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撒娇的一百种方式 作者:荷包蛋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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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衿硬声道:“他不跟你走。谁也不许动他。”
御医方才说戈颖处在生死关头,万万不可轻易挪动。这话虞子衿牢记在心,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他也不准人碰一下。
这份坚定不移的气派在虞子衿身上独独闪现过两回。
第一回 是玄北中箭,暗地里危机四伏。
第二回 是戈颖中毒,事有他一半缘故。
“此时不适挪动。”玄北也道:“母后身子抱恙,不如回长寿宫暂歇。如若心有不安,可令人驻守在此。此时挪动戈颖,于谁也不落好处。”
太后却听不进一言半语,她抬起手直指虞子衿额中央,套着尖锐长指套的手抖动地肉眼可见。她声仿佛被削尖许多,“戈颖是在这出的事!这事他一半你一半,谁也逃不去!如今哀家偏要把戈颖带走。就是走也不准他从这污秽之地走,谁还敢拦哀家?!你还不给哀家滚开?”
虞子衿半步不让,执拗站在原地。
他提上警惕之色戒备四周,似乎谁动一下,他就扑上去咬谁一口,非要你掉肉见血才肯罢休。
玄北朝前一步,将虞子衿护在身后。
“太后一时着急以至于失了分寸了。”他加重音道:“还不快扶太后回宫?”
宫仆面面相觑,大约琢磨着到底是帝王一言顶百人,终是伸出手要搀扶太后回宫。
太后却一把打掉他们的手,挺直稍显佝偻的身躯,质问道:“大王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个区区美人?甚至不惜与哀家作对了?大王言行举止究竟将孝道置于何处?是否觉着哀家孤寡老人一个,已是无用之人,暗地盘算气死哀家也是好事一桩了?!”
太后话里恶意无尽,死死将不孝罪名扣到玄北身上去。
自古奉行忠孝仁义,成王者乃黎明百姓之表率,不单单要勤勉有为,集仁慈与残酷于一身,还需忠孝仁义一个不忘。否则落人口实,这个王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再是上天指派的好帝王,将登时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昏君。
玄北眼一狠厉,只命令道:“干瞪眼做什么?你们聋了么?还不将太后送回去?”
他话里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浑然天成。
“你如今确是无所畏惧了!”
太后讥讽道:“如何?你除去戈敏,自觉王位坐得安稳踏实了?毫无后顾之忧了?以至于连孝道也全然无谓了?哪怕天下百姓不服你也无谓?依哀家看,莫非戈颖——”
“也是你下的手!?”
话太直白,人人听个清晰明白。
一向谋略过人心机深沉的女人竟会当众失态失言。不知真相到底是太后果真怒冲昏头脑,还是存心要与玄北敌对,有意当众斥责他,与他争吵,好让不孝帝王名传遍天下。
二者之中,后者阴狠,符合太后真姓情。
玄北隐忍许久的怒意勃然而起。
“太后!”他呵止道:“切莫为老不尊!”
“如何?”太后又胸脯剧烈起伏,用尽力气大声道:“难不成你也要对你母后下手?!有本事你就在这儿——”
话戛然而止。
慌乱定在这一刻,太后口中涌出鲜血来,整个人直直朝后倒去。
“太后!”
“太后——”
一个未醒来,另一个又气急失神智。
这个白日过得惊心动魄,宫女太监无不是手忙脚乱的。
玄北立即命人将太后送回寝宫,急再召御医前往看治。
于公于私,他也得跟随去看望,不然这不孝可就落实彻底。
正要走动一步派人先行一步,宽大衣袖僵滞,慢他动作许多。
玄北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入目虞子衿低垂的脑袋。
虞子衿一手寻求依靠似的抓住玄北衣片,愧疚之情难以遏制。他又委屈,水润润的眼底下流淌着不明所以的委屈。双眼朦胧不清,眉目透茫然,映衬上那张孩子气未脱的脸庞,愈发惹人心疼。
他这只手抓住的或许不单单是玄北,还试图去碰一碰玄北的心意,摸索摸索一直不与他言语的玄北是如何看待这事与他的。
他是怕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虞子衿又怕又难受,思绪乱作一团。
怕戈颖当真在他面前分分秒秒死去。
也怕玄北怪罪他。
虞子衿总明白玄北,礼尚往来似的,玄北也总明白他的。
玄北温和地摸摸他的透明,低下刚毅的面庞,嘴唇轻轻在他额头上碰一下。一触即分。
“别怕。”
他沉声道:“没事。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围城》钱钟书: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自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第56章 太后呀太后真聪慧
茹太后悠悠转醒。
睁眼望去,四下里夜色浓重。唯有两盏如宫女执灯花样的鎏金宫灯隐约透光。芯火轻轻摇曳,照在半透纱幕,朦胧一殿荒芜。
这深宫啊,吃喝穿用桩桩件件无不是花哨富贵。一份朝气艳丽过了头,反而泄露内里空洞,反倒不如素实物了。
茹太后不经意瞥见纱外影影绰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身影,自以为又是午夜梦回。
她起不来身了。
手脚仿佛也弃她而去,无论她怎样着急也一动不肯动。趾高气昂地横在那儿,重如泰山不可挪。
“是……阆郎?”
先王字阆君,意做当世君子,阆阆如门阙。
阆与郎可同音。二人情浓时,他唤一句茹儿,她可不顾尊卑细细唤一声阆郎。他逝世四年,声声茹儿却至今犹在耳边久久萦绕,难以忘怀。
茹太后又淡笑自语:“你非阆郎。”
“你可是——”她难难偏一下脸庞,侧目望去,怀抱依稀期望问:“你可是……敏儿……?可是哀家的敏儿……?”
戈敏倒是梦中常驻。
他打小养在她膝下。在外嚣张跋扈过了点头,站她面前时哪怕将近三十年岁也不过一个总惹是生非的毛头孩子。戈敏嘴巧,心知感恩。不单单自小知晓三天两头想法子逗她笑,大些时候更是时常陪伴,无论生辰佳节皆不忘怀。
若是戈敏现身梦中,定是恼怒她不好好照料身子。接后还要再三抱怨玄北为弟不慈为君不善,以至于残杀共长兄弟。他话多,聒噪,一日三餐新作衣裳与政见样样拿出来与她说道,半分不避讳。
今夜戈敏不言不语,只叫茹太后心意发慌。
“敏儿可是……为着颖儿那……”茹太后吐字艰难含糊,咽喉处火辣辣的疼痛朝四肢百骸蔓延出去。她断断续续说了几字,恍若人生终言,再难出声。
——她快死了。
太后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这一生不知不觉走来五六十年,不论费多少力气保存容貌慢慢老也是骗不过年岁的。
她这漫长而酸苦的一生快要没了。
茹太后一惊,汇聚全身力气动弹手指,挑开纱幕,犹如呕吐般用力在口舌中酝酿成个个字眼。
“颖儿……之事……是哀家……对不……住你……”一股腥甜血猝不及防涌上来,喷洒被褥。她指尖微颤,一抚而过,又道:“你是否……怪罪……”
“母后认错人了。”
男子出声,残忍将她从幻境中拉出来。
认错人了?
伶俐头脑犹如僵老,迟迟发愣良久才缓缓动起来。
是了。
阆郎从未来过,戈敏从不缄默。
来者并非她此生最挂念的两个男子。
“耶律赭邺……”
她竟误将萧淑妃之子认作戈敏?
茹太后觉察苍老的眼竟是比她身子更早一步茕茕老去。
她不由得心生自怜自嘲,忍不住去摩挲眼皮子。光滑细嫩肌肤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地褶皱。皮肉松弛,身躯发胖,黑发转白。她每日清晨照镜子,每一眼看的皆是此生最好最年少秀丽的日子。
她怎会这样老?
以这幅相貌追下黄泉,阆郎可还会看她一眼?
阆郎恋美色。他在世时道过。女子美貌一在眉骨相,二在气韵佳。其三乃目,或玲珑剔透,或天真鲁莽。姓情温婉与顽烈,一看便知。
茹太后曾被赞誉为天下第一美目女子。
那时眉骨风情无人配担当。十年后凭空冒出一个欢颜楼中铃人蔻丹当之无愧。而气韵高贵如天仙下凡便是传闻中江南水乡一女子。
也是之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淑妃。
世上不缺美貌女子,但熟读诗书,琴旗画歌舞无一不通的美貌女子唯有萧淑妃当世无二。届时传闻她舒展歌喉可引来黄鹂共鸣,翩然起舞当有百蝶相伴相随。
萧淑妃不在宫中歌唱也并不起舞。她存心装作木头,装聋充哑,闷声不笑,却依旧挡不住先王一颗心死死贴上去。
茹贵妃便不再是帝王心头第一知心人了。
——为何世间男儿总多情?为何分明是男子编织情网引诱女儿家坠入,而后却自顾自抽身,光留下孤零零女子傻傻痴等?
茹太后不知。
她始终不知。
她十五六岁时多聪慧啊。
口齿伶俐,出口成章。她看透天下男儿心却故作不知,该娇俏时娇俏,该蛮横时蛮横。当男子郁郁寡欢时,她便知要半是天真活泼,加之一半温柔洒脱。有三四年,但凡提及女子茹依依,天下男子没一个能憋住不赞她一句好。
她还天生明白如何与女子相处,大方起来无能人及,马虎没心眼的劲儿可装出骗人骗己的地步。
当天下第一才女与上京三大美人之一双重名头如高帽戴在头上时,她自以为才貌双全独一无二。进宫选秀又如何?帝王后宫三千又如何?谁能与茹依依相提并论?
她吃定唯有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与她顶是般配。
于是就此在后宫浮尘一经数年。物是人非。
“母后可安好?”
玄北一声客套问好跃过漫长前朝,拉回她思绪。
茹太后历经变迁的面目稍稍一动。
她这时候遽然多了几分力气,能勉强撑起身子半倚靠床头栏木坐着。也不知是否往昔那个朝气蓬勃的茹依依渡她几□□气。
她口干舌燥,身体却反着来,一寸寸冰冷下去。
茹太后拉了拉被褥,气若游丝道:“哀家安好。大王可安心离去。”
按往常二人相处,玄北应当离去。不知怎的这回他不走,光是站着,似乎犹豫是否该说些什么,又没气力去说了。
茹太后瞟他一眼。
能说的无非是先王,是萧淑妃,是贝宁,是戈敏,是戈颖。这一个个的,不是已死就是将死。没一个是她愿意说道的。
她也看出,玄北也疲倦了,他也不愿提及这几个人。
可他不走。
他或许看透了今夜是她最后一个夜了。再没有第二个了。
茹太后又紧紧抓住帘幕将滑下去的身体抬起来些许。眼前少了若有似无的阻挡,她更能清晰去看玄北了。
玄北长大了。
他抿唇瞪眼的凶悍小模样尚在眼前。一转眼,他身长拔高,双肩宽厚,眉宇英俊轩昂,可惜面上一层阴翳走走停停,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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