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作者: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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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回辰一眼就看懂了他的神情,冷哼一声,道:“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是来瞧瞧你能狠心绝情到什么地步的——袁昌那样的老实忠厚人,你哄着他埋伏在这里,又指点他挖取石油,从河道攻击危须王庭。这样一件绝世功勋送了给他,忽地又派个小家伙回来告诉他:你要舍身诱敌,死在危须国中——你是要把这老实人往绝路上逼么?他差点儿就自杀以谢保护沈公子不力之罪了!”
沈渊软弱地跪倚在他的怀中,知道他平素令行禁止,毫不爱废话的,如今扯这一大套,全是为了分自己心神。听他数落自已,声色俱厉,竟象是真动了气,又觉好笑,嘴角微勾,露出个软洋洋的笑容来。步回辰盯他一刻,手掌托起他的下颌,递上块干净布巾,见他乖乖咬住,便为他勒紧口唇,将舌尖勒了出来。执起匕首,又道:“谢家那哭哭啼啼的小子,你也甩手就要丢给我。想得可真美——我哪儿有空管他?你可说过:本座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见沈渊侧脸瞪他,伸臂便锢住他的颈项,左手三指绕过来钳住了那柔软小舌;右手使出暗器功夫,匕首一点,快若电闪地剜开皮肉,手疾眼快地钳住刺尖,一下子将它拨了出来。
沈渊舌尖剧痛,忍不住呃了一声,却还是勉力伸指,在步回辰胸前大洒大落,笔走龙蛇地写道:“小——气——鬼!”步回辰又哼一声,匕尖轻点,劲力若断若续,顷刻间又剜出两根刺来,沈渊反手抓住他的衣襟,牙齿咬得布巾哧哧作响,耳中却依旧听他说道:“他为了你,哭了一天一夜,现在准还在外面晃荡呢——”一面说,一面将最后两根尖刺也剜了出来,立时一把丢开匕首,搂住沈渊瘫软下去的身体,硬梆梆道:“你就不担心他惹得我心烦,杀了他全家?”
沈渊舌头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差点儿被血水堵住了喉咙。幸而步回辰已经麻利地扯出他嘴里已经被咬烂的布巾。又拿过水袋,将清水滴在唇舌之上,洗净他口中的血污。沈渊虚弱而安稳地倚偎在他的怀抱之中,任着他照顾自己,又肆无忌惮地与他对瞪一刻。半晌,终于发出轻轻的一声“扑哧”。勉力伸出痉挛指尖,在那阴沉沉吓唬自己的脸上划字道:“会叫的狗——不咬人……”最后一字笔势纵横,备肖钟王,撇将出去,在步回辰左颊上刮了一刮。
步回辰瞟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他张嘴,要为他上药,目光顺势在血浸浸的舌尖上打了一转。沈渊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这一嘲把自己也套了进去——自己现在可不是“不会叫”?步回辰不吭一声地就把嘴头便宜占了回去,自己这亏可吃大了!气得伸手就是一拳,拳头刚触到步回辰胸口,忽地一滞——自己与他,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只凭眼神,便即能心意相通的地步了?忽然又想到昨日共同对敌时的情景,胸口剧震:“我们心意相通之时,又岂止在这一时一刻?”
他不敢再抬眼看对方,默默地任着步回辰为他治伤上药,那“薜荔衣”洒在舌尖伤口之上,顿时满口清凉,剧痛骤减。沈渊昨夜被尸气炼化,遭咒术凝魂之时,全靠这一丝剧痛,才保得心神不失,但却也受尽了苦楚。如今伤痛减轻,精神稍复,回思危须国中所遇的危难艰险,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闯了过来。但立时想起自己身上已被下了咒术,玉符灵珠,正在用自己的身躯炼化万尸之气,心中忽地万念俱灰,想道:“我……我手足俱废,以后便是活着,也不过是这鬼符邪珠的炼气之鼎罢了。还不如……还不如死在流沙海中的好!”正凄惶间,忽觉唇边一阵温暖,却是步回辰拧了热巾,在为他擦拭嘴角血痕。
他呆呆地伸手,推开步回辰照顾自己的动作。手背上珠光艳艳,光华夺目,他厌恶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瞧。步回辰看他一刻,扶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声道:“别睡,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沈渊疲惫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想听。但步回辰仿佛不懂他意思,自顾自说道:“我离开马衢之前,已经派心腹军将持我手令,南入河南道,收缴南宫炽的军权了。”
沈渊一惊,睁开眼睛。步回辰凝视着他,又道:“若南宫炽与他的妹妹一起谋反,宋光域又念旧情,那我此次回到马衢,只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渊听得“死无葬身之地”几字,身体立时一抖,见他神色郑重,迟疑一刻,在他手背上写道:“你如何打算?”步回辰看他一刻,问道:“你觉得我操之过急了,是不是?”沈渊叹了口气,写道:“事已至此,且谋前路。”步回辰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埋怨我。”沈渊瞪了他一眼,便听他沉声道:“若南宫炽当真叛教,教中忠于我的人必定会被他一一暗中谋害。我步天教好容易得了河南道,正是要同心协力,再战江南的时候,岂能让他们残杀人才过甚?”
沈渊恍然大悟,他令人持自己手令传讯河南道,旨在提醒步天军中不是南宫一党的教众小心应对,且能令叛党将注意力聚集到他的身上来。这般一来,“杀步回辰”成了叛党的第一要务,清除异已等事务,只得暂且押后。这一步棋以一己之险换天下安,确实是保住步天教最好的做法!他看看步回辰,目光微动,伸手在他手上写道:“让袁昌先回马衢,探查宋光域情形……”步回辰按住他的手,摇头道:“袁昌只有一千余人,若宋光域当真要叛,他不是对手。”沈渊目光忧急,焦虑地望着他。
步回辰拥他入怀,抚住他的脸庞,低声轻笑,道:“宋光域有马衢三军,可我有轻澜公子啊。”沈渊一怔,以为他是在拿正事开玩笑,薄怒微嗔地瞪他一眼,却见他正色说道:“当初救了宋光域的人是你;揭露地宫之秘,令步天军重回马衢的人是你;舍身诱敌,令中原军队大破危须的人,还是你!”他看着他,目光钦佩爱怜,柔声道:“你道边关三城之中,谁人不感念沈公子之恩之德?”伸手向帐外一挥,道:“他们大胜归国,沈公子绝域犁庭扫闾之威,更是四方传扬——宋光域就是丧心病狂,也不敢与边关将士民心为敌!”他托起沈渊的脸,低声道:“本座欲借公子令名,定天下威权,不知……公子可愿相助本座?”
沈渊抬眸看他,那双黑眸依旧神采熠熠,仿佛闪着命世的星光。沉默一刻,伸指在他胸前慢慢写前:“万一……宋光域孤注一掷……”
步回辰微笑,将他拥得更紧,贴在了自己的心口间,低声道:“那你就得跟我生死一处了,好不好,沈轻澜?”
沈渊深深地凝视着他,这个男人,总是在极力给予自己活下去的一线希望……他闭上眼睛,与他呼吸相闻,心跳相依,终于伸臂揽住他的脖颈,不则一声地埋首进了他温暖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回来了……滴了一个周的眼药水,泪腺发达,总是流到喉咙里好痛苦……谢谢大家在俺痛苦的时候耐心等着俺……
不过被基友吐嘈说:“什么泪腺发达啊,不就是脸大嘛……”5555555
第66章 亭堡之夜
他们自流沙海中踏上归程,虽然处处危途,泥淖平沙中杀机四伏。但袁昌等人已随着沈渊走过一回,步回辰手中又有沈渊绘制的八百里流沙地图,因此一路走过,竟是有惊无险,连马都没有损失一匹。
步回辰对沈渊所说的“公子令名”,并非玩笑之语。沈渊率袁昌部深入绝地一役,自己虽不愿张扬,但却深深地铸定了他在将士们心中的威望。来路之上,他以绝世轻功救助将士们脱困流沙之危,不知凡几;指点地势,妙计破敌之策,更令悍勇边将们拜服得五体投地;最后舍身诱敌的壮烈决绝——自袁昌以下,无人不对这位文弱公子敬仰爱护得如同天人一般。就连爬山上坡时驮他的马匹,仿佛也更卖力一些,躬背奋蹄,吐着白沫抵死前行,绝不肯令受了重伤,又没有车驾可坐的沈公子再受一点儿颠簸苦楚。步回辰悄悄调笑沈渊被他们护得象怕摔怕化的糖人儿一样,沈渊白他一眼,就要自己翻身起来骑马,惊得步天教主连忙讨饶,只得应下了亲自指点谢文朔武功一事,方才过关。想想又不甘心,看看总是变着方儿往沈渊身边凑的半大小子,叹气道:“我这不是在‘养虎贻患’么?”
沈渊坏笑道:“不过是指点武功,算得了什么?要是正式磕头拜了师父,那才有趣儿呢。江湖上多少年没出现过师徒相残,欺师灭祖的大事了,若有这么个热闹,我可得好好瞧瞧。”步回辰又笑又气,捏他嘴道:“能说话了就讨厌得紧,舌头里还扎着刺不成?”沈渊偏头挡开他的手,道:“别捏,疼。”步回辰看他道:“你还知道疼?”伸手按住他那嵌着珊瑚珠的残疾右手,道:“这是怎么回事,总该讲给我知道了吧?”他曾为沈渊带了几名危须俘虏,以备吸血之用,但沈渊摇头不要,反叫他将俘虏全数杀了,以防泄露流沙海路径与危须人知晓。平日里亦肯喝些汤水稀粥,竟与活人无异。步回辰情知与当与他身上的这些怪异符咒有关,但几度问起,沈渊却总是装聋作哑。此时听他询问,立时故态复萌,呜呜啊啊地用手背揉揉嘴角,装模作样地皱眉蹙额,仿佛求救似地往周围簇拥他们驰行的骑兵们看了一圈,立刻便有不少关心的目光朝他们射了过来。
步回辰哭笑不得,只好道:“好,不问就不问。”想一想还是不甘心,揽着他控马前行,在耳边威胁一句,道:“你道没人的时候,我也问不出来么?”沈渊满不在乎地一笑,打个呵欠,又缩进他怀里去闭目养神。步回辰笑着叹气,揽得他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些。想着问不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怎舍得委屈了怀中的这一个人?
他们离了流沙海,路程立时平缓许多,虽不似中原那般遍野桑麻,村落相闻;但亦有了郡道长亭,亭堡塞垒等处,俱是步天军所控制的地方。天色将晚之时,他们到了一处亭堡,亭尉连忙率部出来迎接教主,接风洗尘。谈起边关诸事,道马衢三城安宁无事,四野俱靖;想来危须人不敢来扰,连冬季边市也开了。众军尽是本地生长的汉家儿郎,舍生忘死卫国御边,那不是为了家人平安?听得这样的好消息,欢呼如雷,更是归心似箭。步回辰便令人先回马衢报讯,而远征大军则在亭堡之中驻扎休息,明晨再行。
他布置完军务,回至亭尉督人布置下的上房之内。说是上房,也只是亭堡望楼中的一处石屋,里面粗椅木榻,家具简陋,连窗子也不过是在墙上开的一个石洞而已,上面糊了几张泛黄的绵纸,风一刮便哧啦啦的响。沈渊裹着貂裘缩在榻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火盆架上的盆中炭火。远征军中衣食不周,他身上衣物尽是东拼西凑起来,大半不合身,阔大的灰黑色绵衣袖口里露出一段瘦伶伶手腕,沾染上几星炭灰,哪还有当初那个衣履修洁的贵公子情状?但偏是这般褴褛孤弱的模样,一颦一笑之间,牵动无数军心,拨乱几番情肠。步回辰凝目注视,明白当年郑骧郑骥毕生沦陷,便只在那人的一个回眸微笑之间。
沈渊听见步回辰推门声音,抬头瞧瞧,笑道:“好冷,外面下雪了么?”
步回辰看看望楼间岗哨森严,不需自己忧心。便关紧门扇,走至榻前,接过他手中火棒,应道:“还没下,飘了几零儿。”沈渊又往毡毯中缩了缩,道:“今天阴了一整天,晚上准有大雪。幸好咱们赶到了这座亭堡,否则说不定要冻死马匹呢。”步回辰拨旺火盆,笼上火笼,又在风炉上坐了水壶烧水,应道:“我瞧过了,亭堡里柴草充足,大军停留一夜,没什么要紧。”柔声道:“过来烤火,我为你暖暖身子。”
沈渊微微低头,步回辰为照料他伤势,一直与他同榻同寝,怜惜体贴,从无轻薄戏弄之事。因此沈渊也对他放心信任,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里,低声抱怨道:“一点儿也不暖和,你身上也好冷。”说着展开貂裘,覆在两人身上,道:“谁让你只有这一件厚毛衣服,自己连替换的都没有,活该在外面挨冻!”步回辰笑道:“好,过会儿可别叫热。”屏息练气,调理内息,运转周天;不一时冰凉的外袍便透出了融融热气。沈渊舒服得倚在他身上,闭了眼睛,嘁了一声,刁难道:“这功夫也就马虎看得过去,跟个泥火盆差不多。要论黄铜盆儿,可就比你强了。”步回辰笑着呵他痒道:“你个刁钻古怪的,把我比盆儿么。”沈渊笑得抽气,忽地呛咳起来,咳嗽着道:“好好好,你比盆儿强,没这般炭气呛人——”步回辰忽地搂紧了他,低声道:“不是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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