的这间石屋子却有些阴凉的意味，只有铁窗筛下几道细细的日光，摩迪玛的脸背了光，看上去有些沉暗和暧昧不明。那张和自己几乎完美重合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有些陌生，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如同那赫赫有名的被诅咒的蓝宝石。

摩迪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威拉德是什么他从没见过的生物。

 

威拉德挑挑眉，他从来不是会胆怯的人，却被摩迪玛奇异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

他索性走上前几步，用自己私配的钥匙从上到下打开摩迪玛身上的重重枷锁。铁链哗啦哗啦地从摩迪玛身上流泻下来，坠落到地上发出清唳的响声。摩迪玛机械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整个人忽然被这声音惊醒了似的，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束缚已经全部解除，他伸出双手急急朝威拉德猛地扑了过去，整个身体重重撞在威拉德身上，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

 

“维拉、哥哥！”

哥哥。

这是摩迪玛说的最流利的一个词。

他曾经一遍遍地默念这个发音，熟练度甚至超过“我饿了”。

 

被他压在地上的威拉德愣了一小会儿，随即抬手拍了拍他赤-裸的后背。

 

威拉德释然一笑，推了推摩迪玛的身体：“好了，给你带了食物来，赶紧喝了，不然马上就凝固了。”

 

摩迪玛驯服地随着他的力道爬起来，然后用单手把威拉德提了起来，威拉德带着抚慰意味的拍了拍摩迪玛提住自己衣领的手，示意他松开。摩迪玛松开手，仍旧专注地盯着他，明明是属于冷色调的灰蓝色眸子里，却滚动着灼人的炽热。

 

他是被囚禁里的野兽，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意愿。

 

威拉德扫了他一眼，转身从篮子里抽出两个红酒瓶子，晃了晃其中的一个，摩迪玛的眼神像等待主人抛骨头的大狗一样，随着威拉德手里的酒瓶转，但他没有扑过去抢，他不会这么做的——就像任何一条迷恋着主人的狗狗一样。

 

拔开橡木塞子，扑面而来的不是葡萄酒的迷醉芬芳，而是一种尖锐的铁锈味。

 

这种味道让摩迪玛的眼睛“哗”地一下亮了起来，两个眼珠子变成闪着饥渴幽光的莹蓝色。

 

威拉德笑笑，并没有把酒瓶递给他，威拉德知道，就这么递给摩迪玛，他会竖起瓶子来一气子全倒进口里，然后溢得满身满地都是腥香的神之酒液。好在摩迪玛不会来抢自己手里的酒瓶，威拉德走上前，伸手托住摩迪玛的下巴，把他的脸微微抬高，手指在他丰润的嘴唇上轻轻的来回抚摸，然后扣住他的下唇。

“张开。”

 

摩迪玛乖乖张大嘴巴，威拉德将瓶口对准他的嘴巴，把瓶中那对他们两个来说异常甜美、受到上帝诅咒的深红“酒液”倒了进去。摩迪玛贪婪地吞咽着，动作过于急迫，让一些“酒液”沿着嘴角流了下来，殷红的液体滴在威拉德扣住他下巴的素白手指上，有一种禁忌的感觉。

 

就如同数千年前弑兄的该隐，看着哥哥亚伯的血流淌在那苍白的皮肤上。

 

“慢点，不急，还有的很多，我会让你喝尽兴的。”

威拉德匀速灌完这一瓶，把瓶子随手一丢，素白的手指轻轻擦掉摩迪玛嘴角的流下来的红色液体，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最珍爱的恋人。

 

摩迪玛张嘴含住他的手指，一支手臂勾住威拉德的后腰，拉过他的身子抱住，脑袋顺势搁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起来。威拉德被扣在摩迪玛的怀里，他并没有多想什么。摩迪玛对他有种幼兽依恋母兽的情结，经常抱住他，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又舔又蹭。他也回抱住摩迪玛，轻轻顺着他乱糟糟的长发。

 

摩迪玛嗅着威拉德的肌肤，虽然威拉德身上很干净，但他还是闻到了自己讨厌的味道。只靠本能行事的摩迪玛很愤怒，他呲出自己尖尖的虎牙，就像领地和猎物遭到侵犯的年轻狮子。

 

这是他的威拉德！

他一个人的维拉哥哥！

 

他低下毛蓬蓬的脑袋看过去，威拉德正看着他的长发，专注而温柔的用手一点点梳理开来，整个人就在他怀里，一边的面颊贴着他的面颊。

 

只有维拉哥哥会这么温柔的看着自己，靠近自己。跟他说话，教他识字，给他带好多好多的食物……这是他的唯一。唯一重要的，唯一想要的。

 

决不允许别的家伙抢走！

 

 

 

 

 

第8章 第08章

 

威拉德带着香味的鬓发擦过他的侧脸，摩迪玛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非常干渴，明明他刚刚才喝了那么多血液啊！他并不懂得克制，只凭本能一把扳过威拉德的脸，对着那张因为讶异而微微张开的嘴亲了下去，又吮又咬。

 

有着明亮眸子的贵族青年在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很快他就尝到嘴里那条湿热的舌头，带着口腔里刚喝完的腥甜血香，还有对方身上那种特有的、侵略性极强的香气，这香气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每次情-欲勃发时，就会散发出这种迷醉人神志的浓烈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