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刀 作者:绒绒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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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吉这几日咳得背疼,没法平躺着,闻韬便扶着他靠坐在自己怀中,道:“你若是咳出来能舒服些,便不要忍着。”
郑吉勉力压下胸膛中的痕痒,良久才恹恹地道:“咳出来也要力气,又会疼,能忍便忍了。”
闻韬道:“懒成这样,所以连头也不肯梳。”他见郑吉没甚么睡意,便将他一绺一绺地披散在肩头身后的乱发拢起来,取了梳子慢慢打理,将打结的发绺解开。剑衣侯亲自做这样的事,郑吉却并不觉得稀奇。
闻韬见到梳齿间夹了许多梳下来的发丝,笑道:“太久没给你梳头,有些手生。”
郑吉却道:“不干你的事,我这些日子总掉头发。”好在他一头乌发向来浓密,也不碍着甚么。
闻韬搁了发梳,又给他擦了脸上浮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了一会。闻韬又道:“待我从关外回来后,你想去甚么地方?想做甚么事情?”
郑吉笑道:“怎么这样问。”
闻韬道:“你想要去甚么地方,我便带你去。你想要做甚么事情,我便陪你去做。”
他虽一早决定将郑吉留下,此时似乎却突然不舍起来。
郑吉道:“我有许多事想做。只不过我现在很累,想休息,甚么都不知道。”
闻韬沉默多时,道:“那便慢慢想,来日方长。”既然郑吉不知道自己要做甚么,那就只要长长久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郑吉似乎终于舒服了些,靠在闻韬怀内沉沉睡去。
闻韬抱住他坐了一整夜,次日清早与他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赤地雪
【前情提要】:闻韬逾期未归,毫无音讯。铁勒人占领焉耆,进军交河,向西州宣战,莫贺延碛道封闭,十烽上每一驿之间都有军队巡守,捉拿私自出关的人。郑吉心急如焚,只能去黑水城中见暗帝。暗帝指点他去找都亭侯帮忙,都亭侯对他避而不见,暗地里却让章掖去监视他。郑吉与章掖在前往焉耆的路上找到了闻韬的马,追了几日不见踪影。天气渐冷,郑吉病重。
第五日晚,两人在几里之外的水源处找到了被乞奴捉住的焉耆王子。郑吉与章掖将他救出,才知道闻韬与聂英奇逃入了这片沙漠中,而乞奴带人守死沿途水源,等他们自投罗网。
***
两人目送焉耆王子离去。
章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将车马拉了过来,又去牵骆驼。
郑吉赶紧跟了过去,低声道:“对不起。”
章掖道:“你知道甚么?他说自己是谁便是谁,说甚么便是甚么,你这样轻易地放走他。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转头就将我们的下落出卖给那些乞奴!”
郑吉道:“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们。”
章掖嘴上虽然愠怒,却伸手将郑吉扶到了车上。
郑吉道了谢,又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样只凭一己之力,便偷出孔雀刀的吗?”他此时体力有些不支,便靠在车厢壁上,慢慢说给章掖听。
“那日我潜入了佛堂,孔雀刀却被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用铁链拴在地上的人看守着。他是铁勒人僮仆都尉的奴隶,孔雀刀法十分高妙。我力有不逮,与他缠斗了半日,到底是惊动了殿外守着的兵士。只是在外面的人冲进来之前,那个奴隶却突然放过了我。”
章掖果然来了兴趣,问:“就算他放过了你,你又是如何得到孔雀刀的?”
郑吉道:“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他不但放过了我,还将孔雀刀交给我,还将佛堂内梁上穹窿内暗藏的气窗指给我,让我带刀逃出去。”
章掖道:“传说僮仆都尉残忍成性,待奴隶更是心狠手辣。那守刀奴隶将刀给了你,又如何对他的主人交待。”
郑吉咳嗽了一阵,道:“是,所以我当时便用这宝剑砍断了铁链,想要带他一起逃走。只是他却不肯走。”
章掖道:“他既有些本事,却还甘愿被人如一条狗一般用铁链锁着,那僮仆都尉自然便有操控他的法子。”
郑吉苦笑道:“所以我砍了那铁链,却是害了他。我当时在城中盘桓了两日,四处寻找机会出逃。却已听说,那伽蓝中守刀的奴隶,遭到了僮仆都尉的酷刑毒打,性命垂危。”
章掖道:“那奴隶很是可怜,只是这与那焉耆王子又有甚么关系?”
郑吉道:“因为,恰恰便是那焉耆王子将我从城中带了出来。而他之所以愿意帮我,不仅是因为他憎侵占他故乡的铁勒人与乞奴,也是因为,那个守刀奴隶正是他从前的朋友。”他疲累地笑了笑,道:“这下,你可愿意放下心,带我去下一处水源了。”
章掖笑了,道:“我自然信任你。”但他的眼中却不无忧虑,“只是你——”
他的话被郑吉猛烈的咳嗽声打断:“所以你要快些,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把他们找回来。”
下一处水源在四十里之外。
章掖把车子套在骆驼上,将马放在前面。他循着星光,赶了三个时辰的夜路。半途上,郑吉又发起了高热,昏沉地睡了过去。越临近目的地,周遭便越来越冷,骆驼走得也更慢。离水源还有十里路程时,章掖便将车子停在背风的沙山后面,稍作休息。
骆驼伏在沙地上,歇了下来。剑衣侯的马连行数日,也不曾饮水,此时竟不见倦怠。它的眼睛亮得出奇,不时打着响鼻,烦躁地刨着沙子。
章掖掀帘进了车内,却见郑吉垂着头靠在窗边,蜷成一团。他五官几乎扭绞在一起,面上是汗涔涔的青白,呼吸粗糙而短促,几乎带着尖利的哨音。他听到章掖进来,似乎神智清醒了些,轻声道:“给我药。”
章掖知道他不止肺腑中有重症,病成这样,此刻定是全身上下脏腑筋骨都在痛。但他依旧道:“你昨日便已服了两回,现在若再——”
郑吉喘着气道:“已到了这一步,还顾忌这做甚么。”
一服下药丸,郑吉的胃脘便火烧一般,他挨过去之后,章掖又给他喂了些水。阿芙蓉起效后,郑吉身上各处剧痛都散了些,呼吸也平稳下来。章掖陪他在车中静静坐了半响,突然听到郑吉轻声道:“你有没有听到,铃声。”
章掖仔细听了半晌,却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与沙鸣,夹杂着车外的马嘶声。他道:“我听不到,你若听到了,定是烧昏头了。”
郑吉笑了笑,道:“我也没听到铃声,却听到了马嘶。你没有听到铃声,它却听到了。”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突然拿起手边的剑,道:“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章掖惊道:“你要下车去找?”
郑吉吃药后休息了半日,也蓄了些气力,便自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道:“成日坐在车中,能看到甚么?”
章掖追出去,却见郑吉居然爬上鞍,信马由缰地朝沙漠深处走去。章掖在他身后吼道:“你疯了,那不是水源的方向!”他回身去赶车,追了上去。
长夜将尽,月亮也快落下。郑吉与马走得并不快,只是夜色中绕过沙山,三两下就没了踪影。章掖心中焦急万分,骆驼却偏生走得更慢。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将车弃在原地,便运起轻功,前去追人。
才跑出一里远,章掖突然浑身一震。
他竟真的听到了铃声。
他先前在凉州见到剑衣侯的人时,便不止一次听过这奇异的铃声。而现在,这铃声竟穿透了大漠中的风沙鸣响,钻子一般打进了他的耳廓里。然后他便听到了一阵疯狂的马鸣声。
离他百余丈远的,西面月亮落下去的沙地上,有一个人影。
郑吉像是从一座沙山之后突然出现的,他驾着马冲了过去,跑到那人的身边。
章掖看他滑下马,跪在沙地上给闻韬喂水,又将他抱在怀里。
闻韬似乎在逐渐醒转过来。郑吉又给他喂了两次水,扶起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不多时,闻韬坐起身,回抱住了郑吉。
章掖远远地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他等了一阵子,见闻韬能走路了,这才过去与他一起将郑吉扶到了马上。郑吉似乎突然失了气力,连马上也坐不住,虚弱地就要摔下鞍来。
章掖让闻韬也上马抱住郑吉,问:“聂英奇在甚么地方?”
闻韬道:“他受了伤,就在前面这座大沙山后面。”
章掖将骆驼与车子的方向指给他们,自己翻过沙山,找到了受伤的聂英奇,将他背了回来。
*
闻韬似乎只是干渴了太久,章掖给了他一些水食,他很快恢复了体力。聂英奇却受了不轻的伤,好在被及时找到,性命无忧。
四人一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拂晓前到了第二处水源。水在一座半弧形的沙山之畔。此时沙漠中已是十分严寒,那小小的水泊已结了冰,如一个银白色的月牙。几人凿冰煮水,只休息了半日,便赶在乞奴追来前启程。一行人星夜兼程,终于在次日夜里走出了险恶的流沙。
只是出了沙漠腹地,郑吉的病情却急转直下。
他自找到闻韬与聂英奇后,便如同失去了支撑身体的骨骼,彻底垮了下来。
一路东行百余里,四周依旧一片荒凉,绝无人烟。沿途时而黑石嶙嶙,时而沙碛高低,途中常有骆驼与死马骸骨。白日尽时,南边出现了一座远山。山中荒凉粗恶,只有冰窟,而无水草,当夜几人就宿在这山内。白日已是极冷,夜中更是难以忍受的严寒,好在章掖在背风的山洞内生了火。聂英奇失血过多,十分畏寒。闻韬便让他与章掖去山洞中烤火,自己留在车中陪着郑吉。
这两日,郑吉几乎一直昏睡着,珍贵的水随着潮热与冷汗从他的身体中逐渐流失。闻韬将他不断打颤的身体放在膝头,托着他的后脑,一次次给他喂水。
子夜之后,郑吉高热稍褪,便醒了一会儿。他见到眼前是闻韬,眼中亮了一下。
郑吉将水都喝了下去,又吃了点掰碎的干粮。他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话也从未有过地多。先是说了闻韬逾期未归,自己去黑水国求见暗帝,暗帝指点他去求助都亭侯之事;又将自己如何独自渡河偷偷出关,过了截山峡□□,又是如何在新井烽边被捉住的经历一句句讲来。
郑吉声音轻,说的也慢。闻韬早已从章掖口中得知了这些,此刻却耐着性子一句句听,不时温声问:“然后呢?你被捉进了烽燧,又是怎么出来的。”
郑吉道:“是章掖,他带着骆驼追了上来。他认识那烽燧中戍卫的兵士,他们便不再为难我,反将我送到了伊州。我见到李穆,这才知道,你因为回去焉耆城中救英奇,才一直没回来。”
闻韬撩了撩他的头发,道:“我带着英奇出城之后,乞奴一路追缉,故意不让我们靠近水源。每一次去取水,必是一场恶斗。几次三番下来,我们便被困在了流沙里。若非你们找来,想必我们已经死了。”
郑吉道:“那我是不是还算有些找人的本事?”
闻韬道:“是,整个剑衣阁加起来,也没有你这般的本事。”
郑吉听了,脸上微微地笑了起来,灰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彩。只是这一个笑容却单薄而疲倦,似已耗去了他大半气力。闻韬看的心中一阵绞痛,靠过去拥紧了青年,将下巴支着他头顶。当他再低头与郑吉说话时,青年却又陷入了沉睡中。
郑吉到次日午后才再次醒来。他因为发烧神智混沌,见到章掖在一旁守着,竟不认识对方,一声声地喊着要去焉耆找闻韬。章掖哭笑不得,只好又把闻韬也叫进车内,自己出去赶马。闻韬让郑吉平静下来,又给他喂了点东西。他将青年抱在怀中,想和他如昨晚那般说说话。
郑吉意识恢复了些,勉强将盗出孔雀刀之事说了几句,眼皮却越来越沉,声音却越来越轻。
闻韬托着他下颔,低声问:“你之前挂在脖子上的那颗降香佩珠呢,我在你身上寻遍了,怎么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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