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撒娇的一百种方式 作者:荷包蛋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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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哪个没心肝的人,在这儿也难是光快活。
茹太后一时兴起,朝他招招手,宛若第一次见这冷脸小子时对他招招手道:“来。你过来。”
玄北一愣,果真走来两步。
当年他也是如此。傻愣愣木桩似的杵一会儿,双眼一翻充满狠厉,宛若冲锋陷阵的将军唯恐陷阱,立即穿盔带甲以防万一。
——我怕是失心疯了。
茹太后顿时清醒过来,又沙哑道:“停下吧。别再走进了。”
玄北又停下。
她们中间隔着五六步呵。
偏偏是这五六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抬眼可清晰望见,伸手却触碰不到对方。玄北深埋在心底下的、压在面无表情做派下的无辜与惆怅纷纷活络起来,一步步走过来,融进她血里,扒拉扒拉她苍老的心。
茹太后在心柔软下去的一刻承认:她真的老了,要死了。否则对待该死的萧淑妃之子,她怎会不由自主泛出一点点疼惜?仿佛这个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婴孩,哪怕成为帝王也是个需她关心呵护的儿。她辜负他多年,以至于愧疚。
她看他,这样看他,弥补似的用所有眼睛和所有隔阂去细细看他,就像风住了,风又起。
自打贝宁死后,玄北埋怨她不曾出口求情。她们那浅淡的母子情就断了彻底。再有戈敏之事。她们至多只能如此了。这五六步,一辈子也难缩过来了。
茹太后本有一个非问不可的事。现下不用问了。
她明白了。
玄北不会对戈颖下手的。
而她白日里借机吵闹,为他冠上不孝名义之举,已是扯平了。
你我恩怨就此两消了,可好?
她有些疲乏地看向他。
一个孩儿的眼哪怕再深邃,在娘亲眼里也不过如此的。
他不吭声,则是道:好。好。
茹太后思及曾有一次戈敏打破先王心爱花瓶推说给玄北时,他就这样沉寂。他有如一块沉沉闷闷地大石头,他是从不解释的。不单单不解释,还关着嘴不肯说一句好话软话。
他居然没有更变过。
她曾以为贝宁事后,倔强少年郎转姓为冷血无情。可原来他从未更变过,只不过如同惊弓之鸟,深深地,将真情又深深地埋下去。
茹太后一眨眼,眼前景象有些朦胧了。
外头淅淅沥沥雨打下来,啪嗒啪嗒顽皮落到里头地上。另一半纱幔轻轻地飘荡。
“与母后说说话吧。”她咳嗽两声,咽下鲜血,垂下眉睫。
玄北就站在那儿,他思来想去,绕开所有沉重人事物,只道:“今夜雨过,明日该是晴天。”
“晴天啊……晴天好……”茹太后自肺腑里闷笑两声。她不该指望玄北这小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的。毕竟他是玄北,而非戈敏。
静默一小会,茹太后亲自打破寂静,徐徐道:“你母后我啊……十六岁进宫……”
我啊,茹依依啊,十六岁进宫,连得帝王三年恩宠不觉惶恐。
她既不心满意足,也不感恩戴德,全以为是理所应当的。万般宠爱要不是她茹依依,还能有谁担得起?自是没有的。
而后才知人人以为自身与众不同,偏偏人人平庸。枝头上的凤凰好看,那是万里挑一,哪里看得着底下百万跌落下来的山鸡?
萧淑妃进宫才彻底碎了她的高傲与潇洒。
虽如此,她茹依依是名门嫡女,身份尊贵文采非凡,心思玲珑手腕讨喜。她日想夜想,还是不觉着自个儿哪里比不及一个区区萧淑妃。思来想去不得不认命。
情爱不讲究先来后到,不攀比才貌高低,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光情爱如此。但凡牵扯到情皆然。而情到浓处言语消。任凭你肚子里多少诗书墨水也难以言喻其万分之一,只怕会将它说轻了道浅了。
这玩意儿啊,不可理喻。
她十六时不明白,五十六岁才明白。
茹太后笑了,闭着眼道:“整整四十年,我才知……有些事是抢不来的……知光才貌双全……也不是事事如意的……更知……心高气傲情迷一人……有时仅仅是不甘心罢了……“
她声渐渐低下去了。
“我十五六岁时……多聪慧啊……若非入宫……”
“若非入宫……”
茹太后消了言语了,盖在眼皮下的珠子不动,嘴角边还噙着一抹笑。
玄北一直原地站到天明。
他推门而出时,白日方才虚虚亮起。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下乌漆漆的黑夜,胜却如败。玄北猜错了。雨并未停。这个白日笼罩在层层叠叠的暗淡中。
“太后——”他道:“驾崩了。”
颜诸跪地,高声叫道:“太后驾崩了——”
“太后驾崩了——”
尖利的嗓音一人一人传递下去,响彻王宫。
“太——后——驾——崩——了——”
长寿宫前,茹太后精心照料的紫丁香花似是承受不住连夜雨打与如此扰人叫声,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玄北用力闭一闭眼,再掀开眼帘时,又成后世传说千百年的不孝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冯唐《宠溺》:这样看你,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就像风住了,风又起。
PS:这里作者废话多可无视。
文过大半,我和玄北其实一样疲惫了。
王宫沉重,帝王难为,人人各有立场,了了几人就足够交织出来无数情深情错。
茹太后又让我想起为什么会一时兴起开这个坑。挑战古耽,而且是选在王宫,却不写阴谋诡计而是偏向家短里长。
我喜欢写人的,尤其觉得在那个时代有这样独一无二的一群充满灵气的人。
我爱你,我好爱你。我恨你,我很恨你。比起直白的言语和激烈的情感,传统里的含蓄突然让我更加多愁善感。
比较起来大概类似于一些慢热电视剧里长久的铺垫,与一种压抑的,宛若土地下缓缓流淌的河流一般静默而细腻、富有层次感的表演方式。我突然很感动于这样一种安静又慢的节奏。
不过当然还是经验不足。希望以后无论在人物笔墨比重、轻松正经交替和节奏感上都能继续努力了。但是我是一个不会大幅度再更改文的人。我喜欢在一个时期留下一个时期里,我竭力而为的作品。类似一个照片一篇日记,希望我以后能不断进步,也以认真的态度对待每个时期的自己和生活,梦想和远方,以及我的文我的人物~
啵啵几~
第57章 美人呀美人真委屈
这头,戈颖仍啼哭不止。
小小身躯摊开也不过一团。他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双手捏成拳头,两只腿不时蹬一下轻薄的被褥。整张脸是皱在一块的,眉毛无辜捂住地缩在一块儿,造出一片如山般凹凸不平的褶皱来。人人可见,他的眼哭得红肿,浮起一块宛若鱼目,浓密眉睫沾染泪珠,可怜巴巴地垂下来。
小奶娃子原本是极憨实的小子。他天生不畏生人,也不知是否小小年纪就懂得鉴定美色了,尤爱跟在虞子衿与冬生后头踉踉跄跄地跑。
从第一日见这小奶娃至今,虞子衿不见他真正掉过眼泪沫子。
任凭摔跤打滑,无论摔怎样重他不过是一咕噜爬起来,拍拍肉嘟嘟的膝盖,转头又生龙活虎跑起来。即便挨一下捏脸、吃一记拍打,戈颖也不放在心上的。
他光是朝人傻乎乎的笑,两只黑白分明的澄澈眼弯成一条线,配上白嫩小脸别有一番天真无邪相。
冬生曾玩笑道戈颖面相讨喜,或许是招福气的。日后十有八九是人中之龙,将有大成就。
戈颖听不来,却咿咿呀呀地叫唤,还拍了拍两只小手掌,再露一个有福气的笑。
这时他的福气顽皮,竟要偷偷丢下这个讨人喜爱的小主子溜走了。
他哭得宛若气息微弱的猫崽,艰难从口中吐出声声啜泣。
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不多时,又冒出新的源源不断补上去。
——他该多么疼啊?
一阵绵密酸涩涌上心头,虞子衿不住想:该有多疼啊?才会叫这个不识痛滋味的傻小子这样嚎啕大哭。仿佛受了无尽委屈,跌入万丈深渊那样无助。
虞子衿伸手,指头在半空中小小颤动良久,反反复复犹豫不决,许久后轻轻碰一下他的脸。
冰冷手指触碰滚烫肌肤,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虞子衿飞快抽回手。一度出神后,他又将手贴到他小脸上去。
戈颖泪珠从虞子衿手掌与侧脸间缝隙滑下去,令虞子衿感同身受般,一颗心里传来细小的生疼。
虞子衿软声软气地哄他:“你别哭了。”
戈颖半点不听他的,张着嘴巴呜呜咽咽。
哭得厉害,发丝杂乱全黏到脸上去了。虞子衿替他拨开,又道:“你别哭了……你不哭,我下回带你一块儿玩捉迷藏好不好呀……”
奶娃子眉眼丑丑皱在一块儿。
“你在这样哭,我就不与你好了。”虞子衿威胁他。
戈颖却忽然抬高音量。沙哑不成样的声非要拖得长长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数回,险些要呛住。
他满脸涨红,隐隐发青,额上筋脉在薄皮下肉眼可见。
“你别哭了!”虞子衿慌乱地胡乱抹他满脸泪水,语气无奈又焦急:“你别哭了好不好?”
可戈颖止不住哭声。
他挣扎于另一片荒凉泥潭似的,拼了命的挥舞手脚,与隐在夜里的黑白无常斗争。谁也帮不了他。
这个当下,面临死亡,谁也帮不了。
虞子衿鞋履不脱就钻进被窝,要将小奶娃子抱起来。他手脚生涩,尽力小心翼翼也难以遮盖去这一点。以至于一旁冬生禁不住上前帮衬一把。
冬生长久凝望戈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又对虞子衿道:“今日滴水未进,我去备些吃食。”
虞子衿不言语。
冬生离去前,手盖在他手上按了一下,小声道:“若非我端来的吃食,别碰。”
虞子衿点了点头。
他一刻舍不得将目光从戈颖面上移开。只怕眨眼时光,这个咿咿呀呀满口乱叫的孩童就僵冷身子,再不会睁开眼了。
虞子衿掰开戈敏的小拳头,手指卡进去,与那只脆弱小手掌心相对。
——他会死么?
死这个字眼不大陌生,轻而易举从不敢想的底下冒出头来,大摇大摆印在戈颖稚嫩面上。
——可他怎么能死?
戈颖仅仅是个连路也走不稳当的孩童,为什么要死?
虞子衿不解。胸腔里生出一股难以排解的闷气。
他虞子衿没有错处。为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害他?他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死亡,一次比一次来得沉重,压在肩头,几乎要压得他长不开身子。
怎么他去哪儿也有人死?为何死总要跟着他?
戈颖没有半点错处可供人说道,凭什么要戈颖死?
虞子衿目光落在戈颖面上。
戈颖面部呈起青黑色了,泡过水似的浮肿起来。
两半脸蛋含老大一口气,鼓鼓的,像癞□□似的丑陋又僵硬。他没力气去哭了。一动不动垂着眼皮,皱巴巴的脸爬上阴暗死气。
虞子衿愣愣看着,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起来。
多年前落水时,那股纠缠上虞子衿的抑郁突然苏醒,破土而出,在心头肆意生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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