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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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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
 
  佳官有一双极清亮干净的眸子。
 
  相书上说,这样的人,心水很清。
 
  谢无心长长地出了口气。
 
  佳官,我会送你去找江雁回。
 
  他如是说。
 
  梅花图越发明艳起来。
 
  放榜的日子到了。
 
  放榜的日子过了。
 
  报信的人该在路上了。
 
  报信的人该快到了。
 
  佳官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的时间愈加长了。谢无心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并不说话,风软软地拂过,杨絮满天。
 
  梧桐花开得正盛,粉白妖娆地绽开了一世的风华绝代,有暗香浮动。
 
  在看到有报信人模样的人赶来时,佳官的脸色骤然煞白。谢无心大场面见得多了自然沉得住气,轻握住他的手示意他镇定。佳官倒也没拒绝,只是用细白的牙咬住下唇,咬出一道淡青的印。
 
  那人远远地行下礼去,扬声道:恭喜江雁回江老爷金榜高中二甲第四名进士。
 
  佳官忽然就扑到谢无心怀里。谢无心轻抚着他的背。
 
  佳官浑身颤抖,半晌才低声说:谢先生,我想哭。
 
  哭罢……谢无心叹道:这些日子真苦了你了。
 
  佳官嘶哑着声音说:
 
  我哭不出来。
 
  当天,谢无心就向周家辞了工,把佳官和自己的行装打点好。
 
  次日进京。
 
  十四
 
  路上走得倒不十分快,怕太过颠簸了佳官的身子受不住。佳官虽然心急也知道谢无心是为自己好,并不抱怨,只是有些坐不住,时时向车窗外张望,但两三天下来便精神不济撑不下去了,出门在外又饮食不调,脸色越发白得没了生气,谢无心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心疼却没办法,只好每逢有人烟的地方就停下来歇息,想办法弄些合口的东西给佳官吃。车把式看着他们又非主仆又非兄弟,心里也着实好奇,忍不住问时,谢无心淡淡地说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答应了他哥哥送他进京,自然要好好照顾。说罢自己也觉好笑,现在竟是谎话一套接一套,自己都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了呢。想起已久不闻京城打听自己的消息,心里略安稳了些。
 
  这日赶到预备投宿的城里正是黄昏时分,寻了处清静的小客栈住下,伙计见他青布衣衫却气度不凡,佳官又秀丽文雅,一看便不是常人,立时满脸堆笑殷勤招待,絮絮地说个没完。佳官却不耐烦听这些,又身上不适,谢无心看他一脸厌倦便说你先下去罢有事我们自然叫你。等伙计走后,谢无心安置好佳官,看着他沉沉睡去,便悄悄出去了。
 
  这里……还是没有变啊。五年前离开京城路过这里时这里就是这样,连人似乎都没有老,依然是提着菜篮和小贩讨价还价头上抹着桂花香油的女人,依然是长竹竿上挑起白布幌子画着人面写着麻衣神相的算命先生,依然是举着件瓷器指指点点口沫横飞的古董摊主……那时被问道:还会回京城么?
 
  当时的谢昭阳不知道。
 
  现在的谢无心又何曾想到?
 
  熟稔地沿记忆中的街巷走去,胡同尽头一扇漆成朱红的门已有些斑驳,他亲手写就的对联上的字却一如从前黑亮鲜明:
 
  小巷从此始
 
  长街由此尽
 
  工整归工整,却用了两个重复的此字,实是有些不合常理,可这人一直很为这副对子得意,还硬逼着他写出来,说什么你的字不同文人阴柔,有一股刚强煞气,贴上就省得再贴门神了。
 
  怪人,一直都是怪人。谢无心笑了笑,握住铜制兽首门环重重叩了三下。满意地看到开门的人一脸惊诧:
 
  是你?
 
  好在你懒怠动。谢无心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桌上:我还想着要见不到你的话,是不是得重操旧业了。
 
  甄继祖笑得懒洋洋的,眯着双似是永远睡不醒的眼,笑道:这几日喜鹊连连飞来聒噪个没完,我就琢磨兴许是有稀客,哪儿也不敢去在家候着,却没想到会是你。
 
  谢无心却知他面上糊涂心里清明,只一笑:你还是信这个?不过这回我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手头紧,想打个秋风。另外还想劳你跟京城里的兄弟打个招呼,我也许会有事请他们帮忙。
 
  甄继祖眼皮也不抬一下:知道了。
 
  谢无心一揖:那就谢过了。告辞。
 
  甄继祖却拦道:慢着。我不是想管闲事,但近来京城里——
 
  我知道。谢无心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多事之秋,我本不该回去的。
 
  甄继祖凝视着他:我晓得劝你也没用,你若是听劝的人,当初何至于……自己当心罢。紧急时让他们给我传个讯儿。
 
  走到院里,已有下人递过个沉甸甸的包裹。谢无心接过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回去打开包裹,五张千两的龙头银票,二十锭台州足纹,还有约七八十两散碎银角子,再加十吊崭新铮亮的制钱。
 
  怪道这么沉……谢无心喃喃自语道。
 
  虽是一介“奸商”,甄继祖与他的交情却着实比那些朝中大员好得多,无甚交心言语却不言自明。想想原先在门内习武时也不曾说过什么话,怎么就有这等交情?自己想来都不明所以。只是现在甄继祖比他混的得意多了。
 
  第二天上路,佳官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离京城越发近了。
 
  越看越觉得那人和佳官相似,忍不住就上前道:在下江雁回,前日在考场中无意冲撞尊驾,还望见谅。走近了看时才发觉那人虽身形纤细容颜清丽,乍看去和佳官甚像,但身材颀长,眉宇间的清华神色和一身雍容华贵之气也截然不同,更何况年纪还大约与自己相仿。
 
  那人淡淡一笑,稍有些许傲:无妨,不必放在心上。细细打量时见他虽衣着素朴风尘仆仆,却容色清秀,举止儒雅,一身书卷温文,于是也颇有好感:足下可是要回宿处?
 
  是,却不知……江雁回说了半句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我姓林,名真。那人用手指虚写了个“真”字:你住哪里?同走一程可好?
 
  一路行来,愈觉得林真连性子也像佳官,剔透聪慧,明锐中带些刻薄,却又不伤人,更巧的是都姓林,忍不住就笑起来。
 
  走了一程,林真便说自己到了,要告辞。江雁回随口问道:不知可能再见?
 
  林真犹豫一下,笑道:放榜那日见罢。望江兄金榜高中。说罢也不等江雁回答话,便转身走了。
 
  放榜那日却没见到林真,但满心都惦记着自己不知取在多少,江雁回也无暇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不管他怎样像佳官。直看到自己中了二甲第四名,才松了口气,忙忙地寻人为自己送信与佳官。之后的圣上招见胪唱大典吃簪花酒御街夸官自不必说,自然是十分的光鲜万分的荣耀。他取在前茅之中,按例分发,入翰林院授职编修——这是枢密清要,进士们巴望难得的差使,敬老师敦同僚安生混差使,出几个学差红了,稳稳当当授掌院、内阁学士、大学士,自然地就宣麻拜相了,至不济也混个外任学政,也是官场人人心向往之的要缺。去拜见房师时与几个同年谈笑甚欢,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见他清寒,便帮衬了些,倒也够他在京城冷清些的地段租个有两间房的小院,于是在先前住的寺庙留下口信,安安心心等佳官来。
 
  这一日做完了例常的官样文章下晚回来,同僚邀他去喝酒。他想想囊中实在羞涩,便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一路走回来。京城着实热闹呢,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那一年荒唐放纵,自己也觉好笑,不是荒废时日又是什么?回了屋已是上灯时分,冷冷清清的,在街上买了火烧熟食放在桌上也没胃口吃。随手拿了卷书往床上一倚,却是时文,打考上以后再看这些俗不可耐的敲门砖便心里生厌,又丢开了,心里空空地只是想佳官怎地还不到。
 
  佳官最喜欢诗词曲赋稗官野史小说传奇,平时闲来习字写的也都是些“雨打梨花深闭门”,自己还笑过他像个女儿家每日价情思睡昏昏,现在想来却是三分甜蜜三分惆怅三分想念,加起来是十分的缠绵悱恻。
 
  街上依然有行人车辆匆匆而过,开始还忍不住侧耳听去可有佳官的声音,后来只觉一股倦意袭来,就沉沉睡去了。
 
  叩门声轻微却悠远,声声入耳。
 
  江雁回一惊而起:谁?心下却是一动,忙忙地奔了去开门。
 
  门外的白衣人儿修眉凤目,娴雅俊秀,见了他,唇边便漾起一抹清傲的笑意:江兄。
 
  江雁回愣了半晌,心里也不知是酸是涩,刚才的满心欢喜骤然没了踪影,连带着那点元气也没了踪影,却又不好说什么:请进来说话罢。
 
  林真笑盈盈地进来四顾一周:江兄真是清苦啊,就住这等陋室么。
 
  江雁回给他倒了杯茶,把桌上的食物收到一边:林兄怎么有雅兴莅临?真使我这里蓬荜生辉了。
 
  江兄说笑了。林真笑得神采飞扬:我与江兄一见如故,如何不能来看看?
 
  江雁回忽然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林真见他神色古怪,嗔道:不认识我了么?
 
  猛然间江雁回就行下大礼去:下官江雁回,见过怡亲王。未曾远迎,礼数不周,多有得罪,望王爷见谅。
 
  江雁回也许温厚些,但绝不傻。出考场时遇到林真,他还只以为这人是贵介子弟,但明明见林真中了二甲第十名,胪唱大典却不见踪影,封官授职时也没有林真之名,他就晓得不对了。留心打听之下得知林真其人虽高中,可籍贯等皆是编造,户部报上去却被圣上将折子留中。又想起那日撞到他时无意瞥见腰间佩的明黄荷包,已是料到大半。
 
  真正确定,却是一日有意走到怡亲王府外,得见庐山真容。
 
  林真,即今上最宠信的异母弟弟,封怡亲王慕容桢。
 
  慕容桢冷了脸,眼色如刀:江雁回,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
 
  江雁回仍恭敬答道:不敢,只是下官身份低微,不敢与王爷平起平坐而已。
 
  怡亲王是天潢贵胄,身份贵重,手握重权,日理万机,哪会无缘无故与一个穷举子相交,惫夜前来有意亲近,分明内有深意。他只想平平安安做个京官,可不想糊里糊涂遭人嫉妒还蒙在鼓里,也不想瓜田李下惹一身嫌疑被人说攀附权贵。
 
  慕容桢气极反笑:好,你倒撇得干净,本王今天就在你这儿待定了,看你怎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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