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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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巴拉费力地起身,纵身跃下屋顶,偷偷摸摸从马厩偷出来一匹马,踏上带着巴拉浪迹天涯的路。
天下之大,究竟去哪里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半路上,有个半吊子的算命人,安巴拉蹲在那里看了半天,蓄山羊胡懒洋洋半闭着眼的道人根本不理会他。
这人真不会做生意。安巴拉心想,蹲在对街屋檐下,被咬在他嘴里的一茎野草懒洋洋从络腮大胡子里伸出去。
终于,他站起身。
就在同时,道人张开了眼,那是一双雾茫茫的眼睛,顿时令安巴拉从头到脚一激灵。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似乎被雷劈了一道,不知不觉就走到简陋的算命摊前。
“嘿,卜个卦。”
安巴拉先是摸出三枚铜钱,那道人眼睛微微闭起,安巴拉留神看他的反应,换成一锭二两碎银,道人依旧懒洋洋的,本来就窄的那道眼缝俨然要闭个严实,安巴拉咬咬牙,在宽大袍袖中摸了半天。
最后拍到带裂缝的旧木头矮案上的是半锭金子。
道人恹恹打了个哈欠,赶苍蝇似的抬起手,大掌正要摆动。
另一半金锭子放到桌上,安巴拉把两个半锭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手掌一合,再摊开来,合成的是完整地一锭金子。
道人朝一个竹筒努了努嘴。
安巴拉悻悻把手放到上面,不舍也没办法,听到当啷一声,金子与下面不知道这道人敛财几许堆积起来的金银撞在一起。
道人这才排开龟甲。
当安巴拉背上一个小人儿,俩人伫马城外,面朝西北,天空中红红的太阳刚升到一半。安巴拉只觉心里有把钩子,那一锭金子给得不值,就在他想回去找道人索要钱财时,脖子上湿湿热热的,巴拉歪着脑袋,白胖的脸上浓浓睡意,口水都糊在安巴拉的脖子上。
大汉脸上显出了一丝温柔。
他扬起鞭,没有再回头。
☆☆☆
西戎边城,集市上的人零零散散开始收摊,日落时分,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往家里赶。
药铺里两个守家的伙计把搬在外面晾晒的药草收进去,本来拴在后院的狗牵到前门外拴好看门。
“天要黑了。”阿汀说。
骧贤茫然地四顾,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闭目养神的赵洛懿睁开眼睛,骧贤过来叫了他一声师父,赵洛懿没纠正他,任由骧贤解开他胸前的绷带。
每当这种时刻,阿汀脸上就会现出愧疚。
孔孔试图握住她的手,阿汀站起身,在赵洛懿跟前蹲下,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新鲜的血液在潮湿的布条解开时迫不及待渗出来。
“还是不行……”骧贤说。
阿汀眼神闪躲地避开了赵洛懿的伤口,从她的小包袱里取出干净布条给骧贤,让他等一下。不一会儿,阿汀取来了干净的水,和一些药草,凶悍的黑狗在门口烦躁地来回走,却没有咬她,只是虎视眈眈望着赵洛懿。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回来?”阿汀说话的声音总带着一丝颤抖,显得中气不足。
落日的光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
骧贤皱着眉头想,没吭气。
“不能再等,夜里不安全。”阿汀朝赵洛懿说。
美妇人留下的家奴显然听不懂大秦话,看见身量未足的小孩子朝自己走来,蔑视的眼神对着阿汀。
阿汀说的话除了孔孔,谁也听不懂。
只见家奴起身离去。
孔孔稚嫩地声音对骧贤说:“阿汀姐姐叫他去雇马车了。”
“不等托勒吗?”骧贤着急起来。
“给他留,字条。”说着阿汀跑进去找药铺伙计要了纸笔,让骧贤写字,骧贤犯难地歪着头看那张纸,他的大脑和那张纸一样空。
就在这时,夕阳里拉长的影子投到骧贤的脚尖前,他迟钝地抬起头,一个大大的笑容绽在他的脸上。
马车停在一间大宅门口,家奴前去敲门,个子小、行动灵敏的阿汀紧跟在家奴身后下车。
管家早在门房里坐着,是个长着尖锐鹰钩鼻的老男人,板着个脸,仔仔细细将数人打量个遍,视线落到阿汀脸上时多停留了片刻,不过没说什么。他安排了两个婢女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路上连活泼多言的阿汀也没说话。
托勒肩上坐着孔孔。
骧贤帮忙背着李蒙,赵洛懿还能走,就是走得慢些。
吃过晚饭,赵洛懿打水给李蒙仔细擦了脸和手,他解开李蒙的衣袍,李蒙眉头稍微皱了皱。
“蒙儿?”赵洛懿低下身去看,李蒙嘴唇灰白,甚至有些死相。这让赵洛懿心里一阵一阵喘不过气的难受,他对疼痛的忍耐度很高,出招从不回防,这时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胸膛上的伤口。
李蒙没醒。
赵洛懿给他收拾干净,便去找婢女问厨房在哪里,派来的婢女都不会大秦话,阿汀像个小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赵洛懿,给他当翻译。
粥煮好温在锅里,赵洛懿才又回到房间,一个带怯的嗓音传来。
“还没醒吗?”
赵洛懿摸李蒙的头,头也没抬,沉声道:“不早了,去睡。”
阿汀眨眨眼:“我睡不着,我就待在这里行吗?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就……”她眼珠滴溜溜转,爬上一张窄窄的矮榻,跪坐在那里,朝赵洛懿道:“我就在这里睡,不打扰你们,有帘子,我可以帮你放下来。”
赵洛懿看了她一眼。
那孩子实在很小,下巴向后缩,似乎恨不能缩进墙里。她很害怕。
赵洛懿没说什么,阿汀便放心地趴在榻上睡了,醒来的时候天还黑,屋里没有点灯,珠帘已经放下。
她小心翼翼地趿着鞋,从珠帘缝隙里看见赵洛懿依旧坐在床边,窗户微开了一条缝,他身上健硕的肌肉隐约能看见,像一头强壮的狼。
看到赵洛懿身上绑着的布条,阿汀的手紧攥起裙子,她咬着嘴皮,牙齿咬得太紧,发出细微的响声。
赵洛懿忽然动了,回头看来。
阿汀一颗心快蹦出来了,连忙起身,局促地站了一会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跑到院子里,阿汀才想起来把鞋子穿好,她坐在冷冰冰的石头台阶上,竹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在西戎,竹子比什么都珍贵,一根竹子五十两银,还不是最拔尖儿的。阿汀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竹叶子,忽然站起来,缩脖子一个冷不丁的哆嗦。紧接着,她小小的身子振臂舒展开,像落水才上岸的狗似的使劲甩了甩脖子,裹挟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轻车熟路往外冲去。
那间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独院再次出现在阿汀的眼前,她离开的时候才只有四岁,现在她已经快十岁了,印象里大得怎么也走不完,要去打两枚栗子吃都要跑很远的院子也变小了。
阿汀趴到窗户上。
她竖起耳朵贴到窗户纸上听。
窗户后面有一盏巨大的美人屏风,那是城主夫人的陪嫁,从遥远的东夷送来,金光闪闪,恰是这一盏屏风,遮住了投在窗户纸上的小小身影。
里头传出咳嗽声。
女人说话的声音太轻,阿汀几乎难以听清,她整个身子都贴到了窗户上,一手扒着窗框,一手支撑窗台。
“……呵呵,善恶到头终有报,李家小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当真命如蝼蚁,只需我抬抬脚的功夫……”
妇人秀长的眉毛为难地皱着:“何必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孩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含着阴毒的憎恨,“当初我的孩子重病之中,大军等在城外,谁又来管他是个孩子,谁又来管我的兵有多少才十三四。这一桩仇,我蔡荣曾赌咒发誓一定要和李家算个清楚明白。你就别管了。”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也咳出来,那声音低下去,“好阿姝,我的好阿姝,这些年苦了你。这次我来,有要事,办完正事,也该把我们的事办一办。”
阿汀出来得急,只着一件长及脚踝的连身白裙,裙角还破破烂烂。她整个人堆在窗户上,想听得更清楚,放软上半身,俱挨到窗户上去。
“你还记得起我?”女人声音十分细弱,几乎要听不见。
男人的回答则清楚多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蔡荣要是一时半刻忘过你阿姝,就叫我死在流沙之中,永无埋骨之地。”
只听“咚”的一声。
阿姝正因动情而潮红的一张美艳脸庞忽然变得煞白,她猛然起身,走到屏风前面,后面没有一点动静。
阿姝喉咙紧张地动了动。
“谁?”男人的声音问。
屏风后阿汀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她身上到处都摔得疼,手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她眼睁睁看着,蝴蝶一样的裙裾在屏风后面晃来晃去。
紧接着,女人的肩膀到手臂从屏风边缘伸出,她白皙动人的脖子和脸露了出来,宝石一样的眼睛和阿汀对上。
“是什么人?阿姝?”蔡荣病中挣扎坐起,他病得很厉害,布满汗水的脸快被憔悴吞噬干净,他气喘吁吁地坐起,目光涣散地看阿姝松开抚在屏风上的手。
阿姝转过头来,安抚道:“没事,风太大了,吹得窗户开了,藤球撞了进来。”阿姝弯腰把手伸到屏风后的桌子下面。
阿汀犹豫片刻,捡起旁边一只藤球,递给她。
阿姝起身,她把球卡在双臂之间,之后抱起阿汀,将她放在窗台上的瞬间,阿汀像只小动物飞快爬上窗台,以最轻的动作翻了出去。
“好了,窗户关好了。”
蔡荣看着她为了伸手关窗而夹起的双臂,当中丰满被汗水濡湿的雪白胸脯,无力的手将阿姝一把拉上床。
金钩洒落烟青色的帐幔,屋子里暧昧的絮絮低语声再也没有人听,阿汀怕得浑身发抖,正要穿过一扇小门原路回去,后领子忽然被人提起。
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立刻被捂住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一五三
大个子托勒按着阿汀的嘴,将她拖到一座怪石假山后。
四名排成一列的皮甲士兵从外走过,他们身上的佩剑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托勒放下阿汀,揉了揉她的脸。
阿汀冷着脸一把打开他的手,戒备地退后两步,像一只倒竖浑身利刺的小刺猬。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扬起下巴,眼神含着畏惧,说话声却倨傲。
托勒忍不住好笑,看了看四周,“探探路,这个城主有古怪。”
“他当然有古怪。”阿汀不耐地咕哝道,“他的女人古怪更大。”
“嗯?”托勒没有听清,鼻腔里发出淡淡的问声,不过也不指望阿汀能对他有什么帮助,眼前的女孩还很小。
“好了,回去吧。”托勒按膝站起来,想起什么,低头问阿汀:“你要骑到我的肩上来吗?视野开阔,那个臭小子很喜欢。”
他说的是孔孔。
阿汀嘴角抽了抽,“不用,你回去吧。”
托勒眉毛动了动,按捺下要说的话,耸耸肩:“好吧,你小心一些,我们现在是一伙的,我还想在这里多住两天。”
阿汀轻蔑地别开脸,随便挥挥手,赶托勒离开。
很快,城主夫人房中的灯灭了。又一队巡夜的士兵走过,这次阿汀很有经验地躲得不露痕迹。
她找了一块到小腿的石墩坐下,西戎的夜晚总是冷得让人浑身如堕冰窖。阿汀抱着自己的上臂,把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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