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臣扶良 作者:沥沥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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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天定
周饶兵动,翟魏翼围厉城,两国呈铮铮之势,来使不通。
傅望之在案上审阅的那些奏折,弹劾的全是厉城边防疏漏,被翟魏人趁虚而入的将领。
满朝文武各执己见,争执不下。至于攻与守,除祁辛持攻伐态度,其余人莫衷一是。
然,此种关乎一国存亡及国君颜面的大事,只需一国之君定言便是。
傅望之跨坐于战马之上,齐头并进的战车挑起周饶的旗帜,此时此刻,祁辛站立在战车上,甲胄加身,着的依旧是皇家亮色。
骑兵在前探路,战车在中,步兵纵队紧随其后。
昼夜不息,前路颠簸。
约莫两三个日头,祁辛才下令让三军安营扎寨。
还未入夜,昏黄的光影打在略显荒芜的土地上,正好与枯枝堆砌出的篝火交相辉映,这时,难得歇脚的士兵正围坐在一起分食刚刚猎来的野兔。
傅望之远看着三名士兵围拢过去,有说有笑,便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也跟着笑了。确实,若能凭借战功擢升,品阶、地位、权势将大胜从前。
往昔在狼烟里打滚,终日血溅在军营的蝇营狗苟、琐碎冗杂中,自此,就将迎来另一番光景和局面了。等他们降了翟魏,免不了风光邻里,加官晋爵。
不知何时,天穹飘来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将举头三尺之地染成青翳色。
蒙蒙细雨就飘在他的墨色素袍上,浸润了他紫玉发冠下垂落的发丝。他站在明灭隐隐的篝火不远处,沉吟半晌。
勘探敌情归来的攸廿翻身下马,就停在他的脚边。
攸廿将马缰绳扔给一旁待命的小将,尔后,绕过他走到了小山头的一处,离军营不远,但亦能避人耳目。
傅望之跟随而至。
泥土沾湿了鞋,踩到枯枝败叶时,隐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雨中,傅望之站在他的身侧,转眸,瞥见了他银甲之上溅开的雨花。
攸廿望着他的侧脸,“望之你,当真要助王上夺这天下?”他所识得的傅望之不慕虚名,不言征伐,可当下……
他要助祁辛成为六国之首,助天下聚合。
傅望之侧身注视着他,目光深远,“攸廿觉得,望之此举是对是错?”他没有回答,反而抛出所有人的疑惑。
当初他身在纪国,纪国国破于周饶之手。那时,他只是对战争深恶痛绝,却不明天下定论。
在祁辛问他可愿与他携手征服列国之后,他曾拜访过息翁,出乎意料,息翁会告知他随心而动,但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望之小友,这天下疆域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往今来,多少成王败寇付之东流。若想规避战事,必先断绝战因。你我脚下这片土地,列国皆欲收入囊中。后世的君王,明则保盛世,佞则乱天下。”
至此,天下始终要乱,乱世终将有人来平。与其眼睁睁地让这天下落入昏溃之徒之手,不如将其交于能安定四方的霸主。
攸廿心知,放眼列国,欲平乱世,必由杀伐决断之人降伏诸国。而今,尚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他效忠在侧的王上。
“望之没错,倒是我拘泥了。”既然生在乱世,就必须坦然面对顷刻而至的生灵涂炭。双手沾染的鲜血,渲染的,何尝不是对后世的忠贞?
攸廿终日披身的银甲还未解下。傅望之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云雾缭绕的远山。
秋雁南去――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前来禀报的士兵低首行礼,“军师大人,王上传召。”
傅望之转身,淡然地看了面前之人一眼,片刻,将眸光落在前面不远处。
“走吧。”他走过被冷雨浇灭的篝火堆,站在树下避雨的士兵们搓着手埋怨变幻莫测的天气。
攸廿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远离他视线的人。
深夜,雨停了,风有些凉,裹紧领口,营帐外的士兵蜷着身子靠近照明的火把,四处冷寂。
营帐内的火炉里有炭火噼里啪啦地燃起。
傅望之跪坐在蒲团上,低矮的桌案上摆放着百里加急的战报和行军地图。
祁辛拧着眉峰,蹙眉,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顿了很久。
油灯燃尽再点上,砚台无墨再添入。傅望之始终在一侧研磨,再看着蘸墨的笔落在密函上。
祁辛觑起眼,身侧守了半夜的人静默非常。
他收了笔,瞥见了他单薄瘦削的肩头,“望之,夜深了,你且去歇息吧。”他不过是文士,身体孱弱,比不得外面那些身经百战的莽汉。
傅望之闻言抬眸,时而透风的帷帐被轻轻掀起的时候,正好能瞧见阴沉的天际。
时已子时,连枝桠上的乌鸦都在酣睡。
傅望之道:“王上也莫要操劳。”他起身,困乏的眼里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傅望之转身,拿了张公公特意备好的外袍搭在祁辛的肩上,“王上,更深露重。”
他的眼眸里夹杂着真挚的关切,祁辛紧蹙的眉缓缓舒展开来,“望之有心。”他转眸,似乎没有先前的那番疲惫。眼前之人能够陪伴身侧,助他成就王图霸业,细细思来,竟是何其有幸。
祁辛展颜。
傅望之转身走出营帐,冲守卫的士兵点了点头。颔首之际,眼神里充斥着复杂和隐隐的悲伤。
此时,风亦停了。
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反而走到起先那处山头,眼前是一卷卷铺开的过往。攸廿赠剑于他,竭力护他周全,向他表露心底的爱慕……祁辛对他百般刁难,君臣斗,却又不似世人所知那般昏溃冷厉……
视线中的人和景逐渐模糊不清,变幻穿梭,仿佛被一簇簇火把晃花了眼。
傅望之眸色幽茫,昏黄的光在风里摇曳,笼罩着一抹阴郁的影子。
“谁!”那影子站在树下,脸色掩映在阴影里,看不清,但狡黠慵懒的身影和气度却从未改变。
“望之师弟。”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仓镜并非一袭鲜艳夺目的衣袍,反而身着玄色短衫,腰间挂着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
傅望之面露疑色,“仓镜师兄怎会到此?”且不说两位师兄早已拜别王上回了庭界山,就算他跟来,秘密行军至此,他也不该洞察周饶军队的踪迹。
傅望之还未靠近他,仓镜忽而移步上前,只在他耳畔道了一句:“望之师弟,得罪了。”
说罢,仓镜手中一阵青烟浮起,傅望之眼前泛起黑雾。
☆、各怀鬼胎
翟魏军营。
主将大帐里,仓镜斜倚着铺开金丝锦缎的软榻,手中紧握的酒樽开始懒懒散散地倾斜下去。
“望之师弟怎一直都是这副无趣的模样?”他扬手叫人将束缚住傅望之双手双脚的麻绳松开,“瞧瞧师兄给你带什么了。师弟你一整天都没有进食,若是饿坏了身子,师尊可是会心疼的。”
仓镜搁下酒樽。
傅望之弯唇轻笑,没有说话。
食盒被人揭开,一抹饭香扑鼻。
精致的漆画盘盏,碟里摆着民间难求的珍馐,一侧点缀一朵近乎枯萎的玉簪花。
傅望之瞥向自己信任有加的仓镜师兄,见到特意摆放在此的玉簪花,不由得抿唇道:“看来,仓镜师兄早知我并非来自三苗。”
他初入周饶之时孑然一身,因过于引人注目的样貌惹了些不必要的麻烦,那时,幸得徐子相助,破格收他做门下三弟子,对他倾囊相授,将他视如己出。
自庭界山多了一名关门弟子,他无时无刻不在与两位师兄一道审慎求学,而今想来,他一直不曾知晓两位师兄入山拜师之前的身份,然,当他终于明了时,他却着了同门师兄的道。
傅望之始终敛着眼,不甚放松。
仓镜斜靠了很久,闻言便坐起身来,眸光不明不灭。
“望之师弟心底可是愤恨难平?”
“放眼普天之下,谁人没有些许讳莫如深的秘密。比如你,比如我――”
这时,仓镜见他只静坐于对侧的敞椅上,便让帐外的士兵奉上刚沏好的新茶。
“望之师弟,纪国被周饶攻陷,明明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可师弟为何选择辅佐恶名昭章的周慧王?师弟的这番举动,可是令师兄一阵苦恼。”
他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像是说笑,又远比调侃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可惜。
傅望之接了手边的这杯茶,奉茶的士兵将托盘放下,恭谨地朝对侧之人躬身告退,临走时,还特意将帐门掩上。
就在方才,傅望之听到士兵低眉顺眼地唤仓镜师兄为“世子殿下”。
原来,仓镜乃是翟魏的世子。
在祁辛行军之前,他曾听闻翟魏国的世子会亲自挂帅上阵,却没料到,那素未谋面之人竟会是他朝夕相处的仓镜师兄。
“说吧,”傅望之收回幽深的目光,“仓镜师兄大费周折地将我掳至翟魏军营,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他撇了撇茶盏边沿的茶沫,不禁垂下眼睑。
仓镜见他身在敌营却如坐泰山,岿然不动,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的脸庞,自腰间拿出一枚腰牌――黑色墨玉,錾刻着六瓣火纹,色泽暗雅。
仓镜笑道:“这是拿你与柔利交换城池的腰牌。听说,柔利的烈亲王不甘王后摆布,想要另谋他法,用你跟周慧王交换条件。”
听罢,傅望之蹙眉,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将茶盏移至嘴边,再缓缓地咂了一口,浅尝辄止。
“如此说来,仓镜师兄是不准备将我拱手相让了。”
既然在他们眼里,他傅望之可以左右周饶国君的决断,自然不能轻易放手让另一人坐收渔利。
彼此不消说,很多事情已经心照不宣。
仓镜把手中的腰牌翻转来看,正面反面都是柔利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
再将手中之物紧握,他站起身来,傅望之闻声望去。
“望之师弟且在帐中好生休养,若是有任何需要皆可知会帐外的士兵。要是师弟想出去走走,师兄身侧的暗卫会护你周全。”
仓镜在踏出帐门之前,还不忘好意警醒他一番。
傅望之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看案上摆放着的吃食,这时原本置于一旁的玉簪花早被仓镜一脚碾碎,只剩下灰白的花粉。
现如今,他身处于戒备森严的军营主帐,帐外有轮岗放哨的士兵,过往还有安插的眼线,藏匿于任何地方的暗卫,若是他擅自踏出营帐,恐怕免不了身首异处。
想到这儿,他注视着案上的珍馐,这饭菜怕是也有蹊跷。
不论他吃与不吃,仓镜至少得让他无力反抗。所以,或许他接受了面前这桌饭菜,反而更容易让仓镜放下戒心。
傅望之执起案上摆好的银筷,将银筷伸向了精致非常的漆画盘盏。
月黑风高。
夜。
若非事出有因,攸廿绝不会深夜叨扰已然身心俱疲的王上。
夜色遮蔽了月光。周饶大帐里的军师失踪已有一日,无论祁辛加派多少人手到军营四处寻找,结果都不尽人意。
攸廿单膝跪地,朝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王上行礼道:“启禀王上,无启来使八百里加急送来密函,密函上言,无启女帝欲与我国交好,并携五十车离火箭矢前来相助,略表诚意。”
攸廿起身将怀中的密函呈上,祁辛低首细看了片刻,然后脸上出现莫名和戏谑的神情。
祁辛举起油灯将密函燃尽。
昏黄的光亮照亮了身前的一块地方,欲明欲灭。
“无启既然有心鸣旗,孤又怎能吝啬。”
毕竟,谁都想趁着战乱分得一杯羹。
☆、表里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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