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纠缠 作者:燕绥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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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赵氏乃是一等世家,枝繁叶茂,本家旁支总计数百房头,散布华夏各地。留守金陵本家那几房,乃是长房、三房、四房,而二房家主赵守拙因才干出众,故而长驻京师,平素并不回金陵。
袁闻天要说的,乃是三房家主赵守诚一桩陈年往事,因当初闹得颇大,故而直到如今依旧时常有人提及。
要说这年代早已不作兴什么三妻四妾了,但有权势的男人们要寻欢作乐,总能想出法子来。通房姨娘倒是没有了,在外面儿包个小姐养个外宅却是可以的,只不过都晓得家里那个黄脸婆才是要过一辈子的,倒少有人闹得不成形。
赵守诚便是那个不像样的,到今日还给圈里人拎出来教育子女守规矩。
这人说真格的,倒还算是个人物,乍一看,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颇有一番君子气度,为人处世,也很知道进退,手腕也算过得去,只可惜有一桩毛病,那便是好色。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连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了,可见好色确乃人之本性,并不分什么男女。坏就坏在赵守诚的行事作风上。圈子里人也有同道中人,大都找些小明星、公主之类的,图的就是你情我愿,把话说在前头,定下些规矩来,方才不会闹出乱子。可赵守诚偏不,他讲究一个情调,非要寻摸那些良家女子,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认认真真谈恋爱,送花送首饰,上下班上下学接送,吃饭看电影逛街,每一件都是花了心思的,等上了手,没了当初的感觉,又抛诸脑后了。这还罢了,有几个因着人家有了男朋友,不肯跟他,他还颇使了一些不入流的法子,逼得人家小情侣分了手,他再作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儿来趁虚而入,玩儿到这份儿上,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看不起他。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里不湿鞋”,走夜路多了终究见了鬼,赵守诚一日又看中了一个女孩儿,好人家出身,念过书上过大学,那会子在赵家旗下一家公司上班,样貌清俊,为人温婉柔顺,更好的是,竟没有男朋友。赵守诚喜得不行,整日介跟进跟出,殷勤备至,直闹得沸沸扬扬,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自家少主看中的人,当面是恭恭敬敬,背后不晓得多少闲言碎语。女孩儿家本本分分做人,几时听过这些混话,虽面上不显,回家后大哭一场,两只清凌凌大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嗓子也哑了,把家里人唬了一跳。问清楚缘由后也是气不过,到底底层人家,只道说个清楚,也就了结了。哪知赵守诚誓不罢休,一连纠缠了大半个月,他自认长得好,有身份,又肯伏低做小哄人开心,当真是再好不过一个男朋友,原以为女孩儿不过是欲擒故纵,哪晓得人家是当真看不上-------公司里的女职员谈天说地,哪个没说起过这个少主?都道是冷心冷肺,得手前千好万好,到手了就看也不看一眼,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女孩儿家?男人还可称得上风流,女孩儿家没了清白名声,怎吃得住别人风言风语,往后的日子还不晓得要怎么捱------女孩儿原想寻个情投意合老实本分的男子,认认真真谈恋爱,顺顺利利结婚,生儿育女,夫妻间白首到老过一辈子,谁成想遇到这么个无赖?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罢手,到最后反而被公司里那些人背后说她忒矫情,吊着人家少主,也不晓得清高个什么劲儿。
她生性温柔,从不高声说话,骂人都不会,气得日日哭泣,眼里常含泪水,神色也忧郁了许多。家里父母十分忧心,只好时常劝她外出散心,常常体贴照顾。她见父母这般担心,暗自里觉得自己当真不孝顺,不免对赵守诚愈发厌恶,决心要同他分说明白。
那日想来是闹得颇不愉快,外人只听得办公室里高声争执,或有器物碎裂声响,而后女孩儿双目通红,泪水盈盈,快步冲出,而赵守诚坐在办公椅上,神色愤愤,连连冷笑。
几日后,女孩儿被公司寻了个由头开除了,此后家中时有不顺。她父母作着小生意,因待人诚恳,处事公道,很有一批老顾客时常光顾,家里倒是颇有进项。然而赵守诚一个意思下去,自有人体察上意,要给这不知好歹的苦头吃。店铺常有无赖上门,工商局三番四次要求停业整改,资金周转不灵,还常常发生些小“意外”。女孩儿聪明伶俐,如何不知这是怎生回事,暗恨自己带累家人,眼中便不曾干过。眼见得事态愈演愈烈,纵是报警,也不过是推三阻四,她心下一横,索性拨了那号码。
第二日一切平息,竟还有无赖地痞上门道歉送礼,家里人哪还不知女孩儿应了什么,顿时又气又恨,破口大骂之余,不免抱头痛哭。女孩儿反而平静,只道这也是命数,索性捱到那人兴趣过去,自然可以回归正途。
不想这一待便是三年。许是投了赵守诚缘法,又许是得手不易,反而叫他舍不得,竟没有抛开手去。虽说时不时有旁人,但女孩儿每每提出要走,总叫他好一番折腾。
到了年纪,自然要娶妻生子,承继家业。第四年时,赵家为赵守诚寻了个好亲家,乃是京兆杜氏的嫡次女,妩媚动人,大方得体,更兼有个得力的娘家。女孩儿原以为这回算是彻底解脱,谁成想赵守诚倒是贪心的很,妻子他要,可情人也不肯放手的。反正这般作为圈子里也不鲜见,他只有这一个,倒还算的上是克制了。
女孩儿如何肯!她先前跟了他,便称得上是寡廉鲜耻了,如若同个有家室的男人在一起,那便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她自己都要骂自己无耻了。却不想这档口查出怀了身孕。这孩子来的不凑巧,赵家是不肯要的------孩子多得是,杜家这门亲却是丢不得。女孩儿被赵守诚催逼着去堕胎,恨不得一刀捅死了他,与他这孩儿不过是个祸根,与女孩儿来说这孩儿却是自个儿的骨血,哪里下得了这狠手!赵守诚强压着她去医院,她暗自筹划大半个月,虚与委蛇,半路上寻个机会跑了,因到底有几个至交好友,又提前准备了银钱物事,东躲西藏,餐风露宿,连往家里打电话也不敢,颠簸了大半年,在异地生了个女婴。
说到此处,淮安心底滋味当真是复杂难言。那个女孩儿,他知道那是谁,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外婆李淑贞,而那个瘦弱的女婴,就是他的母亲赵婉晴。赵婉晴对这些往事绝口不提,直到她因病去世,顾淮安带着她的亲笔信和遗物来到顾家,慢慢查出这段故事,下定决心要为这两个被赵家和顾家辜负的女人讨一个公道。今日,他听着那些外人们的流言揣测,心底一时暗潮汹涌,难以平复。那两个无辜受罪的女子,纵他后来与赵、顾两家敌对,叫那些人付出了代价,但是如何又能偿还她们被耽误的一生呢?
这时,白鹤轩洗了手出来了,喊袁闻天去端菜,袁闻天自是乖乖去了。时至中午,故而菜色也颇为丰富,顾忌着淮安病才好了一些,便不见什么大鱼大肉,都是些清淡小菜。枣儿熬的粳米粥,煮的软烂,正好下口。一份鸡汤氽海蚌,汤清如水,色鲜味美,回味无穷。
一份雀巢香螺片,摆成个牡丹花的样儿来,极是漂亮。一份清蒸加力鱼,嫩滑甘美,醇香鲜爽。且有“扳指干贝”“龙身凤尾虾”等菜,皆是酸甜适中,细嫩鲜滑。淮安口味偏甜喜淡,白鹤轩平素饮食随他,也少不得改了习性,这会子下厨,做了满满一桌闽南菜来,教淮安胃口大开。
三人也不分什么宾主,随意落了座,只“食不言”的规矩到底还要讲的,故而席间无声,直到餐后,仆人来收拾了碗筷,三人便捧了茶盏慢慢啜饮,说些闲话。这话头儿又转回到先前,白鹤轩乃是白家嫡系,知晓的更多些,便道:“赵老三这事儿做得真不地道,没谁看得起他。把人逼到那田地,还是对着个弱女子,不是个男人。说起来,那会子李小姐逃亡的时候,赵老三还遣了人去追,父亲正巧从国外回来,因事情闹得颇大,他也听说了,他生性刚强,最看不惯这等行径,便叫人拦下了,还命人去请了赵老二来,要他好生约束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免得日后为他拖累。赵老三一向畏惧自家兄长,这才罢了手。”
淮安闻言,清亮眼眸璀璨如星,默默一转,凝望他许久,展颜一笑:“老爷子果然侠肝义胆,有豪杰气,乃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白鹤轩笑道:“他若是听了你这话,只怕要喜得睡不着觉啦。”
白家老爷子是个颇有意趣的人物。他自幼金尊玉贵呼奴使婢地长大,骨子里却有种仗剑横行的豪侠气。他喜读那些个江湖话本,年轻时也曾与三教九流交接往来,因为人疏阔,襟怀傥荡,且身家厚实又手段了得,闯下偌大名头,也做下不少行侠仗义之事。
如今白老爷子早已退位,然不耐烦老宅那些个勾心斗角打机锋的族人长老们,在自个儿的独乐园闲居,与友人钓鱼下棋、听戏品茗,或是外出游玩,遇到不平之事便伸手管一管,实在惬意。当初白鹤轩久不成婚,急煞一干族老,要白老爷子出面压一压,白老爷子便不以为意,直言现今儿白鹤轩才是族长,又早就成年,要过什么日子只看他自个儿的心意,何必强拘着他,且随他去。后来白鹤轩带了淮安进京,摆酒过继,又闹了一回,白老爷子只过来看了一眼,笑了一笑,给了淮安一串前朝红珊瑚十八子寿纹手串,乃是好生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嘱他带在身边。这手串这会子就在淮安腕子上呢。老爷子颇喜淮安,见了面儿便有数不清的话儿说,常常能多在家盘桓几日,在外游玩也常常惦念着,好吃的好玩的自个儿瞧中了,也不忘差人送一份儿给淮安,白鹤轩这亲儿子倒退了一射之地了。
说到白老爷子,淮安便很有些想念,便问:“老爷子可还好?我好几天没去看他啦,想得很,明儿个咱们去他那儿罢。”白鹤轩却摇头道:“怕是不行,他前儿个打电话给我说想同凯风叔去九华山玩呢。”白老爷子生性随心所欲,想到便做,白凯风又对这大哥言听计从,这会子只怕已经在去九华山的路上了。
眼见得到了午后时分,白鹤轩便亲压着淮安上楼睡觉,又唤袁闻天去了书房,中间隔了一个淮安,两人也无甚好谈,干坐了一阵子,白鹤轩到底压下心底火,缓声道:“淮安少年心气,好玩儿也是有的,我到底不能时时照料他,你既有这份心,可要好生陪他,衣食住行样样儿都要精心,不准叫他有半点儿不顺意的。”袁闻天忙道:“那是自然-------”白鹤轩却不管他,冷声道:“淮安脾气上是任性了些------”这话儿袁闻天哪里敢应,笑道:“淮安这般的风姿不俗,性情温柔体贴,聪慧过人,满京城里是寻不到第二个的。我得天之幸,能够亲近他,那是天大的福分,自然应当好生服侍,断不敢有半分儿懈怠的。”白鹤轩看他不顺眼,但这话儿确实入耳,便难得给了他一点笑模样,又道:“淮安可不止你一个伴儿,你是知道的吧。”他盯紧了袁闻天,只看这小子心底怎么想,若是敢有个不服气,立时就大扫把赶出去,再给淮安找个好的。袁闻天只被他看得背后丝丝儿冒凉气,当机立断,赌咒发誓:“只要白家主能教我一辈子跟在淮安身边,我便心满意足。我能够得淮安青目,已经是不敢想的殊恩,更多的那是绝不敢贪图半分的!此言若有假,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又道,“日后白家主但有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白鹤轩冷哼一声,不再看这滑头小子,只觉得愈看愈是面目可憎,挥手叫他滚了。眼见管家领这小子出了留园,他出了书房,负手立在阳台上远望那满园葱茏,一池碧水,心底当真百味杂陈。
要说不甘心,那定然是有的。他得了淮安,已过了五年,却只觉得是恍惚之间罢了。当初是怎生看上这小混蛋的呢,他竟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记得那一日他去金陵办事,车子开过那雁栖湖,时值黄昏,日影西斜,天际一抹艳红云霞,绵延万里,湖畔碧树成荫,对影自怜。那少年人穿着简简单单白衬衣,拿着书,远远走来,袖子挽到肘间,露出半截白玉一般的手臂来,看见他们,点头一笑,所谓濯濯然如春月柳,不外如是。他凝望片刻,直到他走过拐角,消失不见,依旧不能回神,心跳犹如擂鼓,几乎不能呼吸,仿若十几岁少年郎,一夕之间遇见了此生挚爱,那种欣喜激动惶恐不安,不可言说。
他费尽周折带了他回来,朝夕相伴,然而却不能解他忧愁。虽说淮安纵情任性,好似全无烦恼,然白鹤轩何等人,与他这样日日相对,体贴入微,怎不知这少年人心底藏有心事?可惜纵是百般打探劝慰,亦不能得知,更不能消解。且白鹤轩还有一桩苦楚,他如今三十有二,淮安却还是十八、九岁少年人,待到日后,他只怕要比淮安更先行一步,留自家宝贝儿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无人照顾。他既有这顾虑,便早作筹谋,认了淮安作儿子,好在自个儿咽气后叫淮安名正言顺接管自个儿留下的一切,又担心他没个如自己一般知情识趣的体贴人相陪,寒时无人添衣饿时无人喂饭,想到凄凉处真恨不得哭几场。想着宝贝儿多几个玩伴儿也好,也能哄得他开心,故而纵使心底百般酸楚纠结,也按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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