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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十八年+番外 作者: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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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天之骄子 江湖恩怨

  季舒流刻意平淡地道:“你认输了么?认输了就回去好好写字。”松开手,戒备森严地退后几步,也像握剑一样握着从文如意手中收缴的“武器”。
  文如意涨红了面皮狼狈起身,灰溜溜坐到一边去。季舒流见他一副受挫的样子,摇摇头,试着鼓励:“我武功练得其实不好,现在你还小,再历练两年大有机会。”
  文如意还是闷着不讲话,也不肯动弹。季舒流不理会那些“季先生你身手真好”的恭维,回身下令道:“你们,把桌椅摆正了,接着练字!”把两个小孩抱到旁边,接着教他们背儿歌。等到他们念得差不多,大一点的孩子也都认识彼此的名字,就把他们聚到一起,给他们讲一段《幼学须知》,细述典故,那群小孩都听得很认真。
  孩子们回家前,季舒流特地叫住依旧一言不发的文如意,学着秦颂风教训刘俊文的样子郑重道:“你年纪比我小得多,我不会和你计较,望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你想子承父业,练好武功,说明你有志气!平时和人练练手也无妨,但是务必切记,不可倚强凌弱。你的武功在你这个年纪算是好的,以前是不是没有过败绩?千万不要因为失手一次,就妄自菲薄。”
  季舒流自以为说得宽宏大量、有理有据,可惜从这天以后,文如意和另两个曾为其大力叫好的孩子都没再来,实在有些遗憾。他自此从启蒙书目教起,让学生慢慢背书习字,闲时教些典故骈句一类。他从没有考科举的打算,学识远远不算渊博深厚,但所知驳杂,讲得尚算有趣,待人亲切,还在第一天就击败了堪称孩子群中一霸的文如意。所以再过几天,秦颂风得空前来探视时,一群孩子都已经十分听他的话,休息的时候也喜欢围着他转。
  秦颂风把季舒流拉出门外,先是询问那些孩子学得如何,随后又笑:“当惯了先生,想不想当回学生?我最近没事,可以教你骑马。”
  季舒流摸摸头:“我在姑父家也学过几次,都没学会,跑不快。”
  “怎么学不会?我看你武功底子不错,应该事半功倍。”
  “马跑快了我有点怕,而且我总是上马不久就把腿给磨破,后来他们就懒得教我了。”
  秦颂风取笑他道:“我看你也不算娇气,多磨几次就学会了,你不想试试?”
  季舒流打量他一眼,点头:“那我再试试。”
  ※
  次日,季舒流上午教小孩识字念书,下午便让几个尺素门年轻弟子看着那群小孩做功课,自己去栖雁山庄东面的空地练习骑马。
  尺素门天南海北替人传信,自然也养着一些耐劳的好马,秦颂风挑出一匹比较温顺平稳的,先仔细给季舒流讲解马的脾性,确认他记住了要点,便扶他上马,牵着马走了一阵,教季舒流如何随着马迈步的节奏调整身形。季舒流真正学会把握平衡后,他放了手在一旁指导,让季舒流自己控马行走、停止、转弯,不时提醒他挺腰、放松、不要太紧地抓住缰绳。
  季舒流对那句“娇气”有点介意,不好意思再喊累,坐在马上聚精会神地按照秦颂风讲授的法子感受马的节奏。他有一段时间总是觉得下一刻就会忍耐不住,可是咬牙坚持一会,慢慢又觉得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忍受了。
  又过了一阵,秦颂风赞许道:“你这不是学得挺快?比我教过的不少人都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线,“等会你试试按着我划的线走……”
  季舒流越是摸出门道就越专注,不觉中居然已经日薄黄昏。他之前也算有些经验,这天格外努力,终于可以在中速奔跑的马上坐稳。
  他从记事以来从未这样卖力过,此刻看着座下之马自如地奔跑,身旁树木倒退,心中流淌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畅快,虽然全身酸痛不已、腿上磨得难受,却仿佛都可以忽略。
  “行了行了!回去吃饭了。”秦颂风叫住他。
  季舒流勒住缰绳,慢慢下马,弯着腰不停地捏腿。秦颂风先去抚摸那匹马的鬃毛,牵它去附近的山溪中饮水。待马喝饱了,他一手牵着马走回来,一手拉过季舒流,看看他裤子上渗出的血迹和手掌上缰绳磨破的伤痕,摇头道:“你看哪里容易磨破,拿布多包几层就行。明天还接着练么?你可以多换几匹马,这些马的脾气也有不少差别。”
  “行!”季舒流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微微抬头看着秦颂风,他面色有些疲惫,神情却跃跃欲试,眼睛晶晶发亮。
  秦颂风忍不住用力拍他肩膀,见到他不满地略皱起眉揉肩的样子,揶揄地笑。
  马和人都已经很累,两人就牵着马缓缓回庄,随口闲谈。
  “听说那群小孩都挺喜欢你,有几家人本来只想让小孩学几个月,认几个字,没想到小孩现在就闹着不肯走了。”
  季舒流小小得意:“前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当年我大哥怎么教我读书,还去县城里偷听过那些私学的先生怎么教。以后我也得多读点书长长见识……”
  直到吃过晚饭,季舒流心里仍旧充盈着兴奋雀跃,好像一下子冲破了很多层束缚在心里的障碍。他不再顾虑重重,眼神严肃地敲开钱睿的房门,长揖至地,小声道:“钱大哥,不知你是否有空?晚辈冒昧,想问你一件事。”
  钱睿有些诧异,把他拉进屋里:“问什么?”
  “我只知道曲泽被武当派拘禁起来,很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他还——听说他还活着?”
  钱睿深深皱起眉毛:“你听说过我们当年的事?”
  “我只是猜测。”季舒流端坐在椅子上,十分诚恳又有点紧张地盯住钱睿的眼睛,“去年在姑母家,我打听过很多醉日堡的旧闻。他们说,曲泽本来是白道上的人,还和你交情很好。后来他师父不幸被女干人所害,很多人诬陷他是凶手,他百口莫辩、九死一生,所以才去投靠厉霄,最后你虽然替他找到真凶,他却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于是想起我小的时候,曲泽给我讲过一个相似的江湖故事,故事里面有个坏人,本来是个好人,却被诬陷杀害了自己的恩师。只有他的好兄弟丝毫也没有怀疑他,竭尽全力要还他清白。可惜最终还是迟了一步,那个‘坏人’被追杀至绝境,不甘含恨赴死,辜负了兄弟的坚持,投靠黑道。我记得他讲起那个好兄弟的时候,神态语气似乎隐含感动愧疚之意。所以我想,你会不会……还能顾念一下旧情……”
  钱睿从来平和睿智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个讽刺的笑:“其实当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传言里的所谓证据都是子虚乌有!曲泽被当成凶手,只不过因为他年少成名,锋芒太盛,有人看不顺眼了,四处造谣,想借流言杀人。”他猛然接触到季舒流认真紧张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含怒的语气,拍拍季舒流的肩膀,“你放心,曲泽确实还活着。他投靠醉日堡以后,为了避嫌,一直都只负责为醉日堡铲平黑道纠纷,何况不少从众冤枉了他的人也有些心虚惭愧,所以武当派并没打算取他性命。他一日是我兄弟,就终生是我兄弟,再过几年,等醉日堡的事情淡了,或许可以和武当派商量把他送到栖雁山庄来。”
  季舒流一喜,又微微黯然:“才一年不见,我想起他都觉得恍如隔世。你们是不是将近十年不见了?”
  钱睿脸上却隐约焕发出少年的豪情:“其实也曾遇见过几次。何况你还小,几乎没出过门,我们却在江湖上混过很多年,所谓过命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当初我教你用解药和人交换条件,就是因为他趁乱跟我说,你知道解药的方子,叫我替他帮你一把。区区十年又怎样?他还是信得过我,我也还是信得过他,这才叫兄弟。”
  季舒流先是恍然大悟,随后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钱睿见了微笑着鼓励道:“也许将来哪一天,你也能遇见一个这么好的兄弟!”
  季舒流低头看看手上被缰绳磨出的伤痕,忽然扬起眉毛自信地挥了挥拳头,又认真又稚气的模样逗得钱睿开怀大笑。
  这夜季舒流沾枕即眠,睡得香甜,梦里策马飞驰,意气飞扬,忽然远远看到两名劲装青年在强敌环伺之下背靠着背执剑迎战。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缺憾感,却说不清来由,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前方已经多了一个骑马之人,那人的马速比他快,他却知道那人正刻意放慢了在等自己。
  他觉得安心又舒畅,策马追了上去。
  ※
  次年夏末,季舒流和秦颂风并马在官道上前行的时候,回忆起这个梦,还在好奇会不会真的遇到梦里那两名青年和几十个敌人。
  又是尺素门总结账目、消息的时候。季舒流没再去帮忙,但许多常年在外奔波的本地弟子都得空回家,家里人难得团聚,那些跟着季舒流读书的小孩们一起放了假,季舒流也闲下来。秦颂风去喝过张玉和小蓉儿子的满月酒以后,比平常沉默了些,季舒流正好趁机邀他一起出来到附近的城镇散心。
  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周围草木依然青翠茂盛,骑马在官道上跑得飞快,所见所感,都赏心悦目。秦颂风俊秀的脸终于不再紧绷着,露出微微笑意,季舒流见了就觉得高兴。
  秦颂风恰巧转过头来问他:“你二叔家离这不远,你真不去看他?”
  季舒流直摇头:“过年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他特别讨厌江湖人,只要见到我和姑母就一直骂人,说我不留在他家读书就是不务正业,跟我姑母一样不学好。”
  “他以前也是闯过江湖的,你父亲被害以后受了刺激才弃武从文。他说的也没错,江湖人多数好勇斗狠,确实不学好。你就这么一个叔叔,得多体谅他。”
  季舒流无辜道:“我体谅他啊,所以才不去惹他生气了。”
  秦颂风无奈:“那随你。”
  季舒流却肃然道:“真的,即使去看他,现在也不能去。你一看就是个江湖人,我若是去了,他见到我是你带去的,肯定更生气,连你也要骂。”
  “也是,我勾引你留在栖雁山庄,还给你讲过不少江湖上的事,都是在教你不学好啊。”秦颂风装出发愁的表情来。
  季舒流被他逗得笑了,心里突然一动,感慨道:“其实我得谢谢你。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二叔说我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我差点被他给骂哭;今年我就一点也不想哭,因为我总算不是废物了。”他没有说,去年他不肯留在二叔家读书,是因为还挂念以前的事,担心离开姑母家就再也打听不到一点醉日堡的消息;但今年他这份心思已经淡了,反而越来越把栖雁山庄当成自己的家。
  秦颂风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去年也不是废物,只是一时没用上,现在用上就好了。”
  谈笑间已经到了县城,一路太太平平,并没碰见季舒流梦里的围战。他们这次去的不是距离栖雁山庄最近的县城,而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因为季舒流几乎没出过门,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投宿客店以后,季舒流提着一包零散铜钱独自出门。他从小到大很少外出,看什么都很新鲜,而且第一次自己拿着自己赚的钱来花,难耐满心雀跃。还好秦颂风一路上给他讲过不少江湖骗术,他心里想着那些骗局,特别警觉,身上带的钱也不多,才没有一出门就上当。
  他在街上乱走半天,终于没好意思买下看中的一些小孩子玩意,随便走进一家茶坊。这茶坊店面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闲人,零星的两桌客人都很安静,只有茶坊的主人在里外忙碌,高声请新来的客人稍候,因为沏茶迎客结账全都是他一个人。
  很快,他沏好一壶茶端给另一桌的客人,然后神态从容地走到季舒流这边,脸上堆满了那种最宜于招徕客人的热情笑容。季舒流这才看清茶坊主人的相貌,顿时从头到脚都僵硬得难以动弹。
  茶坊主人对季舒流的可怕脸色视而不见,脸上笑出朵花来:“客官,来壶什么茶?我们这都是今年的新茶,点茶的时候能加桂花和玫瑰,还卖酥饼、桂花糕、卤蛋、卤肉,咱们小店简陋,没什么花样,客官你别见怪!”
  季舒流人已经呆住,恍惚中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茶坊主人去冲茶的空当里,他僵硬冰冷的手脚才慢慢回暖。
  等茶坊主人把茶和点心一起送过来,他默默地喝了几口茶,吃了一块桂花糕。食物异常合他的口味,理所当然,因为他从小吃的饭菜点心至少有一半都是这个人做的,这个人正是当年醉日堡眠星院里的大厨王贵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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