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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他？」左一句「在下失礼」、右一句「请多海涵」，莫离很努力领着司徒光霁在人海中泅游。

    他要寻找的方向有三：一是销声匿迹多年的觉罗家后裔，一是杀贪官不眨眼的恶匪，另一则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

    一想到那张总掺着不安与焦虑的清丽脸庞，他又是一阵心疼。

    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呵护他吗？

    不是说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不是说好，今生非他不要吗？

    为什么会变成现下这种局面？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不甘心只因一个谬误就成为横亘两人之间的巨大窒碍！不管有没有机会寻回那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是渺茫也罢，他都愿意去试试。

    语非……我好想你……不要再伤心了，如果你对我也有那么一点情意，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

    语非……

    「莫兄……你刚刚……说什么？」向其它人打听到新任花魁是个男子破格而成、唇红齿白却一身黑色绸衣的清秀小倌后，司徒光霁确定了那人身份，正准备回到莫离身边告诉他自己所得的消息时，却不期然听见他嗫语出声。

    语非……语非……

    普天下之大，真会有如此令人咋舌的巧合吗？

    「司徒光霁，我跟你说哦。」

    「恩？」

    「怎么只应了我一声？你不好奇吗？」

    「……」

    「算了，你只对书中那些死东西有兴趣。」

    「……那是先人的智能传承，不是死东西。」

    「都可以啦，不要跟我在这上头争！」

    「……」

    「……又不说话了，你是木头啊？」

    「……我在等你说。」

    「嗯？哦。对了，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就这么惜字如金？」

    「……我本来就比较不善言词。」

    「……你真的……算了。我跟你说，我还有个兄弟呢。孪生兄弟。」

    「……你喝醉了？别对着镜子乱摸，过来让我看看。」

    「……把你的手从我额上拿下来，我很清醒的！我真的有个手足同胞，他叫语非。」

    「恩，霪雨霏霏……这么冰，我看看你是不是要得风寒了。」

    「司──徒──光──霁！」

    「什么？」有种秘密被人窥见的不悦与窘然，莫离的音量高了几度。

    「莫兄刚刚是不是喊……语非？」强装镇定的问出口，却在看见莫离瞪大的黑眸时心狠狠抽了一下。

    原来，言是没骗他，他真的还有个兄弟在人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先前在汾水被那人狠狠推开的事情便豁然开朗了。

    他认错了人。他将言是的孪生兄弟误认为他。

    一想到甩开自己的人不是言是，他心里悬挂已久的大石头放了下，一阵说不出的舒坦。

    「你知道他？」一把箝住司徒光霁的手臂，莫离话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有可能吗？那人就在与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而已？

    「言是有跟我提过，他说他有个双生兄弟名唤语非，但，我还不确定……」虽说种种迹象都指向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在确定前他仍不愿多打诳语。

    「言是有何特征？」脑海中忽地闪过一抹模糊的印象，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关联性。

    「肤白如雪，面貌似女子，唇不点而朱，柳眉翠眸。」那样的娇容早已烙在他心上，深刻得无法磨灭。

    「面貌似女子……柳眉翠眸……翠眸……翠眸！」最后一声惊诧得险些掀掉房顶，莫离一脸肃然瞪着面前同样愕然的人。

    他和语非就是因为那双罕见的碧绿眼眸而产生嫌隙的，为什么他没想过他会和真正要被追缉的凶手有血缘关系？

    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遗漏了的要点是什么，那样举足轻重的事实，为什么他会没串连到一块儿呢？

    「司徒，言是他当真姓言名是？」阒黑的眼底有如深渊不可测，点点睿光却渐渐聚拢。

    「……」司徒光霁因他的话微讶，却只是紧抿着唇不语。

    他答应过言是了，他会把他的真实身份带进坟里，永远不向人倾吐。

    见他一脸防卫，莫离索性将他拽至较为隐密的隐巷，然后松开手，自袖内取出一封信交给他。

    「这是密谕，我信任你，所以，希望你看完之后能答复我。」莫离双手环抱身前，胸有成竹。

    司徒光霁将折成巴掌大的黄绢摊开，在看完全文后瞠目结舌。

    如果说这是年轻新帝的旨意，那言是双手染血又是为了什么？

    「司徒，言是他……是不是密谕上的后继者。」将司徒光霁看完叠好后躬身恭谨交还的黄绢揣回袖中，莫离像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沉吟良久，司徒光霁咬着牙颔首。

    如果一句话真可以替言是平反背负了十多年的恶名，那么即使会因毁了与他的约定而天打雷劈也无所谓。

    「他在哪？」黑瞳泛出一阵晶亮，莫离的心狂跳不止。

    如果司徒光霁句句属实，那他所珍视的人便多了个让自己更加怜惜的理由，也多了自己能护他在这一团混乱中全身而退的理由。

    「……莫兄，如果信得过我，请让我单独前去。」怎么可以让堂堂太尉、代天巡狩的钦差跑去以男倌为主的春满楼！?先不说是否有失莫离的地位，光想到言是倘若看见自己最讨厌的天朝高官送上门来，依他偏执的个性，不与莫离斗个你死我活才奇怪，届时真相无法大白不说，最坏还可能会两败俱伤。

    思忖了阵，莫离点头。

    「好，那我去一趟监察御史的宅府。」虽说他的势力范围远在京师，但对位居监察御史、长驻晋阳的王果也略有耳闻；据说他为了让自己公然狎妓的事情可以合理化，巧立名目安排了一年一度的花魁遴选，一来可与汾水灯节一争高下，二来则是满足自我私欲，因为历年来的花魁间皆有不成文规定，脱颖而出之夜必宴请主办以兹酬谢。

    他早就看只懂得奉承那些贪官、压榨良民的王果不顺眼了，这次刚好给他个将他自朝中除去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司徒，你自己小心点。」虽然才认识十数日，但他对面前身为开国功臣唯一后裔却始终谦逊有礼的人多了几分好感。青袍一翻，一面雕饰龙纹的玉牌出现在掌中。「这你拿去，若有任何万一，随时可用这面令牌号令晋阳县令包抄监察御史宅府。」

    望着那块在火红夕阳下映像出璀璨光彩的璞玉牌，司徒光霁摇头。

    那是钦差的象征，玉在人在，玉亡人亡，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以接受？

    「别在这节骨眼上和我计较这些，拿着就对了。」不顾他意愿，莫离一把将玉牌硬塞入他手中，又殷殷叮嘱了几句后才朝监察御史的府邸飞驰而去。

    「……」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纳纳看着手中不断传来沁凉的碧玉一眼，幽叹口气，司徒光霁莫可奈何的将这等滚烫炙人又无法推辞的烫手山芋收入怀中。

    ◇◆◇

    春满楼里处处张灯结彩，沸沸扬扬，不少人在得知新任花魁是春满楼的小倌后纷纷带着礼物与重金上门，只为了贪看国色天香的佳人一眼。

    司徒光霁混在前来祝贺的人群中，正准备避开忙碌着的小倌与护院的注意力登上一旁的偏梯楼阶时，一道拔尖的嗓音自他身后叫住他，音量之大险些震破他的耳膜。

    「喂，你！谁许你从那上楼的？要看言儿就到前头排队去！」随着高扬女声而来的是只看似纤弱无骨实则力道十足的小手拉扯。

    「我……」才正要替自己辩解些什么，女子已快他一步低叫出声。

    「光霁！?」一手执扇，另一手不合规矩拉着他的人瞪大了凤眼，微张着红唇。「你回来了！?」

    「凤姐……」司徒光霁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对面前见过几次面却仍参不透，与言是同样莫测高深的住坐轻颔首。

    「你回来可好了！要找言儿吧？他不在，不过你可以去房里等他，顺道帮我劝劝他。」凤姐边说边掉泪，拉着他就往言是房里跑去。「他看见你应该就不会使性子了，好光霁，你去帮姐姐劝劝他哪……」

    「劝他？」司徒光霁被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泣诉搞得摸不着头绪，只能跟在她后头加紧步伐朝言是位于最僻静处的睡房内跑去。

    「对呀，你不知道啊，你离开之后他有多郁郁寡欢！一开始还会让大家送个饭菜到他房里，不过他也只是盯着膳食发呆而不动筷子，活像掉了三魂七魄；到后来，渐渐的，连饭也不要人送了，他不让任何人踏进他的房，只隔着门板说替他随便准备几个馒头、够果腹充饥就好！你听听！这什么话哪！我看他存心是连命也不要了

    ──」讲到激亢处，一跺脚，凤姐干脆一把揪上因她而同时放慢步伐的司徒光霁耳朵。「说到这我就生气！你啊，我知道你会疼他才放心将他交给你，结果你呢？他说他对你发了顿脾气、一气之下不要你了……你也真是的！他任性你也陪着他起哄啊？」

    「他真的这样？」捂着被捏红的可怜耳朵，司徒光霁脸上有着惊讶与疼惜。

    他做错了吗？他向来都只是想替言是完成心愿而已，这样的做法也错了吗？

    「……你没有话要辩解？」站在通往小阁楼的梯前，凤姐叉着腰有如茶壶，一副泼妇骂街的备战模样。

    「我以为……他讨厌我……已经厌恶有我作伴的生活……」轻扫了咫尺之遥却紧闭着的门扉一眼，司徒光霁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

    他喜欢言是，所以希望他快乐；他心疼言是，所以对他百般宠溺；他关心言是，所以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身体；他在乎言是，所以想替他完成所有愿望……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对吗？

    翻了个会破坏漂亮脸蛋的白眼，凤姐在心底哀号。

    天杀的，他是碰见什么样的天兵了？亏她还傻呼呼地以为共同相处许久的两人除却暧昧的情愫外早已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最少会诉个衷情或什么吧？结果看起来似乎是她高估了两人，他们两个就跟笨蛋没两样。

    深吸了口气，凤姐揉揉发疼的额际，决定给面前纯情到近乎痴傻的人一个良心建议。

    「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昧包容他、默默替他实现一个又一个的祈愿，那你自己的呢？」相识恨晚，如果自己早在言儿之前认识面前呆愣如木头却对所爱死心蹋地的人，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抢过去！这样多情专一的好男人已经不多了，要不是他眼里压根没有她，即使要她委屈求全当小的也愿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