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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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无社稷,乱世有君臣。
早在北上讨贼之前,刘破虏确实有旨意,诏令天下归心,允诺投诚者不论胡汉一概赦免。原来不是空话套话!陈武激动得涕泪横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苦于贰臣的身份,心里觉得深深羞耻,低头不敢作声。白雁声又道:“洛邑来日还有大战,这城里的抚慰工作,雁声就指望大人了。陈大人但有所需,就来找我好了。我给大人再安排一个帮手。”他回首朝萧溶月一笑,道:“溶月,你对洛邑最熟,你来吧。”
陈武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人,那人伸手揭去了脸上的面具,陈武一望之下如同头顶打了个霹雳一样,魂不附体:“萧,萧郡主……”萧溶月一副男子打扮,走上前来淡然道:“陈大人,至尊的敕旨想必早下到洛邑了,我已经不是瑶光郡主了。”
白雁声拍拍她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就匆匆出去巡防了。
府衙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陈武摸不清状况,扑通又跪下,道:“郡主,这是怎么回事?至尊,燕帝说郡主叛国南逃,臣死也不相信。是不是有人背后陷害郡主,以致郡主情非得已避难南朝?”
萧溶月面无表情,摇头道:“没有人陷害我。敕旨上说得□□不离十吧。我也不是避难,无缘无故避难他国,徒取其辱而已。”
陈武见白雁声对她甚为和气,一时不知她的立场,心中惴惴。瑶光郡主道:“你放手去干吧。你家世代为官,我问你,就今日看来,成国公为人怎么样?”陈武四周扫视了一番,确定再无他人,才斟酌低声道:“此人不事华藻,而气概远大,才同谢鲲,武类裴秀。若非大奸大恶之徒,便是……”
萧溶月笑得有点凄凉,打断他道:“大人好眼力。盼大人助他一臂之力,保佑洛邑苍生平安。”
洛邑城墙在蜀军三日强攻下,破损得厉害。西边阴云漠漠,骤雨将至,
白雁声在城头督促修补,在城外多置木栅、鹿角等障碍物。到了晚间,裴烈来接替他。他下了女墙,见城门口一人一骑徘徊,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不去帮陈武吗?”白雁声翻身上了照夜白,奇怪问道。萧溶月摇摇头道:“陈大人驾轻就熟,我反而是添乱。”她忽然偏头笑道:“你想去看看自己养伤的地方吗?”
白雁声早已听沈怀秀说过,自己被她在江陵救下之后,就带到洛邑来养伤。他就那时好奇不已,千里之遥,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沈怀秀却一直都不肯明说。这时听见萧溶月这番话,心里有所震动,便点点头答应了。两人纵马向瑶光寺驰去。远远地就望见一座巨大的五层浮图塔高高耸立,晚风之中,塔檐的铁马叮当作响,声传十余里。
到了瑶光寺门口,见门外围了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白雁声奇道:“这庙里有很多人吗?为什么分兵把守?”萧溶月道:“只有一个熟人。这寺里有门道,等我慢慢说。”两人下马,进了庙门,只见浮图塔下站着一个青衣僧尼,却是好久不见的慧静。
“阿弥陀佛”慧静双手合十,先对走过来的两人行礼。白雁声见了故人,心情大好,亦是握剑躬身道:“慧大师,别来无恙。三年救治照料,雁声没齿难忘。”慧静想起当年入雁门关,一路上萧溶月处处找碴为难他,还抽了他一鞭子,再看看小姑娘今日的眼神,不觉恍如隔世。
萧溶月走上来问:“慧姐姐,我交代的事办好了吗?”慧静指指塔门道:“小郡主一望即知。”
白雁声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随萧溶月进了浮图塔,底层是一尊观音大士的佛像,供桌前点着无数盏油灯。萧溶月走到佛像背后,见底座一圈都用砖头和泥封死,她用脚踢了踢,说道:“这里原来是地道的出口。当年董先生就是从地道把你偷偷运进城的,连爹爹和至尊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藏身之处。我今日一入城就命人把地道封死了。城外的入口也叫人去堵住了。”
原来如此!白雁声对她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道:“这是瑶光寺,你从前就是封在这里吗?”他记得她的名号就是瑶光郡主。
萧溶月仰头痴痴望着菩萨无悲无喜的面容。
从前在洛邑城外跑马射猎,她问至尊道:“元帝的公主为什么要到瑶光寺出家?”至尊哈哈大笑,萧瑀纵马上前解释道:“因为驸马納了宠,公主便出家为尼了,皇帝特地给她建了这所寺庙。南人女子心计多,善嫉妒。还是我们北人好,一夫一妻,没那么多麻烦事。”
小溶月就闷闷不乐感叹道:“原来金枝玉叶也免不了零落成泥的结局啊。”至尊想逗她开心,便望她故意道:“元帝也忒小气了点,公主才賜了个佛塔。小溶月,朕把洛邑给你好不好,也封你个郡主当当。”
随侍在燕帝身后的萧渊藻闻言大惊失色,赶上来道:“至尊,这万万使不得。恐怕折了她的福,她才十岁而已……”慕容德故意板着脸道:“有什么使不得,你的女儿就是朕的女儿,公主也封得。封了她郡主,才好封阿戎侯爷啊。一个郡主一个侯爷多相配。”
“郡主娘娘,”萧瑀回头朝萧溶月使了个鬼脸,萧溶月脸上一红,抽鞭上去追打他,两人一前一后,马蹄声惊起荷塘里一群白鹤,振翅飞上了晴空。
白雁声见她眼里不知不觉又涨满了泪水,就柔声道:“溶月,你先前助我去余杭平叛,我已从皇帝那里讨了一个敕旨,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只要拿下洛邑,皇帝就认你当义姐,封你洛城公主,仍旧居住在洛邑。西京残破,已无王气,皇帝是不会御驾回京的了。你在这里自由自在,慕容德和萧家人也不会特意来为难你了。”
“你对我真好。”萧溶月万念俱灰,低头喃喃说道,眼泪掉进了尘土里。
你对我很好,除了瑀哥哥没人像你这样待我啦。但这些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既然见过了外面的蓝天,就不愿意像元帝的公主那样,画地为牢,在这座塔里慢慢枯死。
萧溶月一抹眼泪,露出笑靥,邀约道:“要不要上塔顶看一看,风景尚好。”
白雁声哪里知道她那些女儿心思,还当她十分满意了,就随她上了塔顶。登塔远望,目极洛川,整座城市都在脚下。近处的长街上蜿蜒的亮光是巡防守军的火把,远处的城头工匠们正不分昼夜修补墙体。抬头一望,群星璀璨,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星子一般。
北地的春风中带着细小的泥沙,塔顶的铎铃清亮又悠长。风好像吹得浮图塔都摇晃了一下。
“不对!”白雁声一把抓住萧溶月,两人都张大了眼睛。薄暮之下,大地隐隐震动起来,塔身也剧烈摇晃,铁马的声音紊乱了起来。不远处的街面上民宅一间接着一间倒塌下去,掀起无数尘埃,大火烧了起来,夜风中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是地动了,快下去!”萧溶月大喊道。
白雁声将她往背上一背,来不及走楼梯,提一口真气,直接从五层塔顶纵身跃下。双脚一落地,脚下便震得站不稳,摔倒在地。慧静慌忙跑过来:“你们没事吧?”
洛邑此时地震,屋宇倒塌,被压身死者不计其数!白雁声与萧溶月对视一眼,两人都面无血色。本来拴在庙里大树旁的两匹马俱是人立而起,不住嘶鸣。慧静过去解开缰绳,两匹马便受惊般冲出了瑶光寺。
“我去城外看看,”白雁声关心城墙工事,追出门外。萧溶月也定了定心神,转头问慧静:“瑶光寺里还有没有救灾的物资,蜡烛、衣物、伤药,什么都行,你去找找看。”
白雁声一路上扫视城内的情况,地上一条条裂开的口子,大震之后余震不断,房瓦四溅,火势见风已经蔓延了起来,真是糟糕至极!他快到城门之时,迎面跑来裴烈,两马差点错过,白雁声一声断喝,裴烈才调转马身迎了上来。
“南熏门塌了,西面也开了好几个口子,压死了不少工匠!”裴烈嘴唇都已开裂,嘶声道。
白雁声略一思索,道:“去调辎重来,冲车大铲铜炮什么的,先排在缺口,堵一堵吧。”
便在这时,两人又感觉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又地震了吗?”裴烈竭力控制受惊的战马,拉紧缰绳。
“不是,是敌人来了!”白雁声抿唇肃容道。他的目光透过城墙的缺口,于暮霭中遥见远方旌旗拥万夫、铁甲射月光,千乘万骑鳞次蚁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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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孟子莺领军走到晚间,已急行军了几十里路。大军正路边修整之时,将士们忽然感觉到脚底的大地剧烈颤抖,附近土丘上的泥土呼啦啦倾倒下来,一些小树苗被连根拔起。一时间野兽狂叫,战马乱嘶。
孟子莺也站了起来,四下探寻。地动山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渐渐平息。派出的斥候也返回报道:“万岁,今日傍晚,洛邑方向发生了地动,损伤十分惨重,□□墙都倒了一片。”
孟子莺惊得面白唇青,立时就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要往回路驰去。沈君理飞身过去拉住缰绳,急道:“中途分道,万万不可回头了!请陛下也顾念一下襄阳的百姓吧!”
孟子莺扬起银鞭朝他身上没头没脑地抽去,气急败坏道:“你胆子大过天了吧!朕的事你也敢管!”沈君理听得如坠冰窖,但把银牙一咬,拼死扯住缰绳,就不放他回去。两人争斗之声引来了其它副将,就有人高喊:“沈将军,你且放手,不要惊了战马,误伤龙体!”
沈君理听见众人过来这才松了手,抬起头来,满面血痕,眼眶通红。不但众将士,便连孟子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悔自己下手太重!
他这套降龙鞭法成名已久,再加上银鞭特制,有个“一鞭天下”的名号,威力十足。孟子莺连忙从马上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被沈君理肩膀一抖,闪避开了。孟子莺好生过意不去,定了定心神,回望洛邑方向。
众将士一开始摸不着头脑,见此情景,也都恍然大悟了。想必是皇帝担忧白雁声,有回军救洛之意。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颜色各异,有的深自韬晦,有的面露不忿,有的满心失望,都对沈君理投以同情的目光。
孟子莺心中天人交战,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环视众人,点头道:“朕一时昏了头,多亏沈将军冒死进谏。传令三军,立即开拔,回襄阳!”
部将这才大松一口气,众人异口同声“得令”。孟子莺待人散去,走到沈君理跟前,轻声道:“对不住,君理,今日打了你。我以后再补偿你。你现在找人去青州药王庐送信给十七姑娘,叫孟子鸾即刻到洛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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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洛邑说是陷入绝境也并不为过。
在经历了地震的梦靥,当洛邑的居民从倒塌的房屋中呼儿带女、挈妇将雏逃出生天之后,又听见夜风送来战鼓的咚咚响声,以及随之而来万马奔腾的蹄声。
来得全然不是时候。白雁声咬定牙根,道:“城外的将士听鼓声列阵,骑兵最外,步兵次之,堵住城墙的缺口,不许放一个敌人进城!”
第一波鲜卑骑兵俱是一色黑马,马蹄马鞍都用黄金打造,刀戟森布,严整有威。白雁声崇明年间守徐州时曾在城上见识过这群燕帝亲卫的赫赫军威。那时对方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交上手,但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
随后而来的第二波骑兵则没有这么齐整,服色不一,但人人如狼似虎,眼里闪烁贪婪嗜杀的光芒。两波人马汇成一处之后,队伍中分,从中军走出一骑来,在城上弓箭射程之外勒马站定。借着月色,只见马上之人满面虬髯,神态威猛,正是在盛乐见过的柱国大将军萧渊藻。
夜色里萧渊藻的表情不甚分明,白雁声在马上欠身行礼道:“洛邑遭此大难,柱国大将军昼夜行军,怕不是来慰问救灾的吧?”萧渊藻冷哼一声道:“萧某来夺回我家城池。”白雁声遂道:“萧将军经营洛邑多年,真的不体恤这一城百姓?王者敬天保民,乘人之危而伐之,无义之战也。”
萧渊藻听他话里颇有指责的意思,忽然间仰天大笑起来,笑毕答道:“非我妄动干戈,地动乃是刘破虏无德无能所致。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有德则治,无德则乱。触怒天地,此乃天降灾异以示警。天要兴胡,没什么好说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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