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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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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恩怨情仇

  缓口气,拉过那床柔软蓬松的新被褥,披在姚倌儿肩头,拢到身前,跟他并排坐在木板子上,盯着地,一言不发。
  姚倌儿始终毫无反应,木偶似得愣愣坐着,眼睛望着前方一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
  赵容基手肘搭在膝头,两手交握,似也失了神。
  良久,姚倌儿突感喉间干疼,抑制不住,弯身拼命咳嗽起来,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赵容基一惊,赶忙去端水,却见那水碗肮脏破烂,表面还浮着层油腻,皱起眉,转而揭开食盒盖子,拎出壶温好的酒。对着壶嘴尝一口,见不至烫嘴,便递到他唇边。
  姚倌儿咳的逼出眼泪来,难受地拧起秀眉,就着他的手喝几口。酒液温润甘甜,安抚了肿痛干渴的喉咙。
  赵容基方才就发觉他正发着烧,这酒也便只给一口。病中饮酒伤身,见他缓过来些,就又收回食盒里。
  这一咳一喂,看似亲密无间,与以往无异,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的隔膜,正日益加深加厚,像这牢房的厚重砖墙一般,将他们内外隔开。一个是侯,一个是犯。
  姚倌儿突然一哂,声音是病中的沙哑,语气讥诮而无礼:“王爷又送饭又喂酒,还给小人梳洗干净,可否再赐小人一计封喉散,叫小人饮鸩止渴,做个干干净净的饱死鬼?”
  赵容基脸色沉一沉,攥起拳头没回话。
  “王爷既然亲自来审,想来乃是开恩,免了小人过堂提审之耻。“姚倌儿勾着唇角,喝醉了似得,晃晃悠悠站起身,脚下不大稳当,面对他深深鞠躬:”如此,小人还要谢过王爷。“
  赵容基把拳头攥得嘎嘣响,眼里也隐隐染上怒色。
  姚倌儿看一眼他的神情,继续口出狂言:“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王爷,审完可否借王爷宝剑一用,做个顺水人情?小人污秽,西市口斩首示众,想必会脏了百姓的眼。“
  “住口!“赵容基低喝。
  出门前,他一遍遍在心底告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发火。一来为自己伤势,二来,他想和姚倌儿好好说说话儿。可眼下见这人如此嚣张尖刻,不但不领情,还触犯王爷的尊严,不禁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发作。
  姚倌儿仍不罢休,忽又轻笑起来,站直身子:“啊,小人忘了。王爷这剑乃是皇上御赐的上古名剑,若是用来砍阉人的脑袋,岂非大材小用,玷污皇恩?不妥,不妥。“
  赵容基眉间一跳,伸手把他拉到跟前,再狠劲一拽,把人按坐在自己膝头,沉声怒喝:“够了!捅我一刀的是你,放走安落的也是你。该怒的人是我,哪轮的到你此般胡言乱语?”
  姚倌儿挣扎着要起身,奈何身体虚弱乏力,又被赵容基两只大手死死拉着小臂,丝毫动不得。不禁皱眉,冷言道:“王爷请放手。”
  赵容基心中悲愤,手里握的更紧,语气也不善:“我险些丧命,昏迷五天,刚能下地就来看你,你倒好,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先讥讽起我来,像什么话!“
  姚倌儿听见“险些丧命“和”昏迷五天“,面上不由怔了一怔,却又很快隐去,讪笑道:”这般审问人犯,小人竟头一次见,倒是奇了。“
  “你!”赵容基不由恼火,死死瞪着他。
  姚倌儿斜眼瞧着他,悠悠道:“王爷想问何事尽管问,小人必直言相告,无所隐瞒。如此,王爷可活的明白些,小人……也可死的明白些。“
  赵容基正欲怒叱,伤口却突然剧痛难耐,眼前阵阵发白,捂住胸口,皱紧眉头不住喘息。
  这刀伤未及要害,却刺的极深,匕首再长些,怕就要穿胸而过。又被生生晾在白柳堂好些时候,待太守侍从赶到,整个人都泡在鲜血里。
  赵容基昨夜才从昏睡中醒来,身体中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精神萎靡,气力不支。在床上躺了一天,脑中却全是姚倌儿的影子,满心疑惑与失落,塞的胸口满满当当。当即强打精神,备车前来,却不料他语出不逊,毫无眷恋。震怒悲痛之下,再难支撑。
  姚倌儿见他这般,心中着实狠狠一疼。却又咬牙强忍住拥抱他的欲望,堵他的气,也堵自己的气。气他欺骗自己,气自己竟会这般伤害他。
  赵容基身子软软往前倒,靠在姚倌儿身上。一手按着胸口衣襟,一手摸索到他的手,颤抖地握住。疼痛之下,火气骤然消减,只愿与往常一样,索取他的体贴。
  姚倌儿没有躲。
  喘息的间隙,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离我那样近……想刺心脏,轻而易举。可你并没有……清然……你不忍心……对不对……”
  姚倌儿咬住嘴唇,闷声不响。
  赵容基缓缓伸出两手,轻轻抱住姚倌儿,脸深埋进他胸前:“依你的性子,若生意已去,死意已决,早就自戕了……可你也没有……清然……你放心不下我,你还想见我……对不对……”
  姚倌儿别过脸,心中恻然。
  他当真……是懂他的。
  却嘴硬道:“王爷莫要自作多情,姚倌儿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没刺中要害乃是失策,自己报官则是怕自戕失手,弄个半死不活,得不偿失,因此想劳驾侩子手,给个干脆的了断。”
  赵容基双肩不自觉地颤抖,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清然……你怎么……这样狠……“
  姚倌儿扭回头,看见他鬓侧竟长出寥寥几根白发,心里一抽:“狠?此般恭维,实在不敢当。小人与王爷,不过彼此彼此。“
  赵容基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眼底满是怨怼与不解。痴痴注视他一阵,终于道出脑中徘徊许久的疑问:“你……为何你舍我……却助他?”
  姚倌儿直视他,这答案早已扪心自问过多次,此时听他问起,丝毫惊讶动摇都无。语气镇定,神色淡然:“一身不能事二主,凡事亦讲究个先来后到。小人少时做过小黄门,宫里规矩多,想必王爷也清楚。见风使舵小人没学成样,侍奉主子忠心耿耿却牢记于心。他既然先于王爷,小人又与他情谊深厚,助他远走高飞,乃是理所应当。“
  赵容基无以反驳,心情枯咽苦楚,哑着声音道:“那我们的情分呢?它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么?啊?”
  姚倌儿垂下眼,不去理会他受伤的神情。低低一笑,嘲讽道:“情分?王爷操纵利用小人之时,可还有想过这情分二字,到底有几横几竖?”
  赵容基怔一怔,垂头苦笑:“清然……我是个王爷,许多事,不得已而为之。”摸见他手心冷汗,拉过棉被,不顾他反抗,把人裹紧抱住:“但我对你说过的话,绝无一字虚言。你为何就是不肯信?”
  姚倌儿斜睨他:“王爷莫要再自欺欺人,有失尊贵。小人与王爷夜夜贪欢,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罢了。王爷要的是色/欲,而小人要的是钱财。“
  赵容基看也不看他,笃定道:“我送的那些物件儿,置在橱架上动也不曾动过,你明明丝毫不稀罕。“
  姚倌儿一笑:“王爷自以为是,一叶障目,竟没看出小人乃是薄情寡义,见钱眼开之徒。古人言,宦官良善者少,需防微杜渐,慎之于始。王爷操纵利用并深信小人,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赵容基缓缓道:“莫要再支谎。你品性几何,我心知肚明。“古往今来历代君王总结出的教训,他何尝不知?只不过他从未将姚倌儿视为宦官,也从未藐视轻蔑他。只是冷不丁被提起,心中不由也开始打鼓。
  莫非……自己当真错了?
  姚倌儿笑意更浓:“王爷送的值钱物件儿,小人都拿去当铺当了,换成银两寄给了亲友。王爷若不信,大可去看。太守大人那儿,小人也已录过口供,王爷若还不信,大可去查。只不过小人那亲友乃黑户,并未登记在册,恐怕人再寻不到,银钱也再收不回来。“
  当铺当珍宝是真,换银两也是真,只不过并未寄给什么亲友,而是一并送给了杨老板。
  但赵容基不知其中来龙去脉,闻言一愣,心道,他既敢叫自己去查,必然所言无假。
  不由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姚倌儿满不在乎的笑容,胸腔里陡然空了一块,寒烈的风从中呼啸而过,吹的人瓦凉瓦凉。
  抱住身前人的手失去力量,姚倌儿顺势站起,披着被子坐到木板床的一角,从眼角里小心翼翼离远瞥他。
  话说到这份儿上,但凡他还有些许自尊与理智,便绝不会再纠缠。
  作为至尊至上的皇亲贵胄,年少轻狂时或许恣意放纵,而如今他已值不惑,又身负重任,自尊与理智乃重中之重,有如神驹良鞍,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舍弃。
  果然不出所料。
  赵容基呆坐许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吃力却坚定地站起身,慢慢走向门口。
  他扶着铁门,堪堪停步,背对着姚倌儿,低头沉思片刻,用不带丝毫情感的语调,一字一句道:“本王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本王会派人轮番值守,想要轻生,没那么容易。本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待想清楚孰对孰错,孰轻孰重,再来告知本王也不迟。至于你放走的人,本王自有法子找回来。“
  说完拂袖迈出去,“哐当”关上门,昂首挺胸走远,再未回头。
  几个随从快步赶来,加链条上铁索,继而整齐站列,守住牢门左右。
  姚倌儿没来由打了个冷战,把被子裹的更严。
  这是他所预料的结局,也是他希望看见的结果。
  扬起唇角,长出口气,如释重负。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的情,也绝不掺假。
  知晓这些,便此生无憾。
  眼下只希望少主走的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
  心中却挡不住沉沉闷痛与寂寞,笑容渐渐凝固,满心凄凉终化作苦涩的泪,沿着双颊滚落,无声无息。
  容基,那日我唱的曲,你可听见了?
  寻莲,无莲。风却涟平笙寒。去年芙蓉岸,今朝空庭苑。
  我用它与你道别,道的不是生离死别,却是祭奠两颗心之间,分崩离析的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形随心远再难还
 
  常臻坐在窗边,随意披着件外衫,喝口热茶:“王六,林烨呢?” 
  王六把一摞清单摊开放桌上,笑道:“小公子一早去街上溜达,许快回来了。 
  常臻点头,一张一张拿到眼前反复翻看,以确认无误。
  王六迟疑道:“头儿……”
  “说。“
  “郎中……怎么说?“
  常臻停手,抬眼道:“不妨事,按老计划,明日启程。”
  把一沓纸顿齐整,交还给王六。探出头去,从二楼往下观望。这驿馆处于闹市繁华地段,满街小贩货摊,处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舒心笑道:“这隼城虽小,却五脏俱全。可惜只待一日,不然可叫兄弟们好生玩耍一番。”
  常臻一行人于昨晚下榻隼城主街上的这家官驿,好容易不用再对着满目荒山,镖师们心情大好,却也不得放开来休息,该购干粮的购干粮,该买药材的买药材,该治伤的治伤。
  只有林烨一个人无甚要事,睡饱了觉,瞧见外头这么热闹,憋屈了好几日,哪还待得住?吃饱喝足,抓起银两就跑了。
  于励去街上打听打听,寻来个德高望重的郎中,给大伙儿瞧伤。常臻本不愿瞧,却耐不住于励坚持。那郎中捋着白须,皱着眉头,坐在桌旁望闻问切好一阵,谨慎地开了复方子。一数,竟有二三十味药。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得劳累过虑,要卧床静养。至于如若谨遵医嘱,何时能好全,他却摇头沉默,无法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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