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琮珠 作者:沧溟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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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说完,苏姨娘像是舒了口气般回过身去,冲着老夫人轻声埋怨道:“老夫人——您听听,川儿身子弱,您还忍心打他,一路颠簸这身子骨都瘦了,万一再打坏了可怎么得了。”
老夫人自听到顾璋川那句疼后,气便消了大半,可心底还是隐隐后怕,万一,万一,这万一的情形竟不敢细想下去,若是川儿不在了,自己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自去你父亲灵位前跪着,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苏姨娘眸间一惊,“这,这,老夫人......”
老夫人抬手打断她的话,冷声道:“还不去。”
“是,孙儿告退。”顾璋川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后,又向其余姨娘行礼,随后转身走出了前殿。
苏姨娘一看此情形,知道这罚定是更改不了的了,便冲沈嬷嬷递了个眼色,端起桌上的茶送到老夫人面前,柔声道:“老夫人,这得跪到何时啊,川儿还没吃早膳呢。”
冷冷瞥了她一眼,老夫人道:“他吃没吃你如何知道的?”
微一笑:“沈嬷嬷说的,水澄为川儿备下的食盒还在马车上,一动未动。”
老夫人回头看着沈嬷嬷,问道:“可是真的?”
沈嬷嬷早已明了苏姨娘的意思,点头道:“是真的。公子一回府就安排吴煊为水凝治病,而后跟少典议事,一直到方才,片刻未得休息。”
老夫人饮了口茶,顺了顺气后,低低一叹:“罢了罢了,你们都护着他、宠着他吧,早晚得被你们给宠坏了。”
苏姨娘一边接过老夫人手中茶盏,一边笑道:“哪个就护他、宠他了?我倒是要跟老夫人评评理,这顾府上下,最宠川儿的还不是老夫人您吗?您这倒怨起我们来了。”
众人皆随着苏姨娘的话低声笑了起来。
老夫人闻声亦是一笑:“就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你,就让川儿跪上半个时辰,以示惩戒吧。”
苏姨娘一笑,侧身行礼,爽快应道:“遵老夫人旨,我啊,这就去为川儿置备膳食去,免得明个儿瘦了,老夫人再怪罪到我头上,那我可真真是哑巴叫冤,有口难言啊。”
众人又是一乐,老夫人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还不快去,要是饿着川儿了,我唯你是问。”
“知道啦——”苏姨娘笑着走了出去。
空荡的房间里,香束轻燃,升起丝缕浮雾,顾璋川祖父、父亲等家族的灵位安静的摆在供桌之上,深褐色的木纹被流畅的刀笔锋尖刻下金色的名讳,身前一个蒲团,躺在冰冷的地上。
轻轻跪下,顾璋川望着父亲的灵位,满目深情。
“父亲,孩儿这次挨罚怨不得奶奶,毕竟此次未作谋划,私自入川,太过冒失了,好在,上苍显灵,让我平安而归。不过......”眸间一黯,顾璋川垂眸而视,“五年前埋下的线,自此断了,所幸凤陌南再次离开西川,这一次,我定然会将他留在乾国天牢中。”
顾璋川内心一番忏悔后,从怀中掏出水澄交给他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粘合,顾璋川从信封中抽出几张笺纸,手腕一抖,展开细细读去。
只一瞬间,顾璋川被纸上的字迹给镇住了,那是,那是子夜的字!
璋川: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往常我都是随着水澄、昭夜她们唤你七少或公子,但璋川这个名字早已在我心底念了千万遍。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你笑着对我说:傻丫头,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是会伤身体的。那时的我,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堪,浑身上下尽是污泥,可你却不嫌不弃,拉着我脏兮兮的手上了马车。
你可知,你给的吃食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好吃的,那个食盒我依然珍藏至今。这世上从未有一个男子像你般对我温润笑语,你的笑时而浅淡、时而优雅、时而闲逸、时而随然,你总是于无声之间牵动我的心魂,而我也心甘情愿追随着你的目光。
说这些话,自己都觉得羞煞人兮,可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知道为什么离开你之前的那个夜晚,我会禁不住潸然泪下吗,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想要告诉你一切,却害怕成为你的负累。于是,我告诉水澄,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就将这封信交给你,为此还被她骂了一顿。我知道,现在的你定是心存愧疚,只因当年对我的那个承诺没有实现,可我想说,璋川,不要自责,若是我必须离开你,那为你而死也是我的心愿。我知道,昭夜、永夜她们也是喜欢你的,她们常常取笑我说你待我跟她们稍有不同,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我总看见你对每个女子都笑语连连,在这里,我想问问你,你待我,是真的不同吗。我时常在想,将来会不会出现一个女子,是让你愁眉紧锁、漠然视之的,若她出现了,那她才是与我们不同的那个人。
没想到啰啰嗦嗦竟然写了这么多,可最想对你说的那句话,却迟迟悬在嘴边,不敢说出口。璋川,自我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便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身化彩凤,与君比翼。不过,想来定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璋川,璋川,璋川,光是写着你的名字,都让我觉得幸福,可藏在心底的话还是要说的。
璋川,我喜欢你,你可有一点喜欢过我?
子夜
字字句句,如血如花,如箭如矢,淋漓锥心,直刺顾璋川双目,泪,再也无法抑制,终于夺眶而出。
眼前浮现出子夜烛光之下盈盈泪眼,在案前执笔写下的这篇绝笔,顾璋川猛地仰头,泪水凄然而下。忽而眸前景序陡然翻转,子夜血满其身,浸透了夜色,颠覆了绝望。
凤陌南!顾璋川右手紧握成拳,眸间一道寒厉瞬时射出,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缓缓合眸,他沉下方才激动的心情,再次看向那张笺纸,慢慢松开右手,将食指放置唇边,牙关用力一咬,血腥之气顿时蔓延在齿间。
任由鲜血滴落,跌碎在冰凉阴寒的地面,顾璋川伸出食指,以血为墨,在字迹最后方一笔一画写道:喜欢。
刚一写完,泪水不可抑制的再次流出,纷落满面。
顾璋川在心底暗暗起誓:这血泪生死凝成的刻骨仇恨,这一点一滴,一分一毫,都要向凤陌南悉数讨回!
手间一动,将那几张笺纸送入正在燃烧纸钱的铜盆中,火舌纷卷,一点点蚕食着脆弱轻薄的纸面,墨色字迹随着火烧黑纹的席卷而逐一消逝,连同那猩红的血迹和炽烈的感情,一道化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鬼眼之谜
侍女轻柔掀开门帘,端着盛满药渣的银盆自阁中而出,随着她方才的举动,牵起空气中一抹冷沉的药香,漫漫无声从阁内溢散。一张极为贵重的千年樟木锦榻上,水凝细密的睫毛盖住了原本灵动的眼睛,恬淡金光暖暖的洒在她秀美的侧颜上,唇色苍白如同她凝脂般的肌肤,这般完美无瑕的面容却恍若沉睡的婴儿一般,久久不醒。
“先生,水凝她何时能醒来?”凤晟音忧心之色漫于眸心,沉沉的看着水凝。
一位老者,布衣长袍,须发皆白,手指慢拢细捻插于水凝额间的金针,低低一声道:“不好说。”
凤晟音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优秀女性,自不会哭哭啼啼影响医者救治,更不会絮絮叨叨分散医者精力,她只淡淡问道:“难点在哪里?”
听闻此话,那老者侧头斜视于她,平静无波的面容,恰有一股坚定不移、冷静沉着的心性,唇边微漾一丝笑意,老者道:“在于水凝自己。”
凤晟音不明的看着他:“这是何意?”
“想来凤陌南对水凝施以惑术,令其沉睡不愿醒,就算老夫医术再高,可水凝自己终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老者话音一落,‘深度催眠’四个大字登时闪过凤晟音脑际,目光一沉:“也就是说,只有水凝突破凤陌南的惑术,自己想要醒来,才是解决之道。”
那老者轻捋胡须,点头道:“不错。”
药香中隐隐带着一丝清苦之气,自凤晟音鼻下轻柔掠过,她沉沉一叹:“那先生有几分把握能让水凝醒来?”
老者慢慢回眸,目视于水凝额前的那几个金针,良久后,幽幽说道:“我以火灼金针灸其神魄主穴,三日后若她能觉疼痛,尚有三分把握,可——若她仍无半点知觉,那便药石无救,只能听天由命了。”
凤晟音掏出水凝曾给她的那个青瓷白瓶,递给老者:“水凝说这个可以解惑术,不过只能一时,无法一世。”
老者侧眸望去,一见她秀白手中托着的瓷瓶,未及闻过便微微笑道:“这是我制的清露,怕昭夜她们受制于凤陌南的惑术就一人给了一瓶,不过只能用于活人,水凝现在已经是半个活死人了,此药对她来说,早已无用。”
眸光一黯,凤晟音低叹一气,将目光移到水凝苍白的面色上,“那这么说,便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老者目光远眺,穿过半透半掩的幕帘看向室外,悠悠日光,温暖和煦,于薄纱窗棂处透射下一道明媚,那是生机盎然的春,是悄然逝去的冬,还有水凝年轻的生命。
“凤姑娘,我不知你与凤陌南究竟是何种关系,但就他光明正大的将水凝送还给公子便说明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坚信水凝醒不了,坚信我无法救治,若是姑娘心疼水凝,想救其性命,老夫只有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想那老者如此直白,凤晟音一愣,随后无奈笑道:“我哪里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在这兵荒马乱、动荡不堪的江湖中为求保命随了他的姓罢了。”
没想到她如此解释,那老者亦是一怔:“看来姑娘没有把老夫当成外人。”随后神色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轻轻一笑道:“我那徒儿性情虽温润,却也有些偏执,若他日......还望姑娘不要与之计较。”
老者为过来人,又是顾璋川的师父,自打看见徒儿望这个女娃的眼神中透出的炽烈和拒人千里的态度时,便知晓他心中的隐情,故而向凤晟音隐下了一些话,可这却让她误会了。
凤晟音淡淡一笑:“先生多虑了,不论是凤家还是顾家,我都是一个身外人,也注定与这个世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毫无瓜葛,我留在顾府一来是顺了凤陌南的心意,二来是担心水凝,不出三日,我定是要走的。”
这话说得,不知是给那老者听还是自己,凤晟音心中一阵苦笑,红琮没有一丝线索,连他们的命都不见得能保住,哪有还有心思谈婚嫁,更何况,她的结局,早已注定,天上人间,皆无所望,那个等他千年的男子,在地下溟间。
老者眼中明暗之色一度交叠变换,别有深意的看着她说道:“姑娘此话倒像是在告诉老夫,姑娘的身世,另有洞天。”
凤晟音心头猛地一跳,紧紧目视于他:“或许——算是吧。”
老者眼光自上而下扫视了她一番,随后落在她清明的眸心:“老夫虽常年独居于此,不闻世事,却也知道当今天下,唯有乾国和西川两大势力,而乾国国主年幼,朝堂之上顾、章两家把持着军政大权。可老夫细细看来,姑娘不像是宫里出来的,难不成,姑娘是莽国人?”
莽国?凤晟音闻声一笑道:“先生莫要猜了,晟音不是先生口中任何一方的势力,我只是一个过客,仅此而已。”
“过客?”老者细细思索她的这句话,片刻后眸光一惊,面色霎时微寒,笑不达心,“姑娘一出现就牵动乾国凤、顾两大家族,老夫唯一的弟子也牵涉其中,老夫要提醒一下姑娘,有的时候,人本身没有错,可不该存在的人存在了,也是一种错误。”
凤晟音淡笑道:“先生之意,晟音明白了,可先生有没有想过,不该存在的人为何会存在呢?或许,天意使其然,既然存在了,再究其原因岂不可笑?”
眸中一动,老者收敛唇边虚笑,一双凌眸直刺于她,肃声道:“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不该存在的人打回原本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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