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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绿 作者:诣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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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生子 怅然若失

  沈从彻很早便不再掺和宫廷之事,若非此次是因皇后有喜,于情于理他不得不去,否则说什么也不会在宫内逗留如此之久。
  一不留神,一曲已罢,沈从彻扶着额,重新抬眼看向那抚琴的少年。他容貌只谈得上清秀,眉眼略显平淡,只有气质还算斯文。也幸而乞怜楼并非秋桐馆,这个少年不仅与自己楼中新伶为亲生姐弟,琴技上又颇有造诣,这才得了一席容身之地。
  沈从彻心情虽然不佳,但也不打算用为难他来抒发郁气,淡淡道了一句:“不错,带下去吧。”
  少年起身,抱琴朝沈从彻行了礼,自是随乞怜楼的管事走远。
  失了琴声与话音,水榭中霎时安静下来。沈从彻闭上眼,脑中纷杂的思绪又奔涌而至。
  皇后有喜了。
  初听闻这个消息时,他感到的是难以名言的错愕。
  那是很多年前了,沈从彻曾在王府留宿,与府中的侍女厮混过一夜。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唯一特别的是,情迷意乱之中,那位侍女含糊说到王家的大小姐患有隐疾、无法生育。沈从彻本没有它放在心上,他对王家的小姐没有任何绮念,更不至于要泄露他人私密取乐。后来沈从照与王氏结亲,因为一些原因,他也没有多话。
  可如今宫中传来的内容,却与自己所认知的不同,沈从彻并非没有怀疑过那个侍女撒谎。然而时隔多年,那个侍女早就不见踪迹,他无从调查。再仔细想想,他也找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真是怪哉。
  沈从彻从冰盒中拈了一颗滚圆荔枝,思绪又飘向另一边,总不能是那什么道士献上的灵药起了作用吧?且不说沈从照会不会让皇后服药,就是那道士,不过自己随手在街边捡到的小孩,梳洗打扮了一番给送进宫里头去,为了膈应皇上的呀?虽然那小子机灵,编了一味什么叫凝魂香的药,但毕竟是随口胡扯的,吃下去又能抵什么用?
  真真是怪哉。
 
  ☆、泥人
 
  心有疑虑不假,这些年沈从彻不愿沾惹宫廷是非的心愿更真。寻“小道士”给皇上添堵终归是闲暇时的消遣,沈从彻向来都是见好就收,连人送进去却不见出来都一句不问。皇后添喜是皇家、乃至整个朝廷的大事,若是掺和进去,就算自己是沈从照的亲弟,一不留神也有掉脑袋的可能。
  沈从彻想明白些许,恢复了点精神气,终于有心情打量那位楼里新推出来的姑娘。
  先前只顾叫她剥荔枝,如今细细一品容资,沈从彻竟升起几分兴趣,于是柔声问道:“楼里给你起的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道:“嬷嬷还未给奴家安排,说是要请大人亲自来取。”她说话时,手上的动作便停下,让人看见葱白的指尖上沾着透明微红的汁液。那头愈发往下低,露出她的一段脖颈,温柔纤长。
  “那么眼下呢?”
  “芄兰。”少女答道。
  沈从彻失笑,不禁道:“这也太不雅了,不好。”
  芄兰微微抬眼,她知道自己名字轻贱,而眼前这位“乞怜楼背后的”大人,若是开了金口替自己取名,哪怕只给予她一个字,都足以让自己日后在楼中傲视群芳。
  沈从彻沉吟片刻,道:“那便赏你一个‘惜’字吧,惜兰……倒也可听。”
  这厢说着,浮桥那头却出现一个灰袍人,一路向着水榭而来。沈从彻见了,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来人正是庆王府上的管事,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苦——整个庆王福的人都知道,呆在乞怜楼里的王爷最打扰不得,偏偏这次自己不得不来,谁叫是宫里传来的事情呢?
  果然,管事来到沈从彻跟前,只见庆王冷着脸抿着唇,目光似刀子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王爷,”他屈膝行礼,头顶久久也不传来自家王爷的声音。直到管事身体发出轻颤,沈从彻才缓慢地问:“何事?”
  管事起身,低着头道:“王爷啊,宫里派人来府上传来话了,太后可因为您自从出宫而大发雷霆呢。王妃派我来问你,这人是直接打发了去,还是您……”
  “大发雷霆?皇后有喜,母后高兴还来不及,还会因为本王离开而发怒?更何况这宫里都吃了几天了,也不差今天这一回。”沈从彻挥挥手,“把人直接打发了,顺便叫他听着,除非皇上唤我商量什么大事,否则本王下次进宫就是重阳节了。”
  管事耳朵里听着,心中忍不住苦水泛滥,一不留神就溢在脸上。沈从彻瞧见了,更是不耐烦:“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是——”管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问:“王妃还问,王爷在乞怜楼小憩,那晚上还回府用晚膳吗?要是的话,她现在就安排膳房的人准备点清淡东西。不是的话,也请王爷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回去。”沈从彻有些没好气地说。管事一听,行完礼转身,慢吞吞地离开了。
  虽然管事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但如此一通搅和,沈从彻长也没兴致再呆下去。
  惜兰站在一旁,看着沈从彻面上露出一脸倦意。她心下感慨,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你又叹什么气?”水榭里头本就安静,这声落在庆王耳里,便格外引人注目。
  “奴家无事……只是听了王爷的话,觉得这贵人的生活看起来舒适光鲜,其实倒也不易。”惜兰柔声道。
  沈从彻心里一动,嘴上仍旧嗤笑道:“这些不过是琐事便不易了?不说那些不易,光鲜也不是常人可享的。做什么都有代价,天下何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朱雀大道的热闹,那是三天三夜也逛不完。且不说那些铺子酒楼,就是临街的小摊,卖糕点、卖脂粉、卖首饰、卖药膏、卖泥人、卖瓜果蔬菜等等,都足够叫不曾踏上过大街的鹤书与云祥眼花缭乱。
  这些摊子上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宫里头精致好看,但就那琳琅一片的模样,与周围交织而过的百姓,就怎么也比死气沉沉的宫殿吸引她们的目光。
  鹤书胆小,面皮又薄,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开口要什么。还是云祥拉着她停在手艺摊子前,最后买了一个小小的泥人。
  那泥人是师傅照着鹤书模样捏的,比本人还要显得怯生生,小小一团,看得她爱不释手。
  就在云祥准备走向下一个摊子时,鹤书突然问道:“老师傅,您能再帮我捏一个吗?”她说这话时,望向云祥的眼睛水汪汪的,里头的神情胆怯而瑟缩。云祥被鹤书的摸样气到想笑,自己何时有那般穷凶极恶,叫她怕成这样?
  “喏,接好了。”她将一个浅色的荷包丢进鹤书的手里,“你若是要多捏一个泥人,那就自己在这里等,我去别处逛。”
  鹤书点头,小声道:“谢谢云......姐姐。”
  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看着鹤书问:“姑娘想捏个什么?”
  “是我家公子,高个儿,很瘦,青色袍子,头发半披着……”鹤书慢慢说道,“额,青色袍子,头发半披着……”
  毕竟没见着人,师傅听着鹤书讲,捏出来的泥人身形有八分与谢淇奥相似,五官则是含糊。鹤书小心翼翼捧回泥人,那上面还沾着点摊主的体温,让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坦白来讲,这玩意儿捏的颇是粗糙,不提谢淇奥是否看得上,便是鹤书都觉得拿不出手。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高兴疯了,才会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口,谢淇奥歪在座位上,闭着眼,嘴里是药汁消退不去的苦涩味道。
  座位用垫子铺的很软,仍旧让他感到几分不适。而那行驶时催人入睡的摇晃消失后,谢淇奥便彻底消了困意。一听到车帘掀开的声响,他索性睁开眼来。
  鹤书钻上车,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几滴从额角滑落的汗液。她见谢淇奥醒着,赶忙唤道:“公子,我回来啦。”声音也比平常透着欢喜。
  “买了什么?”谢淇奥问。
  鹤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泥人递过去,“没买别的,倒是云姐姐送了我一个这个。”
  谢淇奥接过东西,微微挑眉,也不知道是因为泥人还是鹤书对云祥的称呼。他把玩了几下,又将泥人还给鹤书,才颇是怀念地说:“这小东西挺有趣的,宫里你难见到,买一个也好,就是师傅手艺一般罢,不过能看。过去我家里也有一套,请的是无锡惠山的师傅做的,那叫一个活林活现,后来就不知被谁拾去……”
  鹤书听着,本来就藏着袖子里的东西,在手里捏得更紧了。
  谢淇奥瞥了她一眼,又问:“没别的?”
  “......没了。”鹤书缩了缩脖子,“别的就是新鲜,其实也看不上眼。”
  “那倒是。”谢淇奥重新瞌上眼睛,“那就回宫吧。这次回去了,可没有第二次出来的机会了,你若是漏了东西没看没买,以后可别与我哭鼻子。”
 
  ☆、重逢
 
  车轮咕噜咕噜压过青石板,马车再一次回到了红墙相夹的宫中通道之上。鹤书原本难以自抑的欣喜情绪缓缓消退,随着那连续不断地异响,甚至生出几分索然。
  她没能在这变换的心情中沉浸多久,便不得不分神去照顾谢淇奥。
  他强撑许久的精神蓦然放松下来,原本强压在心底的疲惫和不适就如同泉水般喷发出来。不仅因为身体上的损伤,更是因为腹中多出的累赘。
  谢淇奥仍旧不愿意称那样的东西为“孩子”,但无法忽视它的存在。那样小的一个东西,就像柔软米粒中裹挟的一颗小小沙粒,一恍神就会被忽略过去,下一秒却可能让人磕到牙。
  车在竹林前停住,谢淇奥借着鹤书的肩膀撑住身体,才缓缓走下来。云祥见他脸色不好,便也下车,匆匆忙忙跑在前头去唤留在书阁内的宋子鹤。
  竹林内似乎一年四季都阴冷沉郁,唯一不同大概在于石子间枯叶数量的多少。鹤书扶着谢淇奥,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挪。也许是因为彼此贴得太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疲惫感透过衣料渗入自己的肌肤,在肩膀与手臂处引诱出一波一波的酸痛。
  小道曲折蜿蜒,叫人觉得长不见尾,视线之中只有铺天盖地的竹子。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或许更长,鹤书才见宋子鹤的袍角出现,她终于松了口气。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天色已经黑透。鹤书端着茶,借幽幽烛火看宋子鹤在楼梯上现身。
  “公子如何?”她上前轻声问道,对方则取过杯子,轻啜了几口滚烫的茶水才回答:“他身体的情况可不算妙啊。”
  至于如何不妙,宋子鹤却不说。鹤书一反过去的样子,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出书阁。
  两个人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夜风吹拂而过,其中裹挟的凉意让衣衫单薄的他们忍不住发起抖。
  可谁也没有挪动脚步。
  过了半晌,宋子鹤开口道:“这次出宫,我不是让你看着他点么?本来身体有点儿起色的,这么一折腾,感觉比以前还不如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诶,也不能怪你。他身体此前损耗太大,现在又有了新的负担,不说出宫,哪怕躺在宫中都会有问题。现在好歹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日后只能慢慢调养。”
  鹤书下意识点点头,小声道:“肯定会好的。今天从寒隐寺下来,他都愿意喝药了。”
  “哦?这可是好事。”宋子鹤语气里听不出喜色,“既然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目送宋子鹤走远,鹤书重新回到书阁。她住在一楼的偏室中,屋子很小 ,正好将窗外透进月光拥了个满怀。点燃桌上摆着的蜡烛,鹤书从袖袋里取出白天捏的两个泥人,一时间发起呆来。忽见她两颊绯红,一把拿起它们,转身打开身后的木箱掷了进去。
  掀起箱盖的右手一松,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鹤书一惊,猛然停住动作。她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吵醒楼上的谢淇奥,这才“咔哒”扣上铜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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