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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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的木板踩上去咯咯哒哒的,老旧的楼梯发出难耐的呻吟。
李蒙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回过头去,扫视一圈之后,终于知道那奇异从何而来。
那些陌生人当中有一个人捕捉到了自己,这让小东西心里既恐惧又兴奋。孔孔一双大得不可思议的蓝眼睛还没来得及展现一下异域风情,脑门上就挨了一筷子。
那是一枝比他的手臂更长的筷子,平时这个惹人烦的管事老太婆常常用一双,那筷子可以用来敲他们的头,夹不听话的小孩的脸,还可以就像现在。
老婆婆眯起了眼睛,筷子头轻巧灵活地抵着孔孔小小的胸膛。
只听见“咕咚”的一声,他就像一只小冬瓜滚进井中。
底下一阵孩子们嘈杂的惊叫不满抱怨。
老妪耳聋,听不清这些,她扭着圆得像水桶的身体,踏上可以升降的木板,小心抓住四周垂落的绳索,这可以让她身体保持平衡。随着一声铜铃的“叮”声脆响,木板把她带上四楼,那里属于这座石堡的主人。
与楼下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每次上到这一层,滞闷的空气总让老妪忍不住要皱一皱眉。不过很快她恢复岿然不动的镇静威仪,牵起长廊尽头一堵青灰石门上的铜环,叩响。
接着她的头上一只杯子倾斜,漏斗状的杯口滴下两滴液体,老妪双目半闭着,娴熟地摊开手,恰好接住那两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无色液滴,均匀地抹在手上,她双手合十,如同求佛祈拜般虔诚。
足有两人高的巨大椅子里,坐着一个人。黑色的尖斗篷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听得见说话的声音,看不清人脸。
“南面来的贵客,看在金子的份上,你想要的,本使都可以满足你。不过光凭金子可不够。”那声音低哑如同蛇嘶,远比手要长的黑色袖子执起金光闪闪的高足酒杯,散漫的声调还在继续:“而且现在的你让我很怀疑,你真的能使本使恢复到正常人的身量?本使曾经听过许多关于你们部族的传说,不过还是眼见为实,耳朵听的,到了时候得倒出来好好清理清理,毕竟没有一个国度不是构筑在谎言之上。”
“没有人求你相信,你大可以不信。”一个倨傲的声音说。
“神使不要怪罪,我的主人是南湄圣子,关于南湄的传说也许不可靠,但其以神女圣子定国护佑族人是不争的事实……”青奴的话没有说完。
“这些都是废话,本使也是神的使者,没有听过你们南湄的神。本使只想知道,你的血是不是真的可以让本使这具腐朽干萎的身躯重现生机。”一只干瘪萎缩的手从黑色的袍袖里伸出,骨骼看上去和四五岁的小孩差不多。
“……”青奴干巴巴地笑了笑。
“过了今晚你就会知道,大秦有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我要借助你的力量,要是你不动手,我可以去拜托别人。而你只能求助我。”没等图力说完,静滞的空气倏然发生震动,斜飞而来的一只铁爪紧紧扼住他的腰,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同一时刻,青奴跪到神使脚下。
“不用求他,起来,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下跪!”图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久居上位的威严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被削弱半分。
铁爪将图力抓到黑斗篷的面前。
宽大的布帽里,那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不知道眼睛是什么颜色,竟看不见一丝光彩。
“本使要的只是你的血,你是死是伤都没关系。”
由于距离很近,图力清晰地嗅到一股腐臭,他短短的小半生里见识过太多更恶心的东西,连眉毛也没抖一下。
“你可以试试,我也想知道,古籍所载的死咒是否属实。”
“不行,图力,你疯了!”青奴向前膝行两步,正要为他求情。
神使宽大的黑袖击中一个按钮,铁爪松开,青奴一个漂亮的飞扑,扑中落下来的图力,抱着他的手臂激剧发抖。
图力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抬手随意摸了一下青奴的脸,动作又轻又快,也没怎么看他,便下令他把自己扶起来。
“本使倒是有点好奇了,那个大秦人,就是让你变成这种弱鸡的人?”神使嘶哑的声音问。
图力本无一丝表情的脸上刹那闪过耻辱。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我还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图力厌恶地看了看自己手腕的伤疤,看他武功尽废的软弱身体,阴毒的话从齿缝里扭曲挤出,“都是为了看这个小偷的下场。”
青奴抱着图力出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
“你没有失去一切。”青奴低声说,他们的房间就在这一层,在走廊的另一端尽头,这里是石堡楼层最高处,有一条狭窄石道通往塔顶,可以瞭望西边的神秘国度。
图力没有作声。
他最忠实的奴仆将他安放在一张又大又软的羽毛床上,他躺了一会儿,其实他的手脚还可以动,只是不太灵便。离开南湄后,他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接受自己没有死这件事。
不远处一个沉默寂寥的背影在窗户口来来回回,他知道那个大秦来的男人在整理房间,过一会儿会过来把他清理干净,然后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坐到床边用那双媚人的眼睛看他。
这样的人他见过很多。
曾经有很多人试图以楚楚可怜的架势爬上他的床,但图力从不是一个温柔可靠的情人,到他的床上讨生活,只有一线微弱的希望可以一步登天,更大的可能是成为蛇神的食物。哪怕对待自己的情人,图力也从来没有尝试过信任,他生下来就有一个天衣无缝的配偶,他们的后代将统治南湄,当时的图力几乎什么忧虑。
于是,他被抛弃了。
神女找了别的配偶,在图力一无所知的情形下,把他变成一个笑话。其中没有任何仁慈,还留给了他永恒的羞辱,她和一个外族人,生下一个孩子。为了不被长老院那帮蠢货赶出南湄统治者的宫殿,他还得千方百计接回那顶绿油油的大帽子,自己戴在头上。
巧言令色的大秦人,即使有一半神女的血统一样是个骗子,因为神女自己就是个不贞不洁的女骗子。
每当回忆这些过去,图力身体里就燃烧起一把烈火。
“青奴!”要是他有多一点力气,一定会尖声命令他过来,但他没有力气了,自从被赵洛懿废了武功,他总是想睡觉,过去那种充沛的武力已经离他而去。
唯独在一个时刻,他仍然是充满力气的巨人。
只消看他一眼,长久相处的默契就能让青奴知道图力为什么会叫他。面容温和,身材消瘦的男人侧过头去,低头解开自己的袍子,身体上让人触目惊心的斑痕都还在,这样的时刻,他脸色总是苍白。
不久后会从那苍白中浮现出潮红,宛如云石当中一缕血晕染开。
李蒙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被子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地贴着皮肤,他把脚踝搭在赵洛懿小腿上,手在他师父胸口摸索了会儿,磕巴嘴,打了个哈欠。
连日奔波让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陌生的环境却让他无法入睡。
不只是床,屋子顶部的木头缝隙里漏入的微光,空气里一股发酵的味道,靠近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的不是茶具,而是两杯水果酿成的酒。
虽然李蒙现在不想喝,但那股诱人的香甜气味却怎么也驱不散。
“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吗?”李蒙靠在赵洛懿宽厚的肩膀上,他摸了摸赵洛懿的胡茬,好几天没刮胡子,赵洛懿的胡茬已经长得很硬,扎手。
“嗯,睡不着?”赵洛懿单手抱住李蒙的腰,把他按得贴近自己,感受一下自己随时都想做的事情。
“很累。”李蒙小声抱怨,“但是睡不着,你轻一点。”
很快,他侧过身,两人只是贴着,赵洛懿非常温柔地亲他的耳朵,低沉的声音说:“等到了西戎的城镇,带你好好玩玩。”
李蒙额头密布细汗,一边答应,一边侧转头吃力地去亲赵洛懿的嘴唇,刚碰到一起,赵洛懿会意,低下头来与他接吻。
良久,赵洛懿起身去开窗,在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小室中找到一个水池,上方有木头架子,他拧干帕子,站在水池旁边,用木盆兜头把自己冲干净。
等他再回到房间里,李蒙点起了一支蜡烛。
微弱的白光中,赵洛懿全身肌肉呈现出健美蓬勃的英气,他给李蒙擦身,李蒙忍不住又抱着他的脖子亲了起来。
不过实在没力气,亲了一会,两个人都躺在了床上,李蒙抱着赵洛懿微微发凉的身体,一股酣畅慵懒的感觉让他有了睡意。
“师父。”
“嗯?”
“明天早点叫我,然后我们到石堡上面看看,我想看看坷垃山两边的地形。你说我们要不要到山上去看看?”
“你想去就去。”
“你陪我。”
“嗯。”赵洛懿抱着李蒙,把他脑袋拨到自己胸膛上,侧过头去碰了碰他的眉,李蒙已经说得睡着了。
赵洛懿闭上眼睛,尝试运了运气,片刻后放松全身,也沉沉入睡。
半夜里,隔壁屋的骧贤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一大群老鼠围追堵截,还有一只钻到他的怀里,想把他啃干成一架白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那天忽然发现好像是有个叫坷垃的地方。。。。。文里都是虚构的,朝代和地理,都是作者有限的认知虚构出来的,不过既然是来源于认知,也许不自知用了本来有的地名,和现实毛有关系啊!
☆、一四九
狭小室内一声满足的喟叹,即使有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瞪视着他。孔孔圆乎乎的脸上肉抖了抖,嫩红的小嘴儿打了个哈欠,他很小心,没发出半点声音,往骧贤怀里一钻。
睡梦中的骧贤正在被老鼠追逐,一把勒紧孔孔,翻个身朝里睡得更香了。
“……”好不容易有单独的房间,管家太婆简直有病,给他安排这么一间有两张床的屋子,路过隔壁门口他已经看过了。凭什么那两师徒就有一张大床。托勒抱臂坐了会儿,爬上床,从后面抱住傻小子。钻在骧贤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还打小呼噜,这样也没把熟睡中的骧贤吵醒。
同一时间,隔壁房间门被推开,门缝中一个小孩蹑手蹑脚地走进,回过身子小心关上门。
赵洛懿呼吸缓慢。
李蒙抱着他的腰,一条腿横过赵洛懿的腰,紧紧夹着他,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
那孩子就在床前看,她比谁都小心,她身后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子,拖过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响声。
瘦小的脸侧了侧,她天真地歪着头,看见床上的两个人脸贴着脸,年纪小一些的睡得很香甜,当她的视线落到睡梦中也有些严肃的赵洛懿脸上时,小眉毛向上抬了抬,她垂下眼皮,没费多大力气就爬上了那张大床。
这是一张对两个人而言有些太大的床。
女孩把麻袋拎起来,窸窸窣窣抖落出来的长条状的东西落在被子上。
就在那一瞬,李蒙也已经醒了。
赵洛懿霍然起身,大被直接被掀翻在地,女孩被眼前的突变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根本忘记要跑。
数不清的毒蛇在黑暗里爬动,床上地下都有。
李蒙被赵洛懿抱着,赵洛懿大步跃上窗户,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有水响。
“等一下!”李蒙叫道,“把那个孩子带上!”
女孩放声尖叫,声音刺破苍穹。
整座石堡窗户一扇接一扇亮起来,李蒙被赵洛懿放到离地两米高的窗弦上坐着。
“是她放的蛇!”赵洛懿怒道,几乎要立即拔剑。
“先救人!出去再问!”李蒙突然从睡梦里被惊醒,脑仁心疼得厉害,他记得这个孩子,正是在大堂里见到的那个胆子特别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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