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作者: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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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鳞并不可能前来这里,承昀心里明白的,他甚至没告诉兆鳞他要去哪里,即使告诉了兆鳞是凤阳,兆鳞亦不可能寻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有时候,承昀会将兆鳞忘去,他不去想他,没日没夜的钻研算经,训诂与律学。每每他累得不想动弹时,心里便也什么都不想了。
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快,转眼秋日已经过去,冬季来临了。刘叔和庆祈跑了几趟县城,将过冬的衣物与食物都筹备好,由于这里距离县城有些遥远,冬日里路上有了积雪,天气寒冷便不方便出门。
承昀的书阁终日烧着碳火,承昀时常手脚冰冷,即使披上温暖的裘衣。承昀的身体似乎不如以往健康,他看起来也有些憔悴。冬日里刘叔每隔几日便为承昀做些滋补的药膳,但承昀吃不下,因此也不见什么效果。
除夕夜,承昀让刘叔与庆祈和他一起吃饭,说是一个人过年太孤寂了,刘叔第一次同意了这越矩的事情。三人在一起,吃丰盛的晚饭,喝农家的米酒,承昀也难得有了微笑。这是他抵达凤阳后,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后来承昀喝醉了,由庆祈搀扶回寝室。承昀已经醉迷糊了,躺在床上说胡话。因为饮酒,他的脸第一次不让人觉得苍白。
庆祈帮承昀拉了被子,正要关门离去时,却听到承昀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唤的是那位庶吉士的名字。
庆祈愣了下,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他曾有次进入承昀的书阁打扫,发现轴筒里有好几张画像,画的都是那位庶吉士,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离开京城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便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可却终究遗忘不了。这一年过了,还有明年,明年过了还有明年,这相思会有个尽头吗?
庆祈也不知道那人是否还有可能再出现,但即使出现了,却不能见上一面,又有何意义,只是让这份相思之情越发的苦楚。
初春,草木复苏,气候回暖。
承昀终于离开了书阁,他时常会到田间里走动,也开始骑马在田野里驰骋。那匹马是一匹白色的骏马,当时千里迢迢从京城迁往凤阳时一同带来的,带来后几乎都是关在马厩里,养了一身膘。
见承昀不再将自己关闭于书阁,庆祈便也放心了,承昀似乎不再那般忧郁与痛苦了。
或许他决定忘了那人吧?庆祈偶尔会如此想。但庆祈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承昀虽然不再画那人的画像,却不时见他独自一人在回忆什么,脸上带着微笑。
这并不是坏事,至少他的心平静了下来,不再做挣扎,或许他拥有了那些回忆就已满足了。
悠闲的日子开始感到漫长,但春天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太子也不再派人过来,也不知道京城那边怎样了?
夏日的一个午后,庆祈和刘叔进县城,看到城门聚集了人群,官府发了告示,皇帝驾崩了。这消息传到这么偏僻的地方,那该是两三月前的事情的了。
刘叔和庆祈也顾不得买东西了,急忙赶回家。未进家门,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太子,或说新皇帝的使臣前来了,并带来了一份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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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鳞从京城巡按江南,抵达扬州府时,已是数月之后,他伤也好得差不多,虽然他一路颠簸吃了不少苦,人也消瘦得可怕。
抵达扬州,同宗的人也好,知府也好,都出城门迎接。兆鳞这是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迎接他的锣鼓、鞭炮声从城外一路响彻至袁家府邸。可惜兆鳞一下轿,不说他家人,连知府都吃了一惊,这人哪还是当初那位英气倜傥,自幼有才子之称的袁解元啊,瘦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兆鳞在扬州住的时日并不长,他有公务在身不能长留。不过这不长的时日,倒是将他身体给调养好了,上路时,当初上京赶考时那位英俊潇洒,让扬州丽人脸红的袁家三公子的风采是回来了。
辞别亲友,携带仆从上路,兆鳞乘船南下。
苏州、常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江南八府。他这个八府巡按要逐一巡视。
这些地方,是大明最为富饶的区域,优美的风景,人流如潮,繁华热闹的商肆、渡口。若是做为游人前来游玩,走遍每处景致,也需要漫长的时光,何况兆鳞并非游人。
在兆鳞巡按江南的日子里,每到一处,都得花费大量菁力考察官员政绩,而这些官员中,大多有或大或小的过失,徇私也好,贪赃也罢,最怕那种把百姓治理得贫困不堪,还自我标榜清官的人。不过也还是遇到过一些才干出众,且真心为国为民的官员,这类官员,皆是青年俊秀,尚未在官场打滚过几年。
坐于西湖画舫里,望着远处烟雨朦胧,兆鳞遗忘了那位为他敬酒的美貌侍女,也遗忘了坐于他对面、仪貌出众的年轻知府。这位杭州知府有着八斗的才学,俊逸的容颜,有一种有别于承昀而又近似于承昀的感觉。但承昀不会侃侃而谈,不会露出龙飞凤舞的神情,承昀更为内敛,更为沉寂,他笑时勾魂夺魄,忧郁时让人痴迷沉沦。
兆鳞将执于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那湖堤上儒雅的文人墨客,清雅的江南女子都显得如此的模糊而不真实,若不是身在这浮荡的船中,只怕要以为是迷失在那飘幻、虚无的梦境里。
侍女甜甜笑着,为兆鳞执于手中的空酒杯里注入美酒,兆鳞回过神来,望着对方,竟露出了几分愕然。
"袁兄适才该不是神游太虚了?"知府笑道,挥手让侍女退下。
"据说那烟雨朦朦的柳堤上,时常能见到心中所思念之人。"知府抬手随意一指,指向了远方湖堤上,一座溶入雨雾中的空桥。
许是烟雨的缘故,在那空桥上,兆鳞竟真的看到了承昀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道袍,头戴幅巾,怀中抱着几卷卷轴,正冲他微微笑着。
停停走走,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而时光亦过得很快,兆鳞甚至没有察觉季节的更变。直至一日,他坐在公堂上,革去一位鱼肉乡民,犯下命案的知县官职。那知县被摘了乌纱,连公服一并被脱下,穿着身中衣,跪在地上直颤抖。是吓的,也是冷的。
兆鳞离开公案,从那县官的身边走过,步入庭院。冬日的风寒冷彻骨,让人不竟畏缩起身子,将手藏入袖中。
冬日已到来,兆鳞却无知无觉。他伫立于庭院,任由冷风吹拂他的衣袖。
季节的更替,由秋到冬,春至夏。
兆鳞也忘了他这一路见过了多少官员,到过了多少地方,他甚至也不知道他这一身公服不变,可容貌却有了改变。他脸上有了胡渣,以往眼里常有的谑意亦为深沉所取代。
在兆鳞回京的路途上,一日于一处偏远、寂寥的驿站中醒来,天还未亮,却听到了驿站外不段传来马蹄车轮声与人员的吆喝声。
兆鳞觉得有些怪异,但没将睡于侧间的仆从唤醒,而是下床穿戴衣物。
正弯身套鞋时,驿站的下吏便匆忙跑了进来。
"巡按大人,巡按大人。"下吏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陛下驾崩了!"下吏跪在地上,手揣着一份公文。
兆鳞抬起头来,神色有些静穆。
新帝登基后,便是郑王复爵之时,而承昀也将恢复那尊贵无比的世子身份。
第十八章
凌晨,午门外聚集的百官低声交谈,昏暗的天空飘着雨,滴落于手脸,带来丝丝冰凉。
鼓声击响时,百官鱼贯而入,沉寂无声。
大多数官员立于皇极殿外,惟有能面圣及与之交谈的官员才能入殿。
此时天边已泛白,能看清滴落于地上的雨滴,雨并不大,却逐渐湿透了乌纱。
金銮殿内议事许久,直至雨停,太阳将地面的雨水晒干时,才得以散朝。
兆鳞与明泉怀璧等人结伴离开,他们官位相近,列队时亦站在邻近的位置。三人低声交谈朝殿门走去,走至门口时,不知道是何人于身后低喃了一句:郑藩世子。
四周的官员停驻了脚步,往一旁退去,让出了中间的路。兆鳞也像其他人一样避开,他退至门侧,却抬起头,看着前方走来越走越近的承昀。
承昀自若前来,目光直视着前方,他那幅模样显得冷冰而轻慢。即使他迈出大门,与兆鳞擦身而过时,亦没有一点迟疑或是留下一个眼神。
兆鳞一直都看着承昀,即使承昀的目光与他没有交集。承昀毅然的离去,那背影看在兆鳞眼里是如此的陌生,或许是因为他穿戴着与世子身份相符的衣冠,显得尊贵而肃穆,或许是因为他离去时的背影过于淡漠。
兆鳞毫无遮掩他追随承昀的目光,他望着承昀远去,及至不见。倘若是一年前的兆鳞,当承昀这样冷漠的从兆鳞身边走过时,兆鳞或许会用力猛拽住承昀,才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兆鳞,走吧。"明泉拉了下兆鳞的衣袖。
兆鳞回过神来,看向明泉与怀璧,明泉眼里有担虑,而怀璧脸色有些忧郁。
"郑藩世子。。。只怕是。。。"怀璧想说点什么,他该是看出了兆鳞眼里的痴迷与痛苦。
兆鳞抬手制止怀璧说下去。
"走吧。"兆鳞催促,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于是三人并肩走出殿门,只是不再言语。
兆鳞其实留意到了,当承昀从他身边走过时,承昀低下了头。承昀并不是不知道他就在身边,而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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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离开皇极殿,返回位于皇城附近的住处。他人未进门,几位殷勤的仆从便迎了过来,弯身询问有什么吩咐。承昀只是便让这些人都退下,他不习惯身边围绕着一群仆从。
承昀朝寝室走去,寝室门侧站着两位貌美的侍女。侍女见她们要服侍的主人过来,便低身道万福。承昀示意她们离开,他不习惯任何小事都由人服侍,何况侍女身上浓浓的香味也让他感到难受。
侍女温顺的离开,寝室中仅留承昀一人。承昀这才将门掩上,走至梳洗架前,拿起巾布洗脸。洗过脸,将头戴的乌纱翼善冠摘下,搁放在冠盒上,将镶有美玉的革带取下,亦放回专门存放的木盒中。做完这些,承昀疲倦的躺在床上,望着鎏金的木床发呆。
这几日,他时时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倦意,想是在凤阳山中居住的那一年时光里,没将身体照顾好的关系。奇怪的是,现在回想,竟不记得自己在凤阳的那一年里都做了些什么,那一年的岁月混混沌沌的度过,空虚得可怕。
承昀拉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身子,他不想去想这些,只想睡一觉,然后再次醒来时心中又再次没有了烦虑。
但即使用被子将身子裹住,把头蒙上,承昀也睡不下去。他知道原因,因为今天他看到了那个人了。
承昀有些后悔不该听从皇帝的挽留,若是他五日前与他父王一同返回怀庆府的话,今日便也不会在散朝后遇见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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