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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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冯长辰终于发现事情似乎很严重,他立即挺起腰板跪直了,大声回答:“孩儿自然不敢有半句隐瞒!”
“好!我问你,你与那顾承念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冯长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第一想到的是“哥们儿”,又想起父亲不喜江湖口吻,便道:“算是挚友吧……”
“只是挚友?没有别的?”
除了好朋友还能是什么?冯长辰认真地回答:“确实如此。之前也和父亲说过,我和他是在随驾打围时认识的,我很欣赏他,他是个极好的人……”
“极好的人?哼!”冯况冷笑一声,“好到媚君惑主,目无律法了吗!”
冯长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哎?什么?”
“之前我竟然还想把女儿嫁给他,真是看走了眼!哼!连陆大人也被他蒙在鼓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冯况在书房内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冯长辰:“我冯家世代忠孝,如何今天出了你这个孽障!你老老实实说,你与那顾承念,整日在做什么?整个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父亲?”气氛过于紧张,冯长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一向谨小慎微的顾承念能做得了什么,惹他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孩儿实在不知道父亲所说的是……”
“不知?好,好!……但愿你是真的不知。我告诉你,今天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为什么问你这些!”冯况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停了停,才道:“昨日午后,皇太后得了消息,鸿胪寺书佐顾承念施媚惑主,蛊惑得皇上不思子嗣大计。皇太后命人召顾承念进宫,想要处置他,皇上却强行闯入懿安宫,带走了顾承念。太后接下来想让大理寺介入,皇上却命人去封锁了消息。若不是最终消息泄露出宫,这样大的事情,皇上竟然也想隐瞒下去!”
冯长辰震惊地看着父亲。
“老顾他?!他,他他怎么可能……”
冯况又转过头来瞪着他的小儿子,怒道:“冯长辰!认识顾承念的人都知道你与他交好,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么?”
冯长辰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有些事情初听觉得难以置信,可回想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对劲,比如去年冬天老顾经常莫名消失,比如年节时皇上突然造访鸿胪寺,当时的对话,又比如顾承念后来对身体接触的反感……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父亲的意思,愣愣地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知道?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冯况又将自己的儿子审视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底里去,最后才像是相信了他,转身走到桌边,将铁戒尺重重搁在桌上,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好……暂且信你一回。”冯况作手势,示意他起来,脸仍然黑得可怕。
“你现在就回房间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出府一步!”
冯长辰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向父亲行了礼,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回来问:“父亲,那……顾承念他,他如今在何处?”
“哼!”冯况冷哼一声,“你现在还管他做什么?”
冯长辰一缩脖子,不敢吱声。冯况又道:“凭他在哪里,天一亮,大理寺就会去缉拿他。这种祸害,死有余辜!不要再在我跟前提起他!”
冯长辰不敢再说话。他想起顾承念那张总是绷得紧紧的脸,明知不应该,却仍然担心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顾承念惊恐的看着围上来的人,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根,退无可退时,他立即被人包围了。
这天早晨,他来到鸿胪寺,刚刚开始做事不久,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有人高喊着:“顾承念!姓顾的哪里去了?”他以为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他,连忙应声走了出去,立即被气势汹汹的人群包围了。
这些人,明明是他平日里的同僚,上司,如今,每张脸上却都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厌恶与憎恶,嘴里吐出的字眼更是让他浑身发抖。
“佞幸!贼子!竟敢迷惑圣上!”
“堂堂七尺男儿,礼义廉耻何在啊!”
“我们鸿胪寺怎么出了这么可耻的人!打出去!”
不知谁提了一桶磨好的墨汁来,兜头泼了上来。顾承念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一身,连嘴里和眼里都进了墨水,臭烘烘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眼不能视物,只好抱着头缩起肩膀。人群越围越近,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伸手推搡他,眼看就要动手之时,外面忽然有人高声道:“鸿胪寺礼宾院书佐顾承念何在?”
人群安静下来,然后散开,给来人让开一条路。顾承念仍然瑟缩在墙边,眼中的墨汁让他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有人走近,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奉大理寺卿正之命,带顾承念去大理寺听候审问。”
第36章 三十六 忧心悄悄
午饭过后,江淮王刘弘与他的独子一起在王府里品茶。
刘弘坐在靠窗的短炕上,刘济坐在下首的椅子里,两人手里都端着小小的白玉茶盏。屋子里除他父子外再无他人,窗屉全部开着,户外清新的空气混合着院中丁香的味道,与茶香一起在屋内飘荡,刘济看着空气中的某点,仿佛那香味是有形的物体,看着看着,竟然出神了,直到父亲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这个什么顾承念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大吃一惊啊。如果我知道,父王会不知道么?”刘济微笑着低下头,用茶匙拨弄着茶盅里的杏仁,道,“不过这样一来,他不愿意婚娶的理由也就明朗了。”
“哼。”刘弦仰起头似笑非笑,胡须随之颤动起来,“皇兄如果在世,知道他引以为傲的二儿子的所作所为,不知做何感想?”
“这就是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真是天助我也。当年那个刘清不中用,还是太子便死了,陆敬业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扶持刘深做了皇帝,恐怕他也想不到,这小子会是这般德性|吧?由此可见,这皇位迟早还是本王的。”
“父王说得是。不过其实由刘深来做这个皇帝,比刘清登基,对我们有利得多呢。”
“嗯?这话怎么讲?刘清身体不好,活不长是肯定的,登极了说不定死得更快,我不就正好可以趁机起事了吗?”
刘济笑着低下头。“父王,您想想看,刘清是有子嗣的,当日若是他登极,他的儿子刘柯就是太子了,刘深就会是王爷了。”
“那又如何?”
“不要小瞧刘深啊。”刘济说着,心里竟涌起些许自豪感,仿佛那是他一个人的宝物般,“他唯一的弱点,也不过就是喜欢男人罢了。当初真让他当了王爷,他就自由自在了,一辈子不成婚也没人能奈何他。刘柯有这个手段狠辣犀利的叔叔帮着,皇位也必然是坐得稳稳的,对我们来说,就很棘手了。而现在,他却被困在皇位上了。他可以成为最强大的诸侯王,却很难成为一个好皇帝,得不到士族贵戚的认可,这皇位,他是根本坐不稳的。”
“是吗,怪不得这两天,你让李艾将这小子的癖好四处传播……且不说那个。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这么一来,皇上公然挑明他和顾承念的关系,廖家的小姐暂时是入不了宫了,你的计划岂不是要搁置了?”
“凡事总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策也要适时变动。如今之计,还要看这一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正说着,门外下人忽然禀报:“王爷,李艾求见。”
李艾急匆匆的走进来,单膝跪下,道:“王爷,事情越闹越大了。刚刚得到的消息,今日早朝后,大理寺派人去鸿胪寺,要将顾承念带回问罪,不想半路居然被内廷护卫截住,强行带走了顾承念。”
“嗯?!”
不光刘弦惊讶,连刘济也无声的瞪大了眼睛。刘弦随即抚须笑道:“我这个侄儿,真是会胡闹!”
刘济却半天没有说话。明知道刘深这么做,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会更有利于他们的计划,然而刘济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挫败感。
这样不顾一切地袒护他,你到底,喜欢那人到什么程度?
刘济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仿佛要将之捏碎一般,心里的问题,却不知可以问谁。
刘深蹲在顾承念面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脸上的墨迹。
李陵将顾承念带回来时,他满身的墨汁已经干了,但还是能闻到隐隐的臭味,刘深想让他去泡个澡,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好说歹说,才劝他脱掉了那身脏污的衣裳,换上陈习的家常衣服,脸上的墨汁,刘深说什么也要亲自给他擦掉,顾承念实在拒绝不了,就干脆跪着不说话。
脸颊还红肿的厉害,墨迹又很难擦掉,所以刘深耐心的用丝巾浸了水一点一点的擦,一边擦,一边去观察顾承念的神色,生怕弄疼了他。然而自从被带进宫,顾承念的表情就没有过变化,一直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刘深从李陵那里得知了当时的情形,知道他受了惊吓,便想方设法的劝解他。
“太后那边,我已经问清楚了,是我四弟,将你我的事情告诉太后的。”
顾承念不说话,刘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知道四弟为何会知道,但是母后只是秘密写了书信给四弟,四弟回信用的也是皇室密函,昨天……虽然闹得很大,但是陈习处理得很好,本来应该万无一失,宫外原本应该不会知道的……宫里出了女干细,顾承念。有人想要害你。”
“……”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着你的。大理寺虽说是举法不避贵戚,可以上问皇族,下审庶民,但我这仁政殿,他们还是不敢来的,你只要住在这里,一定没事的,别怕。”
顾承念却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刘深:“住在这里?”
虽然看出顾承念神色中的抵抗,刘深还是坚决的点了点头。
“你暂时是不能出去了,那帮子朝臣不定要想出什么法子治你呢。你先就住在这里,等事情稍微缓和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顾承念又低下了头,好半天,才道:“女干细是从哪里来的,皇上查出来了吗?”
刘深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没关系,我手下有很可靠的人,不用等很长时间,就会有消息的。”
顾承念仍然低着头,道:“确实。从微臣被带出鸿胪寺,到被李大人带走,算算还不到两刻钟,可见皇上消息灵通。”
刘深忽然觉得,今天的顾承念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了。除了西北春荒和黄河堤埝的事情,他还从来没和自己讨论过政事,今日是怎么了?虽然觉得疑惑,他却还是回答:“如若消息不够灵通,等你进了大理寺,就算是我,也没那么容易救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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