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这是别扭什么?红叔尽羡慕你们父子呢。说来也奇怪,你进鬼军两年了,他
也不正式宣告一声,教人等得心焦。”又问:“将军已经回雅尔都城了?”屈方宁道
:“嗯。昭云郡主她爹似乎不太好了。”说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落下千斤重
担。他冒险刺杀孙尚德,将御剑借刀杀人之计从中腰斩不说,反替南朝立了一面罡风
正气旗。御剑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极为上心,多日以来加派人手,彻查行刺之地。
此事关乎千叶涉外声名,因而起手查的是毕罗、扎伊几个对头。幸得如此,他才有余
裕抹灭蛛丝马迹。加之当日雨中那场浓密情事,他一时纵情忘我,御剑只当他初心如
故,对他更无戒备之心。只是他难免心虚胆怯,只盼这件事早早揭过去的好。御剑既
不在眼前,也就不必时时留意言行,真是说不出的爽快自在。小亭郁见他如释重负,
啧道:“原来你也怕人管的。”屈方宁嘻嘻一笑,瞥他道:“某位朋友从此以后,日
日夜夜都有人管着,还有心思打趣我!”
这时门外通报,诸国贺婚使已陆续来到。南朝、大理、辛然、繁朔等一众附骥尾
之国自不用说,连扎伊、毕罗也派了使者前来,贺礼规制如昔,尽显大国风范。小亭
郁大摆筵席,一一称谢。别国使者均已就座,只毕罗一席空空如也。耐烦等了半个时
辰,清酒茶点都已吃尽,毕罗使者仍迟迟未至。席间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虎头绳出
去探查了十多趟,始终没有消息。小亭郁眉心蹙了半天,正待祝酒开席,帐门忽地给
人撞开,只听虎头绳颤声叫道:“小将军,毕……毕罗使者到了!”
小亭郁见他神情激动,不悦道:“到了便到了,何必大惊小怪?”虎头绳使劲拍
着自己胸膛顺气,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喘得说不出话来。小亭郁心中生疑,正待开
口,屈方宁已飞快地向他打个手势,示意:“你听!”
门外銮铃清脆,银角高昂,人面鼓响了十六下——赫然是本族至高无上的迎宾国
礼。
小亭郁一时惊得懵了,心道:“好大的排场!那是谁?毕罗王阿斯尔么?”
众使者按捺不住,一股脑涌出帐门,争相观望。屈方宁推小亭郁出门,升起椅座
遥遥一看,饶是见识不凡,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一部宝顶白厢的车子,正向千叶的王帐辘辘而来。珠灰色的帘幕,在春风中柔软
地鼓荡。
日光之下,安代王满面堆笑,在一众王室贵族的尾随下迎了上去。必王子喜不自
胜地跟在他身后,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临了还栽了一跤,忙忙地给人扶起,礼袍都不
及整理,已经几步抢上:“乌……乌兰……”
一旁的那其居长老见王子殿下不成体统,忙清咳一声上前,与随行的白袍使者相
见。小亭郁见使者笑吟吟地呈上贺礼,又与司管丝织贸易的几位长老亲密拉手,免不
得有些好奇:“毕罗去年远征之时,与我们还是死敌。怎地不到半年,就换了一副面
孔,俨然拿自己当朋友了?”
屈方宁心道:“相思林一役,毕罗四万人无一生还。老狐狸精于算计,知道斗下
去讨不了好,转而将战略转到联盟之上。这和亲大计,就是他示好的第一步了。”见
必王子搓手抹汗,只顾凑着车幔旁说话,嘘寒问暖,痴态可掬。车中一个伶俐的少女
声音格格笑道:“有劳殿下挂怀。听说贵国帕衣节大会在即,咱们公主想来瞧瞧热闹
,行不行呢?”必王子心花怒放,几乎点碎了头,喜得声音都不在调上:“行,行的
!欢迎至极!”看来只消乌兰朵公主一句话,连天上的太阳都可以剪下来为她做衣裳
。即嘲道:“有人就吃这一招,那有甚么可说的?”回帐添酒开宴,兴尽方散。
送罢使宾,却见屈方宁还栖身一席,兀自拿了个果子放在口里吃。当下诧道:“
你不回去?”屈方宁含糊道:“懒得跟那群兔崽子挤一堆。”他新晋副统领之位,按
军中规制,独占一座帐篷,配备二名亲兵。乌熊、车卞之流贪图新鲜,霸占他的新帐
篷睡了好几天。小亭郁律下严格,不懂他们这狐朋狗友的乐趣,失笑道:“你那几个
部下,也太不像话了。怎不叫亲兵赶他们出去?”屈方宁连连摇手,丧气道:“别提
啦!这几天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敢惹他了。”原来回伯从九华山归来,一听说孙
尚德之事,连道了好几声“沉不住气”,最后却摇了摇头,道:“你这一步棋险则险
矣,倒也不失气性。你若眼睁睁地坐视不理,也不像你了。御剑天荒断不会轻易给你
蒙蔽了去,要万无一失,得找个人接这烂摊子。”再一提传信禾媚楚楚,立即被劈头
痛斥:“糊涂!这女人人品如何,可靠与否,你是一概不知!贸贸然前去通气,别人
焉能不起疑?她短短十年间已爬上贵妃之位,那是何等的手段,怎会为了你甘冒奇险
?”屈方宁强辩道:“我自有办法让她信我。”回伯凝目看他片刻,摇首道:“你自
己初心不改,便想当然地认为人同此心。唉,我原以为经过上次……,你能成长一些
,看来是我想错了。”屈方宁大为不忿,心道:“我同贺大哥便是这么相认的,短短
一瞬,便如多年的挚友一般。这有甚么不对了?”回伯不再开言,只充满失望地打了
几个手势:“你对自家人全无戒备,迟早要吃亏的!”
小亭郁晓得他与手下士兵关系亲密,倒也不以为怪,道了声“你也太没架子了”
,命人送来铺盖,收留了这位有家难归的朋友。屈方宁兴致勃勃,把他一座满布机关
零件的大帐翻了个遍,不时啧啧赞叹。临睡还拿了一把锁子匣,自顾自地趴在里床拆
着玩。小亭郁灭了烛火,见他颈下一颗明珠熠熠发光,取笑道:“你怎么戴了个女孩
子的项链?”屈方宁满不在乎地一拧脖子,道:“老子乐意!”小亭郁佯怒道:“哈
,你是谁的老子?”动手动脚,闹成一团。屈方宁腰身敏感,最是怕痒,给他挠了几
把,笑得直求饶。小亭郁这才满意地收了手,二人躺在一个软枕上,抵足而眠。
时值四月初夏,天气不冷不热。二人合盖一床薄毯,惬意舒适。小亭郁双目微瞑
,听着他手中锁子匣钢珠滚动的声音,心头一阵宁静。帐门微启处,一阵春风花草香
气送入鼻端,一时颇为怀念:“方宁,你还记得咱们在其蓝的时候么?”
屈方宁注意力还在手上,随口嗯了一声:“记得,我还带你骑骆驼来着。”
小亭郁笑了出来:“你怎么就记着骆驼?”仰望帐顶片刻,怅然道:“那天晚上
咱们吃的烤羊肉,真香啊。”
屈方宁嗤道:“你自己不也只记得吃?”翻了个身,举着两个拼凑不起的零件瞎
比一气:“你现在是十六军统帅之一,名气这么大,要甚么没有?偏记着一个羊肉!
”
小亭郁替他换了个角度,将七零八散的铜匣复原如初,口中道:“我倒宁愿同那
时一样,甚么也不会,每天跟你……们一起,在妺水河边无所事事,虚度时日。”
屈方宁也长长吐了口气,茫然道:“是啊。有时夜里独自醒来,想到过去,整个
心腔空落落的,疼得发烫。只是人一辈子就那么多快活的日子,该忘的要忘。”
小亭郁不知他话中所指,只觉他口吻沧桑异常,胸口一阵悸痛,深深向他看去:
“方宁,不管往后如何,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屈方宁也侧头向他看来:“什么时候,再一起去骑骆驼吧?”
小亭郁盯着他乌黑的眼睛,声音也低低地仿佛耳语:“放心,咱们有再一起的时
候。”
二人距离极近,目光交投间,小亭郁靠了过去,在他嘴唇边沿缓慢地亲了一下。
屈方宁睫毛微微一动,手落了下来,抱住了他脖颈。小亭郁与他对视一眼,第二
次吻了上来,呼吸渐促,亲吻渐深,含着他两片嘴唇厮磨吸吮,舌尖也探了进来。
屈方宁身体浸- yín -情事已久,给他亲了几下,腰自然软了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小亭郁的吻法与御剑全不一样,既非侵袭掠夺,也无过浓的情欲意味,带着些他与
生俱来的温柔冷淡之意,当然也谈不上甚么高超技巧,一味顶入而已。他欲拒还迎地
享受片刻,舌头缠了上去,跟小亭郁粗糙的吻法应和起来。小亭郁逐渐动情,连薄毯
一起将他压住。屈方宁手肘一曲,将二人分开。小亭郁意犹未尽地抵着他鼻尖,又在
他湿润的唇上亲了一口。屈方宁喘气笑道:“朋友之间,是该做这样的事么?”小亭
郁贴着他低声道:“我怎么知道?横竖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屈方宁笑了出来,在他
背上打了一掌:“一转身全赖我了,是吧?”小亭郁吸口冷气,也给了他一下:“熊
巴掌,这么重!”这么一推搡,先前甜腻的氛围一扫而空。重新安枕许久,小亭郁才
开口问道:“方宁,你与别的朋友,……也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