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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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起南语,却是大不相同,完全变成了一个抗拒的感觉,有些隐忍,又有点儿骄矜,
似乎再靠近一些,他就要嗔怒起来,转身甩着袖子走掉了。但这走掉也不是冷冷的、
不近人情的,倒像随时会回头瞥一眼,看看你有没有跟上来似的。这么一个声音,说
的话却这么混乱颠倒、口齿不清,简直是可爱得不能抵抗了!御剑听得不够,逗他说
了好几次,每一次都笑得不行,却不给他纠正,由他去错。
屈方宁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很不乐意,把脖子完全地扭过去,说:“不要你教了
!”但过了一会儿,又找到一个蓝皮的秀丽的本子,翻了翻,有图有字,于是拿匕首
似的揣在手里,过来靠着他的膝盖,让他教自己念,把方才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
御剑接过,一瞥封面,笑道:“哟,小秀才,一捡捡了个诗本子。”翻开书皮,
草草浏览一遍,想找一首最简单的来教他。
片刻,选中一首,即教道: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屈方宁也跟着读一次。这诗歌是很有韵律的,十分琅琅上口的,因此读得一点儿
也不错,口齿虽然有一点儿瑕疵,整体还是非常正确的。
御剑听得都吃惊了,捏着他的脸,道:“这是换了一个人了?怎么说话这般的不
一样!”
屈方宁立刻用北语流利地回道:“你自己说话也是很不一样的!”
御剑问:“怎么个不一样?”
屈方宁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太困难了,干脆就把这个问题逃过去了。立刻又问
了许多问题:“日出江花是什么?江上是开花的吗?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妺水的花
儿都开在岸上;其蓝的水里虽然有花,可是小小的,远一些就见不到了。根本就不像
火嘛!”
御剑也比划了一下,觉得不管是自己来说明,还是要他想象,都很不容易。就是
把这个说明白了,之后的绿如蓝也说不明白。干脆也不回答了,直接撂挑子了:“去
了江南你就知道了!”
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个麻烦的南诗教完了。于是屈方宁靠在他身上,轻轻读了一
次:“能不忆江南?”
自己在心里默默笑了一声,慢慢地躺了下去,完全枕在他膝盖上,再也不肯起来
了。
如此日复一日,每天只念些“故国三千里”、“洛阳亲友如相问”、“不解胡人
语,空留楚客心”的句子,不觉白昼渐短,寒夜渐长,帐外从雨变成了霜,继而变成
了雪。巫木旗最是个吃不住冷的,早早地在地下烧了一条火龙,又生了一团红彤彤的
炭火,放在主帐的厚羊毛毡毯旁。八角的银烛台都点起了牛油蜡烛,那明煌煌、暖烘
烘的氛围,任谁一坐下就再也不想动身离去。
但这对屈方宁也不怎么管用。在帐内时,倒是常常就火靠在御剑身上、腿上,后
来索性坐到他分开的两腿之间,由他把自己全身抱着,向着火光教他念诗。名震天下
的千叶鬼王,只能给他当当靠垫。偶尔打个盹,口水都流到了御剑衣服上,简直十分
的不像话。但教习一毕,立刻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往门外就走,多大的雪也不怵。
巫木旗一看他那个小身板儿,又穿得跟纸一样薄,一力挽留,一定要他去自己的偏帐
里宿一夜算了。屈方宁谢道:“我住的地方跟外面一样冷,睡惯了暖热的,回去就睡
不着了。”差点没把侍卫长心疼死,忙找了许多旧皮袍、毛坎肩,给他包得严严实实
的。
转眼已是十二月隆冬。一日大雪骤歇,寒气反噬,比平日更冷了一倍。巫木旗在
二人夜读之时,特别备了一碗热腾腾的奶茶给屈方宁,又给御剑搬来两坛汾酒。御剑
大碗舀着,送到火边去温。那酒都是三四十年的陈酿,被火一烘,满室都是酒香。屈
方宁抱着自己的奶茶罐子,见他喝得酣畅,也不禁盯着他滚动的喉头,吞了口馋涎。
御剑故意拿酒逗他道:“来一口?”屈方宁立刻连点了几下头,书也不要读了,眼睛
直勾勾地望着那碗酒。御剑举着碗边,诱惑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还没等他喝到,立
刻伸得远远地,笑道:“叫声好听的!”
屈方宁为了这口酒,立刻丢掉了并肩而行的尊严,非常甜美地叫了一声:“将军
!”
结果却遭到了冰冷的拒绝:“这都听腻了!不好听,换一个!”
屈方宁咬着手指想了半天,给他换了一个新鲜的:“主人?”
结果依然是:“腻了。换!”
屈方宁这下可吓了一跳,问道:“你家也有奴隶的吗?我听小王爷说,带兵打仗
的将领,家里都不许豢养奴隶。”
御剑道:“屈林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别人不行,我却是可以。车宝赤、郭兀良
,他们两个也可以。”谅他也不懂这其中的学问,唬道:“总之这个也不新鲜了。快
换!”
屈方宁搜索枯肠,换了许多称呼:“鬼王殿下?主君大人?……天哥?”但有一
点始终不改初心,就是凡属长辈的一律不叫。御剑听到最末一个,笑得几乎喝不下酒
,捏着他道:“天哥?那你就占大便宜了,跟大王、郭将军同辈!屈林见了你,还得
叫声世叔!”
屈方宁打个寒噤,道:“一定会被他杀成很多段,泡在马奶中下酒。”见他手中
那一碗酒又只剩一个浅底,不死心地又试探了一个:“大哥?”
御剑笑道:“很好,死活跟我在平辈上杠上了。那我该回个甚么?方宁弟弟?宁
弟?……宁宁?”
最后两个字他忽然改成南语,低沉磁厚,宛如呢喃。屈方宁就在他怀里靠着,只
觉耳骨一麻,哪里能够抵挡,脸上顿时一片燥热,连眼角都红透了。御剑体质远胜常
人,虽在数九寒冬,仍着单衣。此时胸前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热度,想是他的背出汗
了。于是道:“要是敌人在战场上这么叫你一声,你也这么脸红心跳的,可就要输了
!这叫弱点,须早日克服。”
屈方宁才缓过劲来,软倒在他怀里,话也说不出了,只轻轻打几个手势,意即:
“我只有对你才这样!”
御剑心情顿时好了,笑道:“那就不急着克服了。”拿过酒来,喂了他一口。屈
方宁头一次喝这么浓烈的白酒,几乎给呛咳了。一会儿回过味来,只觉醇香无比,滋
味绵长,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这一下晓得了滋味,立刻又去找御剑要酒。喝了几口,
酒劲上来,打了几个哈欠,睡眼惺忪。其时教的是一首李太白的五绝《静夜思》,读
了头两句,迷蒙道:“将军,这倒有点儿像你送我的那把弓。有月亮,又有……弓。
”说到后来,口齿已经十分不清楚了。
御剑见他要睡了,抱着他的手转了一转,让他靠在自己一边肩头。
屈方宁勉强抬起眼皮,道:“将军是天上的明月光,我是……地下霜。”
御剑听他说得可爱,也是一笑,道:“嗯。我永远照耀着你。”
屈方宁挣扎着点一下头,念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歪在他肩上,完全的
睡熟了。
巫木旗进来换炭,见了很是喜欢:“小锡尔睡着了?”伸过手来,要抱他去自己
的偏帐睡。
御剑把屈方宁往怀里一揽,挥手道:“你打鼾的声音那么大,别把他吓醒了。”
见他睡得不醒,抱着他站起身来,拿毡毯一包,走向后山。
剩下巫侍卫长很不满地瞪眼道:“打鼾怎么了?不打鼾算甚么男人!……”
屈方宁恍恍惚惚中,似乎觉得一双强硬手臂抱起自己,穿过一片热浪,又陡然来
到雪地冷风之中。其时迷瞪瞪的不愿动弹,只瑟缩了一下。如此片刻,只听得皮靴踏
过积雪,深深的塌陷声。大约十几步,又来到一个温暖之所,帘幕一放,寒意与风声
皆被隔绝在室外。最后的意识,是背触到一个宽大的所在,睡意浓浓袭来,遂甚么也
不知道了。
这黑甜一觉,直到鬼城中响起三长两短、尖锐的鸣镝声,才堪堪惊醒。隐约听见
巫木旗在帐门口低呼:“将军,什察尔城急报!”
身边躺着的一个人微微一动,旋即起身下地,赤足走向帐门。门口传来轻微的交
谈声,略微听见“扎伊”“南朝伪降”“巴达玛亲王”几个字眼。随即听见御剑比平
时更沙哑的声音命令道:“备马!命坎水、兑泽两部,即刻起拔。寅时一刻之前,什
察尔城下集合!”
巫木旗领命而去。御剑也即拾衣穿着,他目力绝佳,可于暗中视物。刚刚披上外
衫,见床上紫貂衾被一动,屈方宁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四面环顾。即道:
“吵醒你了?”从帐壁后取出那杆“流火”,火焰吐息,将床前两盏烛台一并点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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