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 作者:lyrelio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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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祊也就笑了:“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心有清宁,万物皆静。”
赵壑抚掌而笑:“原来这里才是高人,赵某班门弄斧了。”
“赵大人不必过谦,只不过心里记挂的事儿比之祊多些,这才忘了究竟要甚麽罢了。”
赵壑忍不住道:“之祊啊,你醉了。”
“可不是,当真醉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狗屁不通,赵大人切莫当真啊。”张祊挤挤眼睛,赵壑拍拍他肩膀,两人这就笑了。
赵壑仰首与他干了一杯,心里却是叹息的。便是张祊,如今与他言语亦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却又好去怪谁。这就打定主意不谈朝政,只言风月。这便宾主尽欢,笑语朗朗。
再喝一阵,唤了店家来兑了银子,两人这就出了酒家。赵壑看着家童将张祊扶上车去,含笑立着待走得不见影了,这才深吸口气。正思量着回何处去,转头就见福公公拉着马车从街角转过来。不由面上浮出笑来,心里叹道,微生微生,你便还是如此性急不是?这就也不多话,径直过去了。
福公公停稳马车,恭恭敬敬扶赵壑上了车,放下帘子,扬鞭就往宫禁而去。路上明月高悬,遍撒清辉。只得马蹄声映石子儿路上,咯哒咯哒作响。
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叹复叹车到山前 泪压泪柳暗花明”再说。
第十五回
词曰:
反复无常月,圆缺莫如一。感怀世间事,苍茫青山碧。
可叹人心变,此事古来稀。若得季布诺,万金亦不稀。
诸位看官,上回书咱们说到这壑三郎与张祊把酒言欢罢了,出门转弯儿便见福公公驾了马车候在街角,这也就不多言语,上了马车直往禁宫而去。
赵壑歪在车上,撑着额头看那天上明月,不知怎的想到幼时与微生初见的情形。
彼时拜见过先帝,其余诸事已不记得了,唯只忆得他甚是爱怜自个儿,絮絮的问过不少自个儿母亲的事儿,又一同用过晚饭才叫人引他下去更衣沐浴。第二日他上朝去了,却交代了宫人领他随皇子们一同念书。
才走到醒园书房外,就听见呼喝踢打之声。转进院子就见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童扭打在一起,一旁还立着个年纪长些的,正环着双臂笑呵呵看着。赵壑一愣,却也不想多管闲事,这就绕过去想进书房。
行过众人身侧时,不经意溜了一眼,却见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面皮白净,浓眉那个咬牙切齿毫不留情,面白那个分明处在劣势却毫无畏惧,反而嘴角露着一丝有恃无恐的笑。赵壑心底正惊讶间,却见那浓眉的分明打翻白面的骑在他身上,一边儿立着的那个却突然上前一脚踢在他背上,这就承受不住翻到一边。面白的这个立即翻身压住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一边儿跟着的小厮太监们便也纷纷喊好,立着的那个哈哈大笑,转过身来与赵壑打了个对眼儿。
赵壑只觉着那人眉眼间像极了舅舅,但看这一眼就觉着后脊梁一阵寒意。忙的低头快步离开。那人却懒洋洋笑了一下,喊了一声:“微义,算了吧,今儿有客人来,别叫人笑话了。”
那面白的就住了手,方抬头看见赵壑。上下打量他,充满好奇之色。那眼珠子转来转去伶俐之极,方才顽劣样子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了。赵壑只觉着尴尬,这就将头埋得更低,快步离去。
那齐微义却追上来:“你就是父皇说的那个赵壑麽?果然和皇姑姑长的很像麽?”就又转头看着那个大些的,“微玄哥,你可有见过小皇姑姑?”
赵壑心头一转,记得舅舅家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是正房所出,名字唤作齐微玄的,想来便是这人了。另一个似是庶出,原来叫做齐微义。那麽地上那个……这般一想,便又忍不住瞅了一眼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孩子,却见他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将袖子一拉擦擦脸。那胳膊上青紫不少,想来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赵壑深吸口气,突然觉着可笑。自个儿与大哥年纪相差不过五岁,但性子南辕北辙。莫非兄弟间都是这般亲热的?只是这亲热,未免也过头了些。赵壑再一想,便又笑了。自个儿在这皇帝舅舅家也不过是借住,何苦惹事上身。这就收回目光,却见齐微义正拉着齐微玄说些甚麽。这便略略点个头算是见了礼。
进了书房坐好,上头儿先生自言姓陆,这便行了拜师礼。不一刻就见齐微玄与齐微义行过房前,却不进来,转身往隔壁去了。没一刻,齐微义自个儿却进来了。赵壑心想,这齐微玄年长自己八岁,自然不能在同一处念书的了。却听上头儿咳嗽一声,那位陆先生打开了《诗经》便摇头晃脑念起来,分明是不管这些皇子们的。
赵壑一挑眉头,便也觉着事不关己,专心念书便是。
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咯哒一声开了,赵壑回头一看,原是方才那个小子一瘸一拐进来了。只见他径直寻了自个儿后面那一张桌子坐下,将笔墨纸砚统统往前一推,又将那四书拿出来看看。赵壑一时不忍,就将手上书一晃,示意他先生讲到何处了。那孩子却一皱眉,拿出这本来拍一拍,摇摇头。又再拿了其余几本摞在一起,头往上一靠,闭目就睡过去了。
赵壑失笑,便听见陆先生咳嗽了一声,忙的转过头去。面上不敢造次,心里倒是觉着这个男孩有些意思。
待到一个时辰讲学罢了,自有宫人来引他们吃早饭。齐微玄和齐微义都过来与他搭话,赵壑一转头却见身后位子空了,也不知这家伙甚麽时候儿出去的,自个儿竟是没发觉。齐微义见他望着身后那张桌子,便冷笑道:“那个小子不知好歹,我和皇兄才教训他的。”
“兄弟之间原也没甚麽教训不教训的,只不过是亲热亲热。”齐微玄到底年长几岁,这就浅浅一笑转了话头儿,“我听父皇说过了,你是小皇姑姑的儿子,叫赵壑,可是?你那个壑字儿是这样儿写,可是?”说着提了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赵壑略略看了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齐微义凑近看了一眼:“可是胸中有丘壑的‘壑’字?”
赵壑只得点头:“是,两位皇子好才学。”
齐微玄放下笔笑眯眯道:“甚麽好才学,也不过是多认两个字罢了。”却又看他一眼,“我今年十二了,你呢?我看着你倒是和微义一般大的。”
赵壑这就与齐微义说了生辰,方知齐微义竟是与自个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过大着几个时辰罢了。齐微义哈哈一笑,伸手拉住赵壑道:“我总是被看做小的,如今真好,来了个弟弟。以后你便要叫我哥哥了!”
“怎敢怎敢……”赵壑却又忍不住道,“先前那位才是亲兄弟呢……”
“你说齐微生?”齐微玄一挑眉头,“他是下人生的,怎好算是我们的兄弟。”
下人?便指连侧室都算不上麽?赵壑皱一皱眉便不再言语,不过笑一笑罢了。
又说阵闲话,齐微玄便与齐微义向太后皇后问安。赵壑原也想跟了去,却见隆昱殿的大太监福公公来说皇上叫他。赵壑只得依言前去。方一出门,却又瞥见那浓眉大眼正打院角走过,不由张望了一眼。
恰巧那时他也转头,四目相对,各自思量。
赵壑直到今日还记得,那一双眉眼,不像高祖皇帝,便应是像那位不曾见过的如夫人吧。
如夫人,便是齐微生的母亲生前所得最高封号。死后母以子贵被尊为圣敏毓皇后,可惜去得早,无福得入皇陵。微生即位后,本打算将她坟地改迁,却又因着北戎进犯的事儿耽误下来,这便不了了之。
赵壑想着不由叹口气,低下头来捏着那个粉紫金的瓶子,暗暗出神。
过的一阵马车便停了,福公公在外头轻道:“赵大人请下车。”
赵壑掀开帘子举目一望,不由愣了:“怎的到隆栖殿来了?”
福公公扶着他下了车:“皇上只叫老奴带赵大人来此,旁的甚麽都没说。”
赵壑看他一眼:“福公公,便是你也看不起我麽?”
福公公嘴角一抽,摇首道:“赵大人,天威难测,您自个儿当心些。”
赵壑苦笑道:“福公公也说是天威难测了,我便是三头六臂只怕也不顶用。”
福公公看着他道:“赵大人,恕老奴多嘴,您便顺着皇上的心思来,也不是不成的。”
赵壑握紧他的手:“福公公,你便也晓得我是甚麽人,顺着来的多半也会叫人以为是勉强的。”
福公公扶着他上了台阶:“赵大人,有的话老奴不该说,有的事儿老奴不该晓得。只是赵大人这麽聪明,难道还不懂麽?”
赵壑嘴唇一动想说甚麽,还是忍住了,只管颔首一笑:“福公公说的是,原也是我不知好歹。”
“赵大人,人生百年也不过一眨眼儿的功夫,何苦为难自个儿呢?但求安乐罢了。”福公公打个躬,这就替他推开殿门,立住不行了。
赵壑只得微微颔首,缓缓走了进去。
殿里静悄悄的随意点了几盏灯,幽幽透着股子香气。赵壑张望一下,便见落地琉璃瓶里插着一把荷花,正是初绽嫩蕊,娇艳欲滴。却不见人,赵壑只得咳嗽一声,慢慢往里头儿走。
穿过帷帐,就见龙榻上睡着个人,衣裳冠冕都穿戴整齐,地上却碎了一只官窑的白瓷杯。
赵壑望着地上碎瓷并着一地茶水茶叶的腌臜样儿,心里一阵难受。这就上前弯腰,伸手慢慢拾起来,尽数放在一侧红松八仙桌上。就又转身寻了块绢子来擦拭地上茶水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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