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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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蓉嗤笑一声,心道谁穿了这身衣服还会去耍剑。想到兄长明日就要远行,眉头就又蹙了起来。
雁声脱下衣服折好,在她身边坐下,温言道:“蓉儿,我这一去来回路上就要三个月,再加上停留,恐怕要得半年的时间,家里累你操劳了。雁峰雁行若是顽皮,只管打就是,再是不听,就丢到祠堂由族长处置。有难事也和乡里商议,我一路上也会捎口信给你。”
雁蓉垂头不语,过好一会才道:“阿兄,家里的事并不须你惦记。我只是想,只是想,”她似是下定决心,一鼓作气道:“若是上京以后姨父肯帮忙举荐,阿兄可谋一职位,就不必急着回来了。”
雁声便正色肃然道:“蓉儿,你知道,这与我去退婚是两回事。我又不是卖妻求官。”
雁蓉见兄长如此,目中含泪,哽咽道:“阿兄,我知道,仰面求人最难。我的意思是,若是姨父姨母有意留你在身边,倚为臂膀的话。”
雁声伸手接住妹妹眼中将坠未坠的一滴泪,柔声道:“君子谋道不谋食。若是姨父姨母顾念亲情,有此美意,我定当权衡利弊,不做意气之争,你说可好?”
雁蓉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扑到兄长怀里,泣声道:“阿兄,四海将乱,世外没有桃源,你有如此才华,不该埋没在这里,父亲生前也盼你能驰骋沙场,光耀门楣。”
雁声抱着妹妹,心中叹道,雁蓉你要是男儿该有多好。
崇明十三年春天,白雁声孤身前往邕京。
从永城往邕京,最快的路子是先向北到淦水,然后换成舟顺水向东,可达邕京。
一路北上渐入中原腹地,雁声走州过府触目所见行人皆衣衫褴褛,赶着瘦小肮脏的牛羊,路边的柳树也个个被人剥去树皮,光秃秃的乞丐一般。白雁声心知戎狄入侵以来中原萧条,然而耳听远不如亲眼所见给他的震撼。
他步行十来天,百里无炊烟,鸡犬亦尽,十有八九是在荒野露宿,因此第二天就脱下衣服和鞋履,光脚而行,一直行到淦水边上。顺水走了几十里才发现一个有船的渡口,雇了一条船。那船家也是形销骨立,面有菜色,好在一路顺风顺水,可以节省气力。
过了三四日,一天黄昏小船在个渡口抛锚,船家下船采买去了。雁声出舱透气,凝视滚滚江水,忽然上游漂来一具死尸,从船边而过,尸体穿戎衣,泡得发白。他正震惊之时,又有三四具尸体随水而下,他连忙高呼:“船家,船家,快来。”喊完才想起船家上岸去了。
他那条船边还泊有三四条小船,有人听见喊声,以为有买卖来,出来一看,见是他在大惊小怪,不由没好气道:“你喊什么,没见过死人吗?前几日这江里漂得都是,水都染红了。”
白雁声强抑心潮,道:“上游在打仗是吗?这是哪里的士兵,怎没人替他们收葬超度?”
那人伸头看了看,道:“是荆州还是益州的兵?半年前益州刺史孟烨自立为蜀王,朝廷命荆州刺史讨伐,这都打了几个月了,还没打完吗?也好,流到邕京让那帮王孙看看,看他们还喝不喝得下酒。”
白雁声捡起船舱上的一卷缆绳,拿在手里掂量几下,抛绳出去缠住一具浮尸拉过来,道:“船家帮我把他葬了。”
那船家正要破口大骂他多事,忽然脚下被掷了一串铜钱,于是也不管晦气不晦气,变脸比卷帘子还快,连连答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大夏立朝之初定都在洛城,南临洛水,北据邙山,后来戎狄入侵,洛城屡为胡虏所破,皇室四处奔亡不堪其扰,元帝登基之初看中邕城风水不错,况在江左,幸有天堑阻隔,就迁都此地,号为东都。白雁声日暮时分入了邕京城。
夕阳西下,一道看不见尽头的巨石城墙拔地而起,城门之内大道通衢,白砂铺就的中央御道车马如流,两边青石板路秋槐荫途桐杨夹植,路旁高门华屋斋馆敞丽。行人或高冠博带飘飘如仙,或青衣小帽来去匆匆,更有商贾旅人形象各异,让人目不暇接。
往北望去,高地之上一座白色宫殿虎踞龙盘,坚不可摧,牢牢掌握着城市的制高点。
白雁声初次到帝都,处处新鲜,左看右看,消磨了不少时间,等他意识到时,天色渐暗,待他问到了李文博宅邸所在,又找到门前,已是月上柳梢头。
朱漆门楼,鸱吻在上,福禄寿德门簪,兽面青铜辅首,昭显主人尊贵身份。闾里豪宅相连,佳木葱茏,主人不是朝廷大员,就是士林名流,是邕京城有名的贵里,时人称为“王子坊”。
雁声叩门,等了好久方有人来应,开了旁边角门提着灯笼出来。雁声递上名刺说是来投亲,那仆役打了个哈欠斜眼看他道:“亲戚?未曾听老爷家人说过。现下老爷老夫人,少爷小姐都不在,不如明天午后再来。”
雁声为难道:“可有一位名为李三的家人?三四年前到永城投书与我的。”
那人便道:“李三跟老爷到外地巡视去了。老夫人和小姐、少奶奶在城外佛寺理佛。少爷晚间和同僚赴宴,不到天明不会回来。我是去年才到,三四年前的事如何知晓。”
亲戚的门易开难进,不想到邕京第一天就遇此难题,要是雁蓉在此定然大骂李文博刻薄势利,从不提亲戚之事,雁声则只恨自己思虑不周,没有提前知会一声。他尚在懊恼,那人已然不耐烦,将门砰一声关上,门内道:“你明日再来。”
雁声望着紧闭的门扉苦笑连连,不得已走出街巷,去寻住处。
夜幕之下邕京反比日间更为热闹,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卖酒的青帘髙飚,卖茶的红炭满炉,就是僻巷穷闾间也总有灯笼悬着卖茶,更兼有楼上明角灯高挂,穿着细纱的年轻女郎,头上簪着茉莉花,卷着湘竹帘凭栏卖笑。
世传邕京城内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所言非虚。
白雁声不耐那城中酒气扑鼻,香雾弥漫,只往上风口去,渐渐听到水声,却是到了一条大河边。站在上游石桥往下看去,河上画船萧鼓,昼夜不绝,一水逶迤,仿佛拖着镶金嵌玉的裙摆,映着月色山光,美不胜收。他到此时方觉离街市远了,更兼疲累,索性就在石桥底下干净的石板上头枕包裹席地而卧,听着水声浆声,浅浅睡去。
浅眠之中听见隐约的脚步声,他闭目装睡,握紧袖中匕首,正欲发难,身上却忽然被覆了一层毛毡,温暖厚实。他待来人走远,方抬头望去,小桥下游不远处的柳树旁栓着一只小小画舫,随流轻荡,因为方才没有亮灯,自己委实没有觉察它的存在。
春寒料峭,他摸了摸那毛毡,只觉那人没有恶意,便往身上拉了拉,安然入睡。这一觉直到天光大亮,桥头有人不住走动方才醒来。起身一看,那小舟已然不见去向,而身边多了一碗麦屑粥,尚有七分热度。
饶是白雁声也不禁哑然失笑。他回顾自身,虽然入城之时换上了鞋袜,但仍旧是布衣韦带,因为月余奔波,有些破破烂烂,难怪被当成乞丐,亦难怪昨晚李府下人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是李家亲戚,不让他进门了。
他就吃了那碗麦屑粥,又将毛毡叠好,放在桥下。就着河水梳洗一番,打开包裹拿出雁蓉准备的衣裳穿了起来。整理妥当,方才从河下走了上来向李文博府去。与他交肩而过的行人都驻足骇然相望,眼神好的以为是谁家清贵子弟昨夜醉卧河边,眼神不好的直以为是湘君下凡河神显灵来了。
他走到巷口远远看见有车马停驻,府门大开,众人从马车上搀下一个醉醺醺的人,奴婢下人不住喊道:“少爷醒醒,少爷到家了。”
大夏朝可谓英主开基于前,子孙毁之于后,门阀贵族们平日里晨昏颠倒,睡时红日照东窗,起时明月过北斗,豪门竟奢,未知国运,只知悠游,至此可见端倪。
年轻的侍御使李景元夜宴归来,下了马车只觉一道寒光落在自个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醉意全消,撑开两只红眼眶举首望去,马车后站着一个蓝袍少年,面如冠玉,浑身上下爽朗清举,若有所思望着自己。众人也都随他目光望去,不由惊艳,不意人间有此殊丽。
白雁声见众人看他,便一振衣袖,施施然上前见礼。
李景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表弟。家父不久前还说到今年表弟要来,嘱我留意。表弟何时到的?”离得近了,方见他衣饰华丽头上抹粉唇涂丹朱,身上酒味香味刺鼻。
雁声强忍厌恶之情,方要开口,那看门的下人已认出他来,立时跪地陪笑道:“表少爷昨夜就到了,小人俗眼不识神仙,招呼不周,还望表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雁声笑笑不语,那下人眼中殊无悔过之意,一表三千里,显是还摸不清这表少爷到底有多亲。
李景元一个酒嗝上来,连忙掩口道:“表弟见笑了,快随我进去吧。”
入门皆宏敞精丽,前后庭院广轩,廊庑俱可容一席,奇石精木比比皆是,仆役衣饰有王谢之风,蔬果有仙家瓜枣之味,香茗有荀令玉川之癖。李景元甫入家门就休息去了。自有家奴来安顿白雁声,伺候他用膳,又拿出许多衣裳给他挑选。夏朝人尤爱广袖薄衣,许多衣服领子袖子都大到离谱,白雁声捡了件行动利落的,婢女接过后,又引他入后面的澡室。地下一池,做莲花状,可容二三人,热气蒸腾,水声汩汩,屏风旁有木架,毛巾澡豆香脂等无不俱全。
白雁声见那婢女还跟在身后不动,道:“你出去吧,我不惯人服侍。”
那婢女脸上微红,目中有些微失望之色,便挪过屏风自去了。
池水不冷不热正好,雁声泡在里面有些怔忡。李文博尚在和郡时,雁声还跟父母去探望过,不过寻常人家,迁入邕京六七年时间,四品侍郎就有如此排场,可知帝都风气之坏。
他沐浴之后穿戴齐整,出门更叫人耳目一新,府中奴仆个个看得目不交睫,反而是雁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他又被人引入一间广室等候李景元。那室中铺着覃席,席上是簇新织锦的垫子,漆得光可鉴人的案几靠臂,四周围着金丝幔帐,墙角青铜香炉里烟雾缭绕,满室喷香。他在那室里等到午后方见李景元前来。
李景元比他大十岁,洗刷一新,这会没有涂粉,仪表堂堂,精神不错。
白雁声见婢女只给自己添水,不给李景元端茶,便有些奇怪。李景元面上红润,拿着羽扇轻摇两下道:“才服五石散,不惯饮茶,表弟自便好了。”
白雁声无语凝噎,只得端茶掩饰。李景元一双眼睛不住打量他,口中啧啧称奇,有赞赏之意,只是不开口。雁声到底沉不住气,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并一个布包,放在案几上道:“表妹的庚帖,还有金簪信物都在此处。”
李景元“唔”一声,拿扇柄把那两件物事挑过来,也不打开看就命家人收走,末了轻描淡写道:“她的八字不好。”说着又想起什么,含笑道:“我猜香君回来一定肠子都悔青了。”
白雁声并不接话,只道:“先考当年拿了一枚飞雁同心玉做为信物,因是先妣遗物,还请姨父归还。”
李景元又命家人去城外佛寺问母亲。
白雁声直言道:“表哥,当年我有一事求姨父姨母做主。”
李景元这才正襟危坐,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求父亲为雁蓉表妹择一佳婿。这三年我和父亲也不断打听,略有几个人选,只是,”他说到这里止住不言。
雁声心知肚明,当今胡虏肆虐,元帝践祚之初四处奔亡,对武人无能怀恨在心,因此重文轻武,武将本就毫无地位可言,更何况没落的武将后代。因此道:“表哥以为我不知自家的处境吗?我不求门庭多么显贵,只要家世清华,子弟人品端正,两人相亲相爱,一生平安就好了。”
“唔”,李景元又重新思量了起来。
两人枯坐一会。李景元忽然口出奇言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自己来挑好了。”
“啊?”白雁声被他一把从席子上拉起来:“今日在西山有春日宴,邕京内外豪门清流子弟云集,你随我一同去。”
邕京八景之中西山烟岚排第一位。山脉莽莽苍苍,小溪曲涧,寒流清荡,山中平坦之处精舍相连,别业林立,春光明媚,达官贵人携家带口在这山上郊游。亭桥相接,曲水流觞,柔条拂水,弄绿搓黄,众人或坐或卧宴饮为乐。午后暖风拂过松林,涛声阵阵,又听叮叮当当,极远处佛寺铎铃摇曳交击,便有人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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