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作者:窃书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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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干贼!”那几个太监侍卫怒骂着,又重新扑上。
但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原来一阵脚步声,且有人喝道:“大胆刺客!”
这几人回身一看,乃是禁军士兵,且当先领头的是黄全。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噌噌噌”一个跟一个跃上屋顶,没入黑夜之中。
“侯爷!杜大人!”黄全和禁军们奔到近前。
“那些人挟持侯爷?”黄全问,“恕老臣眼拙,先前遇到侯爷的时候竟没有看出他们是歹人。他们要挟侯爷去何处?”
“去……去觐见万岁……”敬逸侯惊魂未定,“又或许去要去别处……他们还没来得及带走我……幸亏遇到了杜大人……”
黄全皱皱眉头,看到纪轻虹了,惊愕道:“太子妃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太子妃和杜大人遇到了蛮人。”敬逸侯解释,“正要送太子妃去太医院。”
“杜大人也被蛮人偷袭了?”黄全自然不晓得杜宇离开御书房之后都做了些什么,眉头拧成了“川”字,“看来蛮人这次派了些高手混进京城来,就是想要先刺杀我朝可以带兵的将领——先是杀害了张将军,随后又行刺杜大人……偏偏这节骨眼儿,皇上还要召百官进宫来,不知所为何事。他把群臣都召集在一起,万一蛮族袭来,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让我朝折损许多人才?而且,人一多,也容易给女干险之徒可乘之机。若是有蛮族兵士混在人群里……”
人一多,也容易给女干险之徒可乘之机。
这话在杜宇心中亮起一个火星。比起蛮族,崇化帝更怕的是中宗德庆帝回来夺取王位吧?他召群臣到太极殿,又拿着一本卷宗核对,只怕是将中宗旧党都剔了出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去到太极殿右侧文渊阁方向的,都掉了脑袋,而去了左侧武英殿方向的,不知又有何下场。
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让人送太子妃去太医院吧。”黄全吩咐几个禁军士兵去办,又对杜宇和敬逸侯道,“不知万岁召见侯爷,是真是假,既然他召见百官,侯爷还是去走一趟为上。让杜大人带着几名禁军兵士护送您去吧。现在宫里危机四伏,老臣还要继续搜捕蛮人,不能亲自相送。”说时,深深看了杜宇一眼,似乎是说:你虽是个假冒的,但大敌当前,要以社稷为重。
不知怎么的,每次到了他的面前,杜宇就矮了半截。连那种“豁出去”的心情都要掩藏起来。
“岂敢劳烦元帅和杜大人。”敬逸侯道,“我不过是一个废人,蛮族就算捉了我去,又有何用?”
这样说着,黄全还是走了,留下四名禁军士兵给杜宇和敬逸侯。杜宇哪里愿意去太极殿自投罗网,且担心纪轻虹去了太医院,日后仍会落在崇化帝的手中送了性命。可是眼下,若是自己不先脱身,如何能顾得上她?待黄全去远了,他才轻声对敬逸侯道:“侯爷,依下官之见,还是不去为妙。”
敬逸侯瞥了他一眼,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杜大人的意思是,万岁召我去,只怕是要取我的性命,是不是?”
杜宇一怔:“侯爷……您……”
“明知道万岁要取我的性命,我也要去送死?哈,当日有几个自称七瓣梅花的侠士来找我,要带我出宫去,我没答应,他们也是好像大人这样惊讶。”敬逸侯微微一笑,又话锋一转,道:“杜大人,你是皇上的股肱重臣,有些话,我这两日一直想要问你——皇上说我父王尚在人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杜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和盘托出,说自己是假冒的杜宇,而真正的杜宇救走了中宗皇帝吧?
敬逸侯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幽幽的,仿佛自言自语:“去年五月十二的那场大火差不多这这整一片宫殿都烧没了……都说是奉先殿遭雷击起火,周围宫房里的太监宫女也有不少丧命的。听说当今圣上和父王一同困于奉先殿正殿。父王被掉落的椽子砸中,动弹不得。今上九死一生才逃出火海,他大声呼救。待侍卫们赶来时,大殿的房梁都已经塌下来了,根本无法救出父王。那些侍卫们眼睁睁看着奉先殿烧成灰烬。他们也自尽谢罪。”
这是记载于正史的说法。杜宇自然也听说过。这其中有许多蹊跷的地方——譬如,既然中宗皇帝在奉先殿里,附近怎么可能没有侍卫?要等到火势不可控制了,才有人赶来?如此种种。只不过,凡是质疑这个说法的,大多成了乱党。
敬逸侯显然没打算和杜宇讨论这些疑点。他只是若有所思道:“既然当时的情形如此凶险,以至于人人都以为父王遇难了……他如果真的能保全性命,我猜是宇文迟救他的吧。杜大人你觉得呢?宇文迟不是那夜之后就消失了吗?”
杜宇不能回答。
敬逸侯微笑,仿佛不想深究中宗的生死。只叹息着说下去:“那天原本父王是要考问我的功课的……我读的是《圣祖实录》第五册,十卷三章,有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寻常百姓家如此,帝王之家更须如此。凡事皆应以百姓社稷为重,倘因一己之私而害国,为君者愧为人君,为臣者愧为人臣,致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者,则天理不容矣!’我已到了福宁宫,父王却说三皇叔有急事要见他。他问我,读了什么书。我回说读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一段,他就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寻常百姓之家也不见得能做到,帝王之家又怎能奢求?’我素为听过父王如此语气,而且还是评论圣祖的教训。于是我问他何出此言。他却并不回答。如今想起来,那是父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帝王之家不能奢求。杜宇记得,崇化帝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敬逸侯长长的叹了口气:“杜大人,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请你和宇文迟到东宫来赏花饮酒。那日天寒地冻,梅花却特别的香。咱们三人在梅树下饮酒,有几多梅花被风吹落,其中一朵是七瓣的,我就说起《圣祖实录》中记载圣祖携众皇子,我父王觅得七瓣梅花的事。杜大人也是熟读《圣祖实录》的,立刻就背诵出圣祖的教训——‘七瓣梅难得,而贤臣更难得。七瓣梅祥瑞,不过虚言尔。不若得一贤臣,为民请命,为朕分忧,方为社稷之福’。你也记得实录中父王向圣祖求赐七瓣梅花时说的话,乃是‘欲以七瓣梅自勉,修身正己,广募俊艾。’我当时佩服大人博学多才。宇文迟听了,却笑道:‘广募俊艾——说来虽然好听,但其实就广结党羽的意思。世上为民请命的人,其实很是讨厌。而为君分忧的人,做的不一定就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觉得他这番言论很是离经叛道,不过,宇文迟他本来就是个率性不羁的江湖浪子,正是因为他没有一点朝堂的迂腐之气,父王才特别欣赏他。所以我就问他:‘怎见得为民请命就讨厌,而为君分忧就不光彩?’他哈哈大笑,道:‘殿下难道不知道吗?民间若有疾苦,那就是因为万岁治国无方。为民请命,就等于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他做错了事,难道皇上会开心吗?而为君分忧嘛——皇上最大的忧虑是什么?自然是有人存心不良,觊觎他的位子。自古以来,最喜欢谋夺皇位的,都是皇上身边的人,有时是外戚,有时则是自己的兄弟子侄。皇上要保住自己的江山,难免就需要人帮他把身边的麻烦除掉。替皇上杀他的兄弟子侄,这难道是光彩的事吗?’我一时被他问住了,还是杜大人替我解围,回答道:‘若是有人不安本分,想做那大逆不道之事,那么被除掉也是社稷之福。这算不得什么不光彩。’宇文迟就笑得更加大声了,他说:‘没错。理应被除掉!’那一天,我们都喝醉了。”
杜宇呆呆的,不知敬逸侯忽然回忆起往事为了哪般。
“我这些日子居于凌华阁,有很多的时间去好好研读《圣祖实录》。”敬逸侯继续说下去,“圣祖六子——长子和四子因病夭折。余下活到成年的有我父王,今上,五皇叔和六皇叔。实录记载,六皇叔战死苗疆。后来查出是五皇叔私通苗人,才致我军惨败。五皇叔被贬为庶人,最终死于圈禁。圣祖晚年对此事耿耿于怀。曾经怀疑过自己做错了,六皇叔战死苗疆一事应该另有隐情,五皇叔可能是被冤枉了……”
“真……真的吗?”杜宇颤声打断。
“实录虽然没有记载,不过凌华阁有位老太监当年伺候过圣祖爷,他跟我说过一些圣祖晚年的事。”敬逸侯回答,“他说圣祖曾微服去西郊探访五皇叔的陵墓。他也曾问圣祖说,既然查出了蹊跷,为何不公诸天下,还五皇叔一个清白。圣祖却叹息说,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何苦要多生事端?又感叹:‘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怕只是假象,也比日日剑拔弩张好。’这些都没有写到实录里。不过我想,圣祖当日何等心痛。兄弟阋墙,在普通百姓家便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而在帝王之家,那更是动摇江山基业的大祸!”
这些话,现在说来还有何意义?杜宇想,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翻案也于事无补。活着的人为了免受煎熬,还是抽身离去比较好。他因环顾四周,想觑个机会逃脱。这就发现不知不觉,他和敬逸侯走到了奉先殿。殿门口的太监看到了他们,就招呼道:“侯爷,万岁等着您呢,快请!咦,杜大人也来了?”
杜宇心中便觉得奇怪——怎么,不是太极殿吗?是奉先殿?
这里去年被焚毁之后又重新修建,已然恢复原本的规模。正殿前的庭院里有不少大臣聚集着,交头接耳,显出困惑的神气。
“我途中遇到些事情耽搁了。”敬逸侯道,“有劳公公——咦,为何这许多大人们也都在院子里等着?”
“万岁爷的意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能明白?”那太监一边将他们向里面迎一边道,“侯爷见了万岁,亲自问他老人家不就得了?”
敬逸侯只是微笑。和杜宇一同踏入庭院,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听说太子殿下遇害了?皇上他……现在是容不下我了吧?”
杜宇怔了怔:不错的,在这场血腥的争斗之中,王位究竟鹿死谁手还未有定论。现在崇化帝失去了爱子,中宗的儿子当然也不能活着。特地选择奉先殿,莫非是想彻底了结去年五月十二未完之事?斩草除根?不过看敬逸侯的神气,他是已经不在乎了——厌倦了帝王家的骨肉相残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果然是狗屁!
思念间,他们已经到了殿前。敬逸侯踏上石阶,回身向他拱拱手,算是永别。杜宇目送着他进入正殿去。
心中感到万分恶心,恨不得立刻离开这血腥之地。便转身又要走出宫院去。却不意正殿的门又打开了,一个太监从里面出来道:“万岁听说杜大人也来了,请杜大人进来。”
不能再众目睽睽之下发难。杜宇皱了皱眉,硬着头皮也跨进正殿。
门在他的背后关上。
奉先殿正殿不比旁的宫房,这里是供奉本朝历代帝后神主牌的地方,所以没有活人的座椅,只有一溜排金漆龙凤神宝座,上面都是列圣列后灵位。□□、太宗、世宗、仁宗、圣祖,最后是中宗。
殿内的灯火不及外间明亮。杜宇见到皇上正在中宗的牌位前立着,好像正端详着牌位上的字。又看到敬逸侯在门边跪着,即在其身后跪下来,恭请圣安:“臣参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那边淡淡的应声,“起来吧!”
杜宇和敬逸侯谢恩,未抬头,即看到龙袍边缘的“海水江崖”到了自己的跟前。
“杜宇?”这个声音甚是陌生——不,应该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了。
他愣了愣,抬起头——穿着龙袍的人并不是崇化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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