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醒了吗?”虞雨在房间外询问,她听到虞苏在房中的声响。
“姊姊,我醒来了。”虞苏应声,扶着墙走出,他还没从房门里探出头,就见虞雨急忙朝他走来,紧紧搀住他。
堂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火塘边围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蒸粟米,野菜肉羹汤,还有烤肉和烤菇,香气四溢。虞苏捧着大碗,扒着米饭和烤肉,吃得满嘴油香。肉羹汤用的是猪肉,烤肉用的是兔肉,这顿饭要比平日吃的丰盛,因为今日邰东和虞雨就要带着小枣回去枣坂了。
吃下一份米饭和烤肉,虞苏拿碗到陶鼎舀汤,他看着满满一锅的肉汤,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个家中只有一件陶鬶的少年。
“苏儿,你怎么了?”虞母发现儿子执着汤勺发呆,她拿过虞苏的汤勺和陶豆,给虞苏盛上一碗。
“想起照顾我的那个牧羊人,他只有一件陶鬶,不能蒸饭,不能炖肉汤。”虞苏执住陶豆,陶豆里的汤热气腾腾,烟气袅袅腾升。
“那他怎么做饭吃?”虞母单是听着就觉得他很可怜,昨夜经由虞苏的讲述,虞母已经知道这个牧羊人是孤儿,而且才十六岁。
“烤着吃。”虞苏吹了吹肉汤,小小喝上一口。
“小弟,你不必担心他,我给他一颗彩珠和一枚石贝币,他能买上许多陶器了。”邰东一手抓着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装汤的陶豆。
“嗯。”虞苏点点头,他知道,他也觉得姒昊不应该会如此清贫,他身上有贵重物。就是到现在,虞苏也不清楚姒昊的来历,他对这人其实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处四日。
“东,你不正是贩陶,下次过去角山,给他捎带几件陶器,多亏他照顾小弟。”虞雨很感激这个牧羊少年,照顾了行动不便的弟弟。
虽说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苏掉下山坡,然而闯入别人羊圈,虞苏也是不谨慎,说到底还是这位牧羊少年有担待。
“任地也有陶器,牧民里边有人会烧,一颗大点的禽蛋能换一两件陶碗呢。”邰东的兔腿已经啃完,他咕咕喝汤。只是平民煮饭用的粗陶器,不难获得,而且也实在不值钱。
“要说对小弟有恩,牧正那儿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双顶好的羊皮鞋,我们回程,还架着马车送我们去葫芦渡。嚯,狄人造的马车,真是漂亮啊,连马的卢都是青铜造,还刻着猛兽。”
邰东提起马车,滔滔不绝,在他看来虞苏运气好,结识了牧正之子任昉,还很得任昉喜欢,至于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极好,可惜只是位穷牧民。往后虞苏与他交好并无不妥,值得当友人,但对虞苏最有帮助的,该是任昉。
“要说马车,狄人造的真不错,不说车,就马也是他们的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对马车也有兴趣,他年轻时一度想当任君的御夫,不过这等美差,最后还是没轮到他身上。
接着岳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关于马车的事情,虞苏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心思不在马车上,他有些恍惚,想着落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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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羽山上,姒昊打扫了羊圈,一身臭味,他从草箱子里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到水潭里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无他人,但有不少小动物,飞翔的鸟儿,攀爬树木的猴子和松鼠,还有挖洞的地鼠。
林中各种声响,很热闹,不过对它们习以为常的人,则会觉得很寂静。姒昊脱去身上的所有衣物,扎进湖水,他在水中划动手脚,将头露出水外,眯着眼睛仰看天空,水面,光影晃动。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寂静的早上,他的内心很平和。
在角山的日子,对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唯有起的一点小波澜,不过是那位叫虞苏的少年到来。现在那人将波澜抚平,离开了角山。
姒昊憋气,钻进深水里,他的手臂轻轻波动,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条生活在水下的大鱼。任邑有一条水域宽广的护城河,它天然形成,后被第六代任君将之利用,在河岸建城,这便是任邑的宫城。姒昊常在那条河里游泳,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伙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华。他们三人交情很好,年幼时,可没少惹是生非。
水声哗哗,姒昊浮出水面,用力呼吸,他没有比照的伙伴,并不知道自己憋气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长。这只是一个玩戏,只有自己一人的玩戏,他即不在任邑,身边也没有伙伴。
搓洗蓬乱的头发,搓揉身体,也不忘,将浮在水面的那身脏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头发时,就想起了几天前,虞苏在这里洗发的情景。
此时虞苏必然在家人的照顾下养伤,也许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苏说自己的情况,虞苏倒是告诉过自己,他有父母,兄长和两个姐姐,父亲和兄长是虞城守卫。姒昊最亲的亲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时候他不晓得父母是怎么去世,甚至到十三岁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的情景,就像一棵棠棣树,在宫城里受人细心照顾,茁壮成长,突然遭了霜打,叶子落尽,在寒风里抖颤。
姒昊捏干头发,踩着水,走上潭畔,他的肩膀上搭着湿淋淋的衣服。他来到树枝旁,将湿衣服拧干,扬开,挂在树枝上晾晒。他在阳光下袒露身体,将身上的水渍晒干,这才去换干净的衣服。穿上下裳,上衣,他抚摸过缝补过的衣领,想起虞苏,不过也只是想起而已。
虞苏留给姒昊的葛被,姒昊很少使用它,他觉得葛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仿佛虞苏才刚刚盖过。
姒昊离开潭畔,穿过林丛,返回土台上的家。他坐在火塘前他烧下水,一会得下去草场看羊。最近发现附近有一头游逛的狼,对于狼,姒昊准备了石矛。
炊火舔着陶鬶三足和腹部,在慢悠悠烧水,姒昊在等待中,摸出腰间的芦苇笛吹奏。芦笛悠悠,在孤零零的土丘上回荡。
陶鬶里的水终于烧开,姒昊放下芦苇笛,提起陶鬶倒水。他在倒水的时候,留心陶鬶上有一条裂缝,看来他不得不去狗尾滩找陶工买陶器。
狗尾滩是一处小聚落,离落羽丘有一段算不上远也不近的距离。去狗尾滩,路途会经过牧人扈叟家,扈叟便是教姒昊在角山生活的老牧人,他的牧场离姒昊最近。
想获得当地做饭的粗陶器,可不能用彩陶珠或石贝币跟陶工换,必会引人注意,正好有一头狼威胁羊群,要对付它。一张狼皮,足以换两三件陶器了。
慢慢喝完碗里的水,姒昊带上石矛步下落羽丘。狩猎猛兽,不得有疏忽,否则自身有可能受伤,这也是姒昊很少打猎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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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邰东带着妻女返回枣坂,他说两月后,他会再来虞城,不过没敢说还带虞苏去。回虞城后,虞苏便在家养伤,他被虞母禁足,怕他乱走动,使得伤腿恢复不好。
在家里,虞苏实在无所事事,得亏虞允给他送来陶土,他在院中制陶。在养伤期间,他制造了陶鬲、陶碗,陶壶。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去角山,但是虞苏是抱着送姒昊陶器的心愿在制作。
“小苏,陶土还够吗?不够我让家奴再帮你挑些过来。”
虞允带着妹妹虞圆过来探看虞苏,一进屋,就见虞苏在制陶。
“够的,阿允,真是太谢谢你了。”虞苏站起身,走到水桶前洗手,他行走时步伐轻快,伤腿已经恢复如初。
“不用客气。”虞允拿起一只陶碗端详,随后他把陶碗放下,想起一件事,“妘周约我们去及山採蜜,你要去吗?”
伙伴们平日都有活要干,像风川捕鱼,妘周采集打猎,虞苏要制陶,而虞允则算是他们中,最游手好闲的一位吧。
“你还敢去,忘记以前被蜂蛰的事啦。”虞苏笑语,他和虞允都不擅长採蜜,被蜂群追得可惨了。
“阿苏这次不怕,朱云姊也去,她熏蜂好厉害呢。”虞圆很喜欢朱云,而朱云家主要以打猎为生,懂得应付林中的各种野兽,小小山蜂算不了什么。
“我得和阿母说下,自从上次把腿伤着,到现在我都没出过城门呢。”虞苏挺无奈,他的腿伤早好了,天天关他在家里。不过明年长大后,他就不用再受父母的管制了。
“好在小苏腿是全好了,你看西社的姜瘸,他小时候摔断腿,到现在也没人肯嫁他。”虞允刚听说虞苏摔伤腿时,可是相当担心,怕他瘸了。
“哦,是谁要嫁我们小苏?”
一个响亮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笑意。院中的三人循声而去,看到站在院门外的风川和风夕。风川手里提着条大鱼,看来是捉到什么好鱼,给送邻居家来了。风夕的手上也没空着,她用小藤篮提着一些野果子,藤篮上还插着一束野花。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一直没下线,再次相会还是很快的。
第19章 爱意
虞苏和风夕编织草幕,用途遮挡脸,他们尽量将孔眼编得细小,让群蜂钻不进去,然而这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吃蜜必遭蜂蛰是虞人的一句俗语。草幕上得留两个孔洞,给眼睛窥视,野蜂惹急哪个地方都钻,叮得满脸包是常有的事。掏蜂蜜代价高,然而蜜是人世间极其可贵的甜味,人们趋之若鹜。
虞城西郊的及谷,是处幽深的地方,那里的野蜂群多,巢多筑在树上。及谷的树又高又粗,参天大树,直插云霄。据说当年营建虞城的木材,来自北郊,西郊的木材正因为难伐,而逃过一劫。这是一片老林丛,虞城人常来这里捡菇子,掏禽蛋,採蜂窝,打猎,甚至幽会。
前些天,妘周过来掏鸟窝,发现了一处蜂巢,在很高的树梢上,而且蜂巢硕大一个,野蜂密麻无数。挂着蜂巢的大树下有一个记号,告知了妘周,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者。一大块蜂蜜在虞城能换一条猪腿,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
妘周本是南洹人,幼年随再嫁的母亲搬来虞城,在虞城城南没有属于他的耕田,他也没有渔船,所以他主要靠采集、打猎为生。蜂蜜对妘周而言,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他不会因为有人先他一步,他就选择放弃。妘周辨认出树木上刻的符号是只蜘蛛,他猜测是东社的朱氏。妘周留意出现在及及谷的朱氏,问着问着,竟问到来采菇的朱云身上,朱云说那正是她发现的蜂巢,只是她兄长在戍卫,她自己一人拿不下这蜂巢,本来还想喊风川帮忙呢。
于是一群人相约来採蜂蜜,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有风川朱云,虞允兄妹,妘周、风夕,还有虞苏。
分工下来,虞苏和风夕制作草幕,虞允兄妹去摘棕树叶,一会有用途;风川和朱云燃熏烟,妘周捅蜂窝。
草幕编好,棕叶堆满一地,大家纷纷戴上草幕,开始行动。风川和朱云用竹篮装熏烟的材料——野兽粪便和半干的草叶,他们点起烟,分两头爬上树,将竹篮挂在接近蜂巢的树梢上,然后迅速爬下来,爬慢可是会被倾巢而出的野蜂蛰。野蜂被熏离蜂巢——当然还有一些野蜂不肯走,仍守着阵地,这时,换妘周上去,他同样要动作快,而且要准狠。他腰间绑着麻绳,敏捷爬上树,用一根长柄的工具捅下蜂窝,他不能顾忌手被蛰,野蜂往草幕的眼洞钻。
蜂蜜一块块被打落,掉在地上,蜂群愤怒地嗡嗡乱叫,盘旋而下,嘈杂声绕耳不绝。树下的人们要么用力挥动棕树叶撵赶蜂群,要么眼疾手快将蜂蜜捡起,塞进陶盆里。风川见黑压压的蜂群涌来,他大喊:“快跑!”
一声令下,拔腿齐跑,他们屁股后面追着气愤的野蜂,四处逃窜,被蛰得跳脚。众人在前跑,风川和朱云断后,两人拼命挥打棕叶,打散蜂群,边“战”边退。
逃离险境,大家检查伤情,被蛰得最惨的无疑是妘周,其他几人,身上脸上多少也有几个包,然而很值得,捡来满满一个陶盆的蜂蜜,捧在朱云怀里。
逃出林丛,伙伴们摘下身上的草幕,在一处草丘打量他们的收获,并指着对方头上脸上的包相互取笑,有种共患难的喜悦。
蜂蜜用青蕉叶包起,放在火上稍微一烤,便就很好吃。一只只手,从烤软的蜂蜜上掰下一小块,含嘴里,细细品尝,甜得乐呵呵。
一大盆蜂蜜,吃掉一小份,剩余的部分,风川将它分成七分,两份最大的给朱云和妘周,大家都没意见。朱云是发现蜂巢的人,熏烟赶蜂靠她;妘周家穷,并且有捅蜂窝的功劳,算是很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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