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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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臻道过谢,方子收好,却未抓药。镖才刚走一半,熬起药来,汤汤水水的,还如何上路?因而只打发于励去买了些温补的药丸子,待到源阳再做打算。
王六却很是担忧,万一半途又倒下了,该如何是好?
“头儿……不如你留下,我们自个儿走。哥儿几个伤重的也都不去了,回头一块儿直接回宛海去。可好?”
常臻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还撑的住,无妨。”扶着桌子站起,闷声咳嗽几下,胳膊捅进衣袖,系好腰带。
王六还想劝说,却见镖头眼睛一亮,两手撑住窗框,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笑盈盈的。顺着目光往外一看,林烨两手提满了纸包,兴高采烈,正几步小跑跨进门。
再瞅一眼镖头,眼中柔情满满,哪还容得下旁人?只好缩缩脖子,讪讪下楼去了。
林烨咚咚咚跑上楼梯,和王六擦肩而过,嘻嘻一笑,放声喊:”常臻!常臻!”
王六硬是被他笑得愣在原地,只觉那张笑脸太明亮,把阳光也带了进来,晒得人直晃眼。
常臻缓缓踱来,伸手戳他脑门儿:“臭小子,你可是偷走我的钱袋,自个儿出去挥霍了?”
林烨满目流光:“偷是偷了,不过,一个子儿也没花!“说罢把纸包往桌上一扔,摸出钱袋塞回给他。
见他一手扶着背,又道:“哎,你不好好躺着,起来作甚?”
常臻不想告诉他郎中已经来过,便道:“躺着憋气,还不若起来走走。”
林烨眨眼瞧瞧,信了。扭头喜滋滋去拆包,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桌上摆成两排:“咸肉,鸡汤膏,糖饼,酱萝卜,青菜干,大豆酱,红豆糕!“说着说着自己先咽起唾沫来,拍拍手,回头笑道:“如何?都易贮藏,不容易坏,带到路上吃刚好。”
常臻拿起个陶罐,上头写着“鸡汤膏”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酱菜豆糕倒好说,这咸肉怎么个吃法?鸡汤膏又是什么东西?”
“咸肉用开水煮一刻钟,去盐去油,切成薄片,蘸上豆酱,给你们夹馒头,总比肉干强。”林烨兴致极高,“至于鸡汤膏,乃是隼城特产,选取当地土鸡,鸡汤熬煮一两日,浓缩成膏状,需时挖一块出来,开水化开,就是一碗浓汤!”
常臻把罐子放回去:“琢磨吃食,你比谁都在行。你且说说,谁会分文不收,就叫你拿走这么些好东西?”
林烨晃晃脑袋:“你猜。”
常臻一笑,故意逗他:“不猜。”
林烨拽住他袖子晃:“哎呀,猜猜看嘛。”
“你鬼点子太多,我可猜不着。”
“哼,没劲……”林烨扁扁嘴,却又自顾自说道:“我去帮别人看摊子,这是谢礼。”
“啊?看摊子?”
常臻还真没猜着,可是卖玉卖出了习惯,出门在外还要抽空过把瘾?
林烨看他一眼,得意道:“适才去市场上瞎逛,正巧碰见个婆婆,愁眉苦脸的,似是很焦急。我便去问了问,原是家里孙子病了,上吐下泻,急需看郎中,儿子儿媳都在田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若是一早就收摊子,又会少赚好些银两。我便提议帮她看一会儿,只当玩耍了。“
常臻笑道:“别人如何会把身家老本都交给个不认得的小子?“
林烨鄙夷道:“莫要以己度人。人家看我心慈面善,满口答应了。“
“心慈面善?“常臻不禁捧腹:”这般自吹自擂,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才不是自吹自擂。“林烨一哼,“我就看了一个多时辰摊子,货物全卖光了不说,还赚了好几两银子呢。待那婆婆回来一瞧,惊的不得了。奈何我分文不取,她便搜罗了这些吃食来。”
常臻失笑,想起他卖玉器时的模样,心道,这出卖色相的功夫,放在何处竟都适用。
大手摸上他后脑勺:“好好好,咱们林二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有如菩萨在世,望普渡众生。“
“嘁……“林烨见他满面谐谑,斜一眼不再理,去把纸包重新包好,捆好麻绳,往角落里的木箱中塞。
如何装箱,如何装得又多又实在,原是常臻手把手教的。林烨目往神受,自从出师,便乐于此,绝不再叫他插手。还融会贯通,琢磨出一箩筐杂七杂八的说法。比如,衣衫不能跟吃食放一块儿,会串味;再比如,小物件如那些个瓶瓶罐罐,要最后再装,塞进犄角旮旯里,不占地方;还比如,一样颜色的东西放在一起,齐整好看。
装箱被装成了享乐,常臻虽觉荒谬可笑,但见他玩的高兴,乐在其中,自是撒手不管。
窗口突然银光乍闪,烁目刺眼。常臻猛然一惊,下意识往后疾退,却不料腿脚沉重,身上无力,脚下打了个绊,踉跄两步,后背狠狠撞上墙壁。倒吸口气,疼得紧闭起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紧接着,呼啦一声响,一团艳丽的火焰翻跃入窗,轻巧巧落地,立在常臻面前。长袖一抖,银蛇入洞,淡香飘浮。
只听一声娇笑:“许久不见,你功夫可退步……呀!常臻!“女孩子话还没说完,笑容一下僵住,冲上去就扶住人,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常臻睁开一只眼,瞧见来人,勉力笑笑:“晴……晴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若晴见心上人脸色煞白,揪心之下,哪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拉起他的手号脉,面色不由大变:“如何受这样重的伤?伤到哪儿了?啊?“
常臻缓一缓,出口气:“一时大意,背上挨了一刀,无妨,无妨。“
苏若晴皱紧双眉:“嘴硬!气血絮乱,温不抵寒,我若今日不来,看你如何撑得到源阳!”
常臻干笑,这姑娘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被林烨听见,可又该自责了。急忙道:“那个……你如何知晓我们在此处歇脚?“
苏若晴一咬唇:“莫打岔!你一时大意,若失了性命,可是要……要旁人一世悔恨?“
原本脱口而出的是“我“,脑子里一闪,认为太过直白,便改作“旁人”。却不知这么一改,误会的人更多。
常臻面上一僵,心里一凛,恨不得冲上去捂她的嘴。眼角里一瞥,见林烨果真变了脸色,不由暗道糟糕。
站直身子,接着打岔:“呃……那个……林烨,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京兆尹苏洵苏大人府上千金苏若晴,我跟你提过的。“又对苏若晴道,”这位就是林烨林公子。“
苏若晴一怔,适才一时着急,竟没注意屋里还有个人。扭头往后一瞧,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正垂手站在角落,呆呆盯着自己。
想起方才举动,顿感失礼,脸上一红,拱手道:“苏若晴见过林公子。久仰公子大名,适才失礼,还望林公子海涵。”
林烨回过神,淡淡一笑,微微躬身作揖:“在下林烨,见过苏姑娘。”
语气平静如水,听的苏若晴不禁讶异,早知这林公子精灵古怪,为何眼下看来,只见文雅安静?转过头去看看常臻,却见他敛起剑眉,眼神复杂。
苏若晴不明其中奥妙,但见二人表现,猜想恐怕正起争执,看来自己来的不甚是时候。还没等道歉,林烨已抢先开口。
“你们聊,我再出去走走。”话说的平平淡淡,眼睛不知看的是何处。也不等回答,转身就往楼下迈。
常臻眉一抖,一步向前:“林烨,你去哪儿?”
林烨脚下顿了顿,也不回身:“你放心,我不走。”再不停留,缓缓走下楼去。
苏若晴在一旁颇为尴尬,迟疑道:“常臻……”
常臻抚额,长叹口气,指指椅子:“坐吧,不用管他。”自己也坐到桌旁。
苏若晴眨眨凤眼,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静坐到对面,盯着他瞧。
几个月前,常臻还有如闲云野鹤,潇洒爽朗,与自己有说有笑,为何今日一见,重伤憔悴不说,眉尖似笼罩着一层愁云,也不知有何心事?
“晴姑娘。”常臻抬眼。
“嗯?哦,何事?“苏若晴收回目光。
常臻自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一颗心分出来一半被林烨带走了,只留下另一半,顾着想正事:“晴姑娘,大铭这次恐怕是要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了。”
苏若晴不由正色:“这是何意?”
常臻沉吟半晌,将偷听见之事与阿尔赤之事,以及陈显乃是生父一事,毫无隐瞒,细细道来。苏若晴惊讶归惊讶,却正襟端坐,频频颔首,将他的话一五一十记下。
“常臻,任老板想要笼络的兵部侍郎梁禹,我也已查清。“
“哦?“常臻亦是满面郑重。
“此人多年往返于泠州峰连关及泓京之间,代替年事已高的兵部尚书,稽查官吏,巡防边关。前阵子有人上书弹劾梁禹,参他私自倒卖军械,触犯皇威。“
常臻一愣,皱眉:“倒卖军械?“
苏若晴点头:“正是。兵部虽不涉战事,但掌管武选、车马、甲械等等。按我爹的说法,和平年间为保安定,除却平日操练所用刀枪,其余兵械统一收管于各州特定仓库,无尚书令,不得擅自索取。如若梁禹假传尚书令,或以监察为由偷梁换柱,盗取其中兵械以谋私利,中饱私囊,倒也并非不可能。“
常臻越想越觉不对,支着额头犯愁:“倒卖军械……需有人在外接应送运,若我爹拉拢梁禹,目的在此……那可就……”
苏若晴一叹:“此事万一败露,乃是杀头的罪名。任老板此番,过于冒险了。”
常臻苦笑摆首:“我爹怕是被金钱蒙蔽了眼,若高价卖给北疆,不知能赚多少金山银山。”
苏若晴又道:“江南王能找上你,恐怕已经抓住了梁禹和任老板的把柄。“
常臻吸口气,往椅背上一倒,仰天长叹:“倒卖军械,勾结北疆,两个罪名叠加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不可劳思,不可劳思,说的倒轻巧。
苏若晴想了想,道:“至于杜绍榕,乃是已故右相郑偲远远亲,来往甚密,与郑婕妤也颇为熟稔。”
常臻闭着眼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木秀于林,本就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又跟右相关系这般密切,被暗中陷害,恐怕连皇帝老儿也阻拦不了,亦或者,本就是皇上的意思。”
小棠啊小棠,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韶华将军。这桩亲事,怕是难于上青天啊……
“那陈显……你生父之事,该当如何?”
常臻躺在椅背上摇头:“我就见过他一次,下次相会,不知到何时去了。”又一哂:“他认不认得出我,都成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顺其自然,到时再说罢。”
苏若晴支住下颌,凤眼中满是心疼:“如此……也罢。“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常臻脑子里一片混乱,苏若晴乱归乱,眼中却清灵灵的,只有他的身影。
一个男人,能同时背负多少重担?
会不会某一天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如若能帮他分担些许,是否……能叫他多看自己一眼?
“常臻……”她轻柔唤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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