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 作者:淇奥
Tags:
到了傍晚,秦执信又跑了出去。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谢水照不禁有些替他担心起来。记得师父在为谢水照讲解药理的时候,曾一再告诫他说:用药一事最重要的是把握分寸,用得好,毒药也能成救命金丹,用得不好,灵芝、雪莲也可以害人不浅。这就是过犹不及、盈满则亏的道理。又说,做人做事,情同此理。的92c8c96e4c37100777c7
而眼下,秦执信却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地不管不顾,怎能不令人担忧。
晚间,又是谢水照一人在家,练完了拳脚,又默习了医书,谢水照不由觉的有些百无聊赖。坐在屋顶看了会星星,又在院墙上转了几圈,然后就跳出院墙,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一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七星教的分坛中去了。因为之前来过两次,这次可算是驾轻就熟。没有惊动哨卫,谢水照就扒进了后院小楼的窗户。
一个人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听见有人从窗进来,也不吃惊,发话到:先请坐。稍等片刻。挥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低头写字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戴面具,等写完转头过来的同时稍一挥手,一个银色的面具就出现在他脸上。
谢水照好不失望,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他面具下的样子。
难道你见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不成?谢水照好奇地问。一边说话,一边拖了一把椅子到书案前,反转过来骑坐了上去,把下巴支在椅背上。
在三种人面前不用:家人--,天璇稍顿,盲人,和死人。
为什么?
本教教规。
谢水照微微簇起眉头:那你说狐狸和你们少主算不算是家人?
狐狸?
就是秦执信,你说的秦少侠。
天璇沉吟不语。
我如果看到你的模样,是不是就得被你杀死?
天璇还是不语。
看天璇不愿回答,谢水照就抛开了这个问题。抓了一把天璇给他端过来的松子,谢水照忽然又问:你,有没有去过鄱阳湖?有没有上过鄱阳湖心的木兰岛?
天璇愣了一下,木-兰-岛?一字一顿地将这几个字念出。但终于摇了摇头。
刚才禁不住摒住了呼吸等待,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谢水照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自然是不会去过。
声音是少见的落寞,与其说是说给对方听,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安慰。
为何?
谢水照调皮一笑:我神机妙算。然后又小声自己嘀咕道:少主的叔父--,唉,他一定比你年轻多了。其实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年纪并不会太大,但在他的心目中,记挂的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温和寡言的少年。
本来是没头没脑的喃喃自语,其实,却一字不漏地被身边的人听了进去。天璇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去扶自己的额头--触手却一片冰凉。是面具,是那一张表情永远不变、只会泛着寒光的银色面具。
停了一歇,谢水照又跳到了下一个问题: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手?
手?谢水照忽左忽右、充满好奇心的问题让天璇颇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有疑问,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谢水照左手执着他的右手,右手执着他的左手,反复端详。
这双手握上去是那么的温暖。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手心和指肚都有茧子,指甲饱满整齐,呈健康的肉红色。合拢起来,手指并得紧紧的,漏不出缝隙。
谢水照把天璇的手放开。天璇停了一停,伸开的手掌轻轻握成了拳,才缓缓收了回去。
看出了什么?天璇问道。
嘿嘿,你是用剑的吧?不过我看得不是这个。谢水照故作神秘地说。
哦?
这下就算不知道你的脸是什么样子,以后再见到,我也能认出你啦。谢水照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天璇觉得胸口一热。想要笑一笑,却又马上意识到这笑容被遮挡在面具后面,对面的小孩根本就看不见。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本来已几乎变成了他的另一重肌肤的面具,却原来是这么地累赘。
第17章 教主
谢水照一边往回走,一边在手里摩挲着一个玉牌。玉牌质地温润,上面雕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想起来天璇刚才对他说的话,以后他想要跳墙过来找他也可以,但万一哪一天不想跳了,拿着这玉牌从大门进来也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谢水照笑着吐了吐舌头,下意识地仰头去寻找北斗七星的位置。七星斗柄上的第二颗星,就是天璇星,七星教的七位圣者,就是以北斗七星的名字为名的。
只是,自己再过几天就真的要回家了。这玉牌以后还会有机会用上吗?想到这些天在这里的经历,谢水照心里充满了不舍。
回到小院,推开院门,意外地看到秦执信屋子里亮着灯。今晚这么早回来吗?谢水照一边叫着狐狸,一边就推门进去了。
进去便是一惊:你怎么在这里?话刚说出来,就发觉认错了人。
屋子里,秦执信木然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一个人,黑袍,银色面具。但他并不是天璇,此人个子稍矮,腰背也要厚实一些。最重要的是,天璇身上不会有这么无情的杀气。
那人将一只大手掐在秦执信的脖子上,秦执信穴道受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示意谢水照快走。
谢水照却走近一步道:你以大欺小,不是君子所为。
没时间和你胡诹。跟我走,还是立马跟佛祖上西天,你俩选一个。声音沙哑生硬,和用铁勺子刮粗瓷碗底的动静相仿佛。
这人的打扮和天璇相似,只是袍子的样式稍有不同。应该也是七星教的圣者之一。他来这里要干什么?难道真因为那什么少主的面容被人看到了就打算杀人灭口?谢水照在心里飞快地盘算。
一边盘算,一边缓缓点了点头:好吧,但是你先放开……说话的同时,忽然一挥手用掌风熄灭了蜡烛,随即掏出来一把醉花荫--他为了防身而调制的麻醉粉。
但还来不及洒出药粉,突然院中嗤地燃起了硫黄火把,人影映照在窗纸上,不住晃动。看样子守在屋外的不止一人。
屋内那个黑袍人只冷哼了一声,捏着秦执信脖子的手又加了把劲。
谢水照知道是碰上了厉害对手。只得收回了那已经抬起的握着药粉的手。
穴道被解开之后,谢水照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周围非常安静,但是却能够听见近旁不远,有属于武林高手的悠长的呼吸声。
缓缓睁开眼,翻身坐起,看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空阔的大厅里,大厅的尽头,居中坐着一个戴着乌金面具的黑袍人,两边分别站着两个戴着淡银色面具的七星圣者。其中一个,就是抓他们过来的那个人。另一个身形苗条,似乎是个女子。
居中这个人,难道就是七星教的教主吗?正这样想的时候,秦执信也慢慢坐了起来。
见这两个人都醒转了过来,那三个人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两个少年,面具上的水晶,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大厅里的气氛说不出地沉重压抑。
谢水照虽然胆子颇大,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秦执信心里更是充满了恐慌,两个人紧靠在一起。
过了一会,那三个人还是不说话。谢水照不由得心里感到诧异:难道捉我们来不是要杀人,而是为了相亲?
念头刚刚转完,就听得大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一个人飞速从门边掠了过来。
父亲!那人叫到,声音里充满焦灼。
是那少主李鉴明来了,谢水照感到秦执信的身子轻轻抖了一抖。
话音才刚刚落下,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属下参见教主!跟在李鉴明身后的天璇步态沉稳,发丝却有些散乱,显然是匆忙赶来所至。
不好!谢水照突然醒悟到,教主之所以把他们弄到这里却又不打不杀、不声不响,等的就是这一刻。李鉴明的匆忙和焦急,等于是不打自招。那天璇呢,他为什么也这么着急地赶过来?
乙尼木其姆,巴严卡雅……坐在上手的教主终于开始讲话了,声音是出乎意料的优雅动听,但却冰冷得无一丝热气。最令谢水照和秦执信惊诧的是,他讲的根本不是汉话!
阿塔,李鉴明朝上首行礼,库冈兀兹……态度恳切,语音急迫。
天璇上前几步,也用那种奇怪的语言开始讲话,看样子是在帮助李鉴明求情。
他们三个在争论着什么。听语调,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李鉴明在恳求、天璇在辩解,而教主却并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却往往令李鉴明和天璇半天无法言语。最后教主身边的那两个七星圣者也加入了讨论,看样子是在劝说李鉴明服从命令。
这诡异的情形,令两个少年更加紧张。秦执信悄悄地对谢水照说:不是汉语,但好像也不是蒙古语。汉语和蒙古语是目下最为通行的两种语言。
谢水照凝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秦执信的手。秦执信感到谢水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谢水照紧紧盯着在厅前争论的那几个人,仿佛在极力从他们的姿态和语调中分辨情势。
争执了半晌,不知李鉴明说了什么让他生气的话,那教主的语调变得更加严厉。李鉴明低着头,似乎无话可说。
天璇站在一边,脊背僵直,双拳紧握。
库恩!那教主命令道。
李鉴明不回答。
库恩!催促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怒气。
李鉴明缓缓解下腰中的软索,一步一步向秦执信走过来。
秦执信和谢水照因为曾经被重手法点穴,腿脚上的血脉此时还未畅通,只能坐在地上看李鉴明慢慢走过来。
李鉴明手上的软索在簌簌轻颤,就像是一条垂死的蛇。
秦执信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有惶惑,有不解,更多的是留恋和不舍。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那教主非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对待他,但今日李鉴明的态度,突然使他明白了,原来他并没有仅仅把自己看作是一个逗趣的小玩意儿、一个缠着他不放的固执小鬼。这个平时像风一样不羁、像神一样高贵的男子,为了自己也会忧虑焦急,也会惶恐失态,想到这里,似乎连近在眼前的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能够死在他的手里,想必这死也不会太痛。
看着他走近,恐惧渐消,秦执信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了爱慕和信任。李鉴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将及秦执信身边的时候,忽然又一转身,朝上跪了下来, 阿塔!阿塔!声音里充满哀恳之意。
毕力鬲兹!教主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大厅中沉寂了下来。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他不是懦夫!不忍心加害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懦夫!因为害怕秘密被泄漏而杀人才是懦夫!
谢水照一边说,一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厅的人都愣住了。这个孩子,他竟然能听懂突厥语?!
原来阿塔正是突厥语中的父亲之意,而毕力鬲兹则是教主在骂自己的儿子是懦夫。
天璇的心却是猛地一沉,本来事情的焦点并不在谢水照身上,但刚才的那一番争执竟然都被他听懂了,而且他听懂之后,不知故作糊涂,反而站起来反驳,等于把危险都引到了自己身上。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块。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