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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刀 作者:绒绒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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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郑吉眨了眨眼睛,困倦地道:“甚么佩珠?”
  闻韬道:“你之前弄散了的那串佩珠,只剩下一粒。你后来将它挂在颈上,我教你别拿下来——”他突然紧张了起来,抓住郑吉的双肩轻轻晃了晃,道“你该不会将它丢了吧?”
  郑吉闷闷地咳嗽着,道:“我没有丢,但是我将它送了人。”
  闻韬抓住他双肩的手指突然收紧,指关节也透出惨白来。郑吉被他捏得痛极,只虚弱地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闻韬见他几乎透不过气,才惊醒过来一般松了手,轻声道:“你将它送了人……你可知道,那枚被你留下来的珠子里,恰好是甚么东西?”
  郑吉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几乎是有些得意的道:“我知道……那里面是一颗大还丹。”
  闻韬嘶声道:“你知道——你怎么还会将它送给别人?在此时此地,这件东西可以救你性命!”
  郑吉平静地道:“我将它送给了一个值得的人。他本是看守孔雀刀的奴隶,却将刀给了我,自己差点被僮仆都尉酷刑讯而死。这大还丹救不了我的命,却可以救他的。”他在身下车座中摸索着,将那把长刀抽出来,递给闻韬看。“他送我一把孔雀刀,还差点把命赔给我。我收他一把刀,送他一颗大还丹,岂非是赚了一笔?”
  闻韬没有去看那把沾染了不知曾多少人鲜血,掀起不知几番血雨腥风的宝刀,他几乎是绝望地看着郑吉,问:“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郑吉看着闻韬,轻声道:“侯爷不也早知道了?”他的手指失了气力,那珍贵的宝刀便铮然落地,两人却都没有去捡。“我去黑水城找暗帝时,他便给我号了脉。他说我当时的脉象是缓脉,两个月后化为屋漏脉之时,就是我的死期。”他看着闻韬布满血丝的眼睛,道:“你生气吗?”
  聂英奇本靠在车厢另一侧沉睡,此时被孔雀刀落地之声惊醒。闻韬看了他一眼,眼中绝望慢慢褪去,他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深深吸着气,道:“我不生气,我怎么能对你生气。”
  郑吉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只是害怕。”
  闻韬当然知道他没说出口的害怕。郑吉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所以才会这样破釜沉舟,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找他。聂英奇过来摸了摸郑吉脉搏,又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他捡起地上的孔雀刀,重新放回车座之下。三人沉默地相对而座。郑吉意识又昏沉起来,迷糊中,他感到闻韬又将自己抱在了身侧,而车外,居然渐渐地传来水声。
  闻韬问了句:“那是孔雀河吧?”
  聂英奇答道:“是。”  
  原来这粗恶的山峡便是铁关谷。奔腾澎湃的孔雀河从山侧深沟喷涌而出,幽邃险阻,回环曲折。沿岸山道夹峙,一线中通,险固万分,远处那一险关便是铁门关。
  郑吉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笑意,轻声道:“章掖说明日过了此关,便可渡孔雀河。沿着河水一直向东走,你与英奇师兄便能回到鄯善城中,就没事了。”
  *
  铁门关本是一道天险。
  章掖却不知使了些甚么法子,那守关之人竟没有为难他们。闻韬此时却再也无心计较章掖用了何种手段。郑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他白日里咯了两次血。到了夜里,不时难受得浑身打颤,透不过气来。聂英奇伤好了些,给郑吉施了针,却收效甚微。
  过了铁门关,便要渡孔雀河。
  河边却没有渡船。几人在河岸边的戈壁上过夜,章掖将马车拖到一边拆了,在不远处敲敲打打,将它改成一艘小船。聂英奇照顾了郑吉一整日,一入夜便在篝火边沉沉睡去。过了不多久,他却被闻韬摇醒了。
  闻韬双眼熬得通红,低声道:“我不是在为难你,但是请你再去看看他。”
  聂英奇与他一起走到郑吉身边。青年被几件衣服裹着,倒在沙地上。他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双目紧闭,牙关死死咬住。他脸颊的一边挨在地下,沾满了沙子,蜷曲的手指间都是抠出来的血痕。而最痛苦的却是他的呼吸,似乎每一次的空气滤过他肺腔时,都是利刃在贯穿他的胸膛。
  闻韬道:“我给他渡了些真气,想让他肺腑不这么难受。但是没用。”他俯下身去,将青年痉挛僵硬的身躯又托起来,拂去他脸颊上沾着的沙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稍微舒服些?你想一想……”
  聂英奇道:“你是否问过带他来的那人,他路上是怎么挨过来的?”
  闻韬道:“你甚么意思。”
  聂英奇心平气和地道:“阿芙蓉。”
  闻韬有些惊讶地盯着他,却见到聂英奇从怀中取了个盒子出来,打开一看,当中一屉药已空了大半。聂英奇道:“那人拆了马车时,我在后面捡到的。他这些天一直偷偷地避着你吃这个镇痛。”
  闻韬不再说什么,只是瞪着聂英奇。聂英奇看着闻韬摇了摇头,给郑吉喂了一丸。不多时,郑吉全身痛楚似乎立即消散了不少,他脸上依旧汗津津的,表情却平静了下来。
  月亮升起来时,郑吉竟醒了过来。
  沙漠中的月亮,居然是血红色的。郑吉谵妄地看了一下那红色的血月,又转过脸,有些惊恐地看着火光边的闻韬。
  “怎么回事?”他的嘴唇发着抖,轻声问,“我不知道……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看什么东西都会是红色的?” 
  闻韬捂住他眼睛,轻声安慰他:“别怕,那红的不是月亮,是日出,是太阳升起来了。”
  郑吉听了,道:“那周围为甚么这样黑?你又编鬼话骗我。”
  他的恐惧却似乎被冲淡了些,在意识不清中时睡时醒。闻韬又让聂英奇过来为他号脉。聂英奇轻轻将郑吉手腕放到他身上披着的薄氅内,道:“是屋漏脉,七绝脉之一。”
  闻韬道:“暗帝说过,他本来有两个月可活。而到现在,才只过了一个月。”
  聂英奇苦笑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肯相信,他真的会死。直到现在,你还是不信。”他将那盒阿芙蓉丢给了闻韬,独自坐到了章掖拆下来的车轮边上。
  郑吉此时却动了动,又醒了过来。他看着闻韬,慢慢地道:“你猜猜看,我方才听见甚么了?”他声音虽虚弱,却几乎是轻松的。
  闻韬冷声道:“你很高兴吗?你终于可以离开我了?”
  郑吉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他的脸比沙子更灰白。第一次,他难过地要哭出来:“我不是……”
  然后他被闻韬紧紧箍在怀内抱住,仿佛多日来勉强维系着的理智似乎突然在这一刹被击溃了。闻韬流着泪,低头去亲郑吉眼角的泪痣。良久,他忽然想到甚么,问:“到了来世,你还想不想见到我?”
  郑吉笑了一下,闭着眼道:“你知不知道,轮回的原因是甚么?”
  闻韬的嘴唇触了触他潮湿而浓密的睫毛:“是什么。”
  郑吉道:“是我执。”他被闻韬吻着,轻声道:“只愿再生之后,相见如兄弟。”
  若果这一世未能堪破此关,那么这痛苦的根源,才会是轮回的原因。若有再世之缘,他怎可能见不到对方呢?
  *
  第二天,天际变成了阴冷的灰色,到了近晚时分,大漠中竟下起了漫天大雪。到了第三天日出时,郑吉又醒了一次,问他周围为甚么这么亮。闻韬道:“这是赤地之雪。”
  郑吉神智不清地笑着,道:“你就是我的,赤地的初雪。”
  当夜,郑吉无声无息地死去。章掖的小船也终于在次日完工。
  闻韬将郑吉背在身上,带他渡过了孔雀河。只是渡河之后,闻韬的马却突然倒下来死了。
  章掖道:“早知如此,这船便根本不该做这么大。”郑吉前晚死去时,在场的人只有他偷偷掉了眼泪。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将这件事拿来开玩笑。章掖用唱歌般的调子道:“人也死了,马也死了。若只需我们三人渡河,那这船的吃水本不用这样深。”
  聂英奇隐忍着怒火道:“你甚么意思?”
  章掖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一早可以将他放下来,就地入土为安了。”
  骆驼太重,渡河之前便被他们遗弃在了关内。马车已毁,马匹也已倒毙,而聂英奇伤却还未好。这样三个人,在乞奴追赶之下,若还想要带着一具尸体穿过数百里大碛道的流沙回到关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章掖似乎是个最感性的人,却也不可思议地冷静,他甚至提议将郑吉葬在用马车板拼成的小船中。聂英奇在河边捡来一片半大不小的浮木做棺盖,却没有钉子来钉上。
  章掖却道:“这也没甚么,你们既将他葬在沙子里,那么有没有棺木,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与聂英奇商讨着丧葬中无关痛痒的细节,却不敢与闻韬去商量。剑衣侯低垂着眼睑,怀中抱着郑吉已经冰冷的身体,他的佩剑依旧挂在郑吉的腰间。但若有人胆敢将青年从他怀中带走,闻韬似乎会马上拔出剑来,杀了那个人。
  令他吃惊的是,闻韬竟很快接受了一切。
  半日之后,雪地上的小船已被晾干。闻韬突然将聂英奇叫了过来,让他为郑吉穿戴整齐,擦干净脸。章掖看着闻韬慢慢地将郑吉的身体抱入了马车板改制的小船中。剑衣侯在青年腰间摸索着,将那把沉重的佩剑解了下来。章掖以为闻韬会将剑带走,谁知他只是将佩剑放在了青年怀内,重重地压在他心口上。
  墓穴在一片干燥的黄沙中,并不很深,因为不久之后,闻韬就要带人来将郑吉接回去。近旁是一个风蚀的坚硬残丘,还算易于辨认。
  闻韬让章掖将周围白雪推得干净些,章掖并不计较他的颐指气使,只是道:“今晚还会再下雪,现在推得再干净,还是没有用。”他这么说着,却将马皮剥了下来,“用这马皮将小船裹上就行。待马皮脱了水之后,便会不断缩小,紧紧裹住棺木。这样一来,木材便不会因为雪水受潮,也不会散开了。”
  裹了马皮的小船被抬到了墓穴中,掩上了黄沙。
  章掖猜得没错,他们离开后不久,沙漠中又下起了大雪。那□□的土丘很快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三人步行上路,章掖独自走在最前面。
  聂英奇踌躇了一下,走过去扶住了闻韬的胳膊。他看着闻韬紧闭的双眼,突然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他此前便在疑惑,为甚么闻韬要他过来,帮着给郑吉梳洗入殓。
  闻韬冷淡地道:“两日之前便看不见了。”
  原来刚下雪那一日,闻韬的眼睛便被雪光灼伤,得了盲症。他回过头,似乎想用无神的双眼“看”了一眼那座他从来没见到过的,被白雪覆盖的沙丘。只是他不知道,聂英奇现在也已见不到那沙丘。
  闻韬突然地笑了一下,嘲讽地道:“他从武威追来焉耆,走了这三千八百余里来找我。我竟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拂开聂英奇的手,闭着双眼,跟了章掖的脚步声,独自向前走去。他的姿态一如既往地矜贵与傲慢。
  聂英奇却觉得,闻韬身上的某一部分,似乎随着郑吉之死而一同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山月
 
  【前情提要】:护送孔雀刀路上,郑吉因为沉疴入腑,病死在孔雀河边的沙漠里。闻韬想找回他的棺木而遍寻不得,却在焉耆城中发现了被胡人掠去做了七年奴隶的苏格,丧神失智,满面疤痕,奄奄一息。闻韬买下苏格,将他带回幽州疗养,却引来觊觎孔雀刀的乞奴一路追杀。
  第九章
  李旦站在水榭边,亭中有香案。案上有琴,还有酒。
  很少有人知道,让闻韬决定把李旦纳入门下的原因,不是他的剑术,而是因为他的琴声。而更多人不知道的是,李旦选择剑衣侯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的剑术,而是因为一杯酒。但自从闻韬成为李旦的主人,李旦便从来不曾给闻韬抚琴,闻韬也再也没真正地请李旦喝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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