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作者:窃书女子
Tags: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怅然若失
杜宇怔怔的:“我……我要去见黄全……做什么?”
小翠撇着嘴:“你们大老爷们的事,奴婢怎么晓得?”边说着,还真把几上的一本日志拿了过来,翻开给杜宇看,上面果然写着“二月初三,黄全”,笔迹与其他页上的相同,想来是自己写的了——除非其他页上的也不是自己写的。谁知道。
“那……我要去见太子妃……做什么?”
小翠还是那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老爷,您是吩咐小路子的,奴婢怎么知道?奴婢先还问小路子,哪有朝廷大臣去见亲贵女眷的?小路子说,太子妃在危急关头抛了把剑给老爷,是老爷是救命恩人,所以老爷要去谢谢她——这是老爷的原话还是小路子自个儿编的,我看,还是把他找来对质吧。”
“不……不用了。”杜宇摇摇头——多半是他说过这样的话吧……沮丧、挫败……他为什么忘记了一切?怎样才能想起一切?黄全……为什么念及这个人,心里就会产生紧张和恐惧?
小翠叹了口气,不再和他争论了,拿了袍褂来伺候他穿上,又从小炉子上端来一早就温着的粥,喂他吃了,复又递上药,犹如苦胆。
胡太医说了,良药苦口,老爷要是自己不肯喝,奴婢只好捏着您的鼻子灌下去啦。
她是不是要说这样一句话?
杜宇等待。然而小翠什么也没讲。药喝完了,取斗篷来,伺候他出门去。
到黄全府,天气还冷,大门的檐下挂着老长的冰凌。
杜宇从轿帘里看到,心中胡思乱想:要是这冰锥砸下来,把他钉死当场,那真一了百了!
可轿子却不在大门前停,绕到了边上的僻巷里,又接着转过了好几条胡同,七弯八拐,才在一个小门前停下了。早有人在门里候着,一听到响动就迎出来,迅速把轿子抬了进去——杜宇听见小门在后面关闭,又上了闩。
这时才有人来请他下轿。他举目四望,心里便是一震:这地方他来过!
院子不宽敞,这里是厨房和柴房,过一扇小门就可到中院,那里有两架兵器:有长刀,有戟,有枪,有棍。黄全乃行伍出身,行军打仗,惯用长兵器。不过,他也配剑——应该是在剑阁里见过的那种大巧不工的古剑。
杜宇心里想着,已听见中院里霍霍的衣袂划空之声——应是黄全在晨练,他的招式稳扎稳打,不花俏。
我可以胜过他,心里这样一个声音,脑海中随之闪过好些招式变化:倘使他这么攻来,我可以这么防守,虚招诱敌,接着我可以取他的性命……须用剑。我有剑在手。
一种极度的紧张,反而使他呼吸平稳,仿佛巨大的挣扎之后,下定了决心,于是有极度的镇定。杀了黄全,一切也许不会结束,但是也就快结束了。
便步履从容地跨进中院去。大冷天,黄全只着单衣,想是练得久了,出了一身汗,周围朦朦胧胧的一圈白雾。
分明听到杜宇进来,他的招式却没有停,继续踩着脚下的六十四卦方位擒龙伏虎地打下去。杜宇紧盯着看,手不由自主地去摸剑,握剑,运足了每一分力气,锋利的兵刃同他的人一样蓄势待发。
黄全的步法变化,身子转过来了,手中的红缨枪一晃,枪头仿佛化为千万点,连成一个圈,笼罩了杜宇身上的各处要害。杜宇拔剑,只一分,接着就被一种惊心的恐惧攫住:他看不清黄全的来势。看不清!
他的手定住了。
而这个时候,黄全的动作也停了,抹了一把脸:“哎?杜大人来了!”红缨枪扛在肩上,走了过来,看到杜宇按剑的手,笑了笑:“咦,杜大人是想和老夫切磋切磋么?”
杜宇不敢。招式上他未必会输。然而气势上,他不及黄全。与人对阵,若是输了气势,招式也就施展不出来了。
可是,黄全已经抛开了红缨枪:“是了,杜大人是使剑的。老夫就用剑和你比划比划吧!”说着,从旁取过一把不起眼的剑来,当胸一横:“杜大人请——”话音落时,已经一剑扫向杜宇的胸口。
杜宇一惊,连忙挥剑荡开——他感到黄全的力气惊人,自己的虎口被震得撕裂一般地疼痛,而剑招似乎也失了准头,不能完全将黄全的剑推开,反而自己的剑贴着对方的剑身斜刺了出去,堪堪对准了黄全的心脏——倒是错有错招了!
“好!”黄全赞了一声,回剑格开,同时还了一招。杜宇看准了那剑的来势,侧身闪避,跟着反手斜劈,斩向黄全的脖颈。黄全也不含糊,就地一滚,避了开去,顺势挺剑刺向杜宇的小腹。
这样你来我往,转眼已斗了二十多招。
杜宇的信心才渐渐回来了——黄全的剑法缺乏变化,这么几个回合以来,他已渐渐摸熟。他自己的剑法以轻灵诡谲见长,正好是黄全那种稳扎稳打剑招的克星。只消出其不意!
他看到屋檐上的冰凌,硕大,发出刺目的光芒。
这些也可以成为锋利的武器,他忽然记得有人这样和他说过:从前和师父比武,本来已将落败,却忽然看到屋檐上的冰凌,便飞身跃起,一剑斩断十数条。冰凌坠落,如白刃乱下,竟反败为胜。
这样也可以吗?杜宇想,其实,凭他的实力,以剑招便可胜过黄全。只是,忽然心里有种欲望,想试一试冰凌的威力。
于是,用剑鞘挡住黄全的一击,同时振臂跃起,长剑过处,冰凌纷纷坠落。他还嫌其去势不够逼人,飞扑上前去,双腿连环扫出,但听“啪啪”数声,冰凌如利刃,十数支齐齐飞向黄全,威胁着要将老元帅钉穿。
黄全似乎是未料到有此一变,吃惊大于惧怕。冰凌就快要刺中他了,才仰身躲闪。致命的武器几乎平贴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撞在墙上,击得粉碎。
他提剑看着杜宇。
杜宇也横剑看着他:胜负已分,还要继续吗?老元帅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
“杜大人的武功似乎精进了不少。”黄全终于收起了剑,“我原以为大人的军功靠的是运筹帷幄,今日看来,大人若是亲自上阵杀敌,也全然不惧。未知大人师承何处?”
师父?杜宇脑海一片空白。
黄全比划着剑招:“方才老夫这样攻击杜大人,杜大人如此以守为攻,之后老夫再次进攻,杜大人这般化解……这一招‘晴空一鹤’和‘碧宵诗情’,可巧妙得很哪!听说是江南‘孤鹤山庄’的独门绝技,杜大人难道师从孤鹤山庄?”
孤鹤山庄?这四个字在杜宇的心中敲了一下: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他并没有亲切之感——若是他的师门,他不该感觉如此疏远——但也难怪。他已忘记了一切。
回避黄全的问题。
黄全似乎也没有勉强他的意思。收拾好兵器,又披上外衣,淡淡道:“杜大人是来商议西疆蛮族动向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杜宇不知道。见黄全在前面带路,他就跟着,离开练武场,来到书房里。这房间陈设简朴,架子上俱是边疆地图,一卷一卷地整齐排列着,少有几卷书籍,也都是兵书战策一类。
黄全引了他走到桌前,上面一幅展开的地图,描绘着西疆的山川,各个要塞堡垒标注详细,每一处又都钉了一张小纸条,写着驻守将领的名字以及下辖兵力。
这个是某某,那个是某某,黄全一一介绍过去,他们各是什么出身,各有什么战功,资历如何,好恶如何,如数家珍。“这个曹跃,”黄全点着极北处某要塞守将的名字,“曾经单骑深入敌营,斩杀蛮族大将,听说,现在蛮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发抖呢!”
杜宇素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哪怕是兵部尚书,也不见得对国家兵务了如指掌吧?他便摇摇头。
黄全又顺着指向临近的要塞:“这个徐德久,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别看他姓徐,其实他过去也是蛮族部落的首领。只因向往中原,率部来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蛮族的山川地势了。”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杜宇再次摇摇头。
黄全又说了好几个名字,好多事。可是杜宇完全没有听进去。军国大事离他很遥远——他真的是兵部尚书吗?他为什么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只有一个目标……是什么?
他的思绪浑沌起来,似乎打起了瞌睡。黄全的声音变得好像火炭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但他身上分明的冷——黄全的书房里并没有生火。
西疆,蛮族……那里也应该是很冷的。
“我在西疆打仗的时候,曾经被困在六尺余厚的雪中。”依稀有人对他说道,“我几次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但是将士们凭着一股永不言弃的倔犟劲儿,硬是挺了过来。自那以后,我忽然变得不怕死了。”
这人是谁?谁在西疆打仗?
“德庆十一年,西疆叛乱,本只负责调运粮草,但因主帅临阵变节,不得以,以文官代武职,运筹帷幄,大破叛军,破格兼任兵部侍郎……德庆十二年,再平西疆之乱,迁兵部尚书……”
杜宇。杜宇曾经在西疆打仗!
既然我是杜宇,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吧?在梦境里睁大眼睛像看清对方的模样,但那人侧身斜靠在亭台的栏杆上,杜宇只能看见他的小半个侧脸。
栏杆传来喧嚣之声,这里好像正是京城的闹市。只有太平岁月,才有这种叫人安心的喧闹声,仿佛阳光,暖融融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那人道,“男子汉大丈夫效力的首先是天下的百姓,其次是朝廷,最后才是君王——若是单单为一个主君就做出通敌卖国残害百姓的事情,实在天理难容。你说呢?”
我?我从未想过那么远。杜宇回答——也许只不过是在心里想着,因为和对方那坦荡磊落的信念比起来,他的追求未免狭隘——我只知道两件事,一是报仇,二是报恩。而因为它们彼此联系,所以我实际只知道一件事而已。
这念头起了,他又觉得奇怪:我报什么仇?我报什么恩?
朦胧的,他听见有人在对话。一个男人道:“他分明使的是孤鹤山庄的剑法——他从哪里学来的?这几个月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浑浑噩噩的?我记得那天他还说自己是‘一介江湖浪子’——他怎么会是江湖浪子?好像很多事情,他都完全不记得了,却学了孤鹤山庄的剑法……不过,用冰凌来攻击我,这却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奇怪!”
一个女人道:“的确很奇怪。我也没摸透。我怀疑胡太医动了什么手脚。可是……”
“你不要做太冒险的事。”男人道,“你姐姐已经遭遇不测 ,若是连你也……我如何面对你死去的爹娘。”
女人沉默了片刻:“我会小心的。希望……希望他见到太子妃能想起些什么。”
谁?这两个人是谁?杜宇想睁开眼睛,但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攫住了他。他动弹不得,困在梦境中。
但忽然,有一阵寒风吹过,他便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屋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他倏地跳了起来,奔出门去,只见黄全正在天井里劈柴,见到他,淡然道:“咦?杜大人已经醒了?老夫还想劈点柴给你烤火。”
“我……睡着了?”
黄全点点头:“想是老夫讲西疆的战事太过乏味,或者大人身子还未康复。其实,老夫已经不再掌握兵权,本不该过问这些事。今日竟还烦扰大人。委实过意不去。”
他越是这样说,杜宇越是不好意思——他是个糊里糊涂的兵部尚书。他怎么了?
“听府上的下人说,大人还要去拜见太子妃殿下。”黄全道,“那老夫就不留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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