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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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一拱手:在下也知窥人私隐非正人君子所为,但实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只好得罪江湖同道了。
小唐仍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人办事,不过回春堂向有好客之道,不妨进来小酌几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这么瞧却能瞧出什么?
年轻人本想拒绝,但瞧他飞扬跳脱的模样,心底那一点年少之人的好胜之心大起,便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直冷着张清秀的脸,笑起来却着实好看。眼中先露出一点点笑意,渐渐漾开来到唇角,恰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一般。小唐瞧着也不由得愣了愣,拍拍他的肩笑道:你笑起来满好看的嘛,等下也多笑笑,莫板着张死人脸吓到了我的小美人官官哦。
话说得放肆,那人却没生气,只淡淡道:兄台姓唐?在下邱涵。
小唐看他的身手本以为已成名成家,谁知竟是从未听说,久仰是用不上了,便打个哈哈:好名字,比我的好。
这算什么话?邱涵犹在发怔,小唐已径自向回春堂走去。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那个雪玉一样的人儿,忽然就觉得,这么曼妙的一个人儿,是不该身在尘世的,十丈红尘繁花似锦,越发配不起他。看着他蹙眉轻咳,弱不胜衣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许是上天也舍不得放他在这人世间受苦,所以刻了意要收他回去罢,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呢。
谢无心的脸色却很不好看:小唐,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邱涵虽眼里都是佳官,却还神思清明:谢先生,邱涵屡次打扰,实在对不住。
小唐笑道:怕什么?反正想知道的他大概也都知道了。又转过头问邱涵:可对?
邱涵多少有些尴尬。谢无心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从来有甚窥探监视都是一笑置之任其来去,偏今儿个看见邱涵眼不错睛地盯着佳官瞧,平时对着江雁回和佳官眉目传情还尚能平心静气,现在却是莫名的一阵恼火。
他们三人唇枪舌剑也好,针锋相对也好,对佳官竟是个于我如浮云毫不在意,只静静地啜着药,许是苦得很,微微地蹙着细长的眉,喝完了把碗轻轻放在桌上,谢无心递过一盅滚白水,柔声道:佳官,清清口。反正邱涵已晓得佳官在他心里的分量,也便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佳官喝了口水,用细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攥着杯子,似乎想汲取一点暖意,可这样的天气里会冷么?邱涵想着,欲问,又觉冒昧。佳官忽然瞧了他一眼,那双清清亮亮的眸似是什么都没看,却又似什么都看到了,竟一直透到心底。邱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我身子不好,所以觉着冷。佳官忽然说道。邱涵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对自己说话,不觉吓了一跳。
你八成是来瞧我的病究竟怎样,也不劳你费这个心,我的病怎样,我自己都不晓得,怕是要听天由命。佳官低垂着眸说得平和,谢无心却发觉他眼中含了分煞气,冷得怕人。
辛苦你亲来探视实在不好意思,要不要我请唐先生把每日的脉案写了下来送去给你?佳官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但谢无心听得竟觉背后一股寒意涌来:林佳官是极平凡的,如何敢委屈邱大侠这等高人?还望邱大侠回去报与王爷知晓,他要林佳官传的话已经传到,但林佳官人微言轻,有负深望了。
他素日虽任性刻薄,但多是说笑打趣,绝少伤人。如今第一次发作,竟一个脏字也无,却是字字如刀似剑,若冰若霜。但更惊诧的是谢无心,他虽想过邱涵可能是慕容桢的手下,但并未向任何人提起,现下却被佳官一口道破,瞧着他秀丽的容颜霜冷胜冰,秋水也似的眼寒光流转,真真厉烈得更强过慕容桢的阴沉刻毒。
待邱涵走后谢无心问佳官:你怎么知道他是怡亲王派来的?
佳官略有所失般出了会儿神,才淡淡地说:他身手该是很好,却没有江湖气,又是受人指使,必身在官门,这么算下来,有来由要盯着我的,也就是怡亲王了。还有……
还有什么?小唐问道。
他看我的眼神。
为什么到了这京城,每个人都拿我与那个人兴比?林佳官是林佳官,怡亲王是怡亲王,只空长了相似的容颜,却无关也无情。
佳官冷冷一笑,方才压抑许久的那点苦那点恨都一股脑地发作了邱涵,其实细想想慕容祯便真派人盯着他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多少有些失态,现在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没个着落处,闭了眼不想再说话。谢无心也觉刚刚自己对邱涵太苛了些暗自后悔,不是一向极能宽厚待人的么?怎么沾了佳官的边儿就压不住火呢?
再怎样看重邱涵,要紧的事究竟还是自己做来得稳妥,何况走了风就是抄家灭门的罪。慕容桢瞧瞧壁上的西洋挂钟,估摸着邱涵也该回来了,谢昭阳那边交给他该是没问题的罢。不大不小的事,再说这回若真个事成,哪还用得着谢昭阳?
听了邱涵的回报,慕容桢脸色煞白,咬着牙沉吟一阵,忽然抓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这么点事也办不好,你怎么当的奴才?
茶杯自邱涵耳边飞了过去在墙上撞得粉碎,他却神色不变: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
慕容桢越想越气,谢昭阳林佳官,竟是哪个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比一个倨傲无礼,怎么就死了心认定自己绝无好意?真真不可思议。
却没想想自己何曾是好意。
索性把谢昭阳的事放在一边,反正他定然知道自己盯上了林佳官,必是不敢叛了自己,还不如踏踏实实预备自己的大事。
算一算时日,就快到了呢。
这日回来,雁回一脸的闷闷不乐,佳官虽然神倦身软,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问他怎么了。
我没事。是房师……雁回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开口。
嗯?佳官慵慵地问着,习惯地倚在他怀里狭长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像只偎灶猫儿煞是可爱。
雁回一咬牙:房师给我提了门亲,被我推掉了。
佳官反而笑了:这有什么可愁的,难不成你动了心?
雁回却没笑:自然不是……只不过想着这日子越发难过了,先是三五日一张揭帖,后又听说有人在圣上面前弹劾,不知怎地竟被压了下来,本以为没事了,房师又弄出门亲事——
佳官听他说得正色,也敛了笑容,半晌才幽幽道:雁回,按说当初你进京是我主张的,出得事来我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现下你做得难了,只叹我也帮不得你什么。原以为你做了官,衣食无忧,日子也好过些,现在看来竟是有它没我的格局——
我只能问一句,你到底恋不恋着这个官位?
雁回犹豫了一下,仍是笑道:傻孩子,我哪放得下你。
佳官瞧着他的神情,又想起前几日他说被弹劾只怕是为着谢无心得罪了怡亲王,待你病愈咱们还是再也莫和他扯上什么关系的好,心里乍暖还寒的就有些焦躁。
那你辞了官,我们还回无意河边好么?佳官定定地望向他,一双白水银中浸着黑水银也似宝光流转的眼竟深沉不见底,却又明明白白地闪着切切的期冀。
可你的病……
无妨,只要你说走,哪里我也随你去。
其实座师还说:现在皇上虽不待见你,但毕竟你的才学名声都在那里明明白白摆着,我也是从心里赏识的。你若成了亲,再过些日子,京城哪日不出点子新鲜?这事也就自然淡了,到时候我荐你出几个学差,办得好了,稳稳当当一路授掌院、内阁学士、大学士,自然地就宣麻拜相了,至不济也混个外任学政,也是人人心向往之的要缺。
虽然从前并不曾想这么多,起先也不是为了醒握天下权醉枕美人膝才跻身龙门仕途,不过是想方便给佳官治病。未想着自己有甚远大前程时,倒也坦然处之,任什么亲王权相都不在意,可一旦知道了自己原竟可如此,毕竟身为堂堂男儿,近来又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官场之事,要说听了半点不动心是假的,但若真为着恋栈权位应了亲事抛了佳官……
左右为难啊……
李相手下虽是不乏能臣,可毕竟为人臣子,比不得怡亲王天生贵胄,世袭罔替,一呼百应,于是趁着此次科举取士很是好好拉拢了一番。见江雁回颇受皇上欢喜也在他身上好好下了番功夫,只盼他不要是扶不起的阿斗,放着大好前程不走,硬是鬼迷心窍拼了命地就是贪恋美色。怡亲王瞧着找江雁回的碴不管事,便另寻他人晦气了,夹杂上自己手下几个不要紧的人,倒也奏一本准一本,不知不觉间也削了李维臣些许势力。其实真正目的倒不在此,无非是借此摆明自己虽好权,却只是要做个权倾半朝的王爷,转移皇上与李维臣的注意而已。
眼下里,京城百姓已是往家搬着香案爆竹,预备醴酒香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得胜回朝了。
只在偶尔空闲的那么一瞬,慕容桢想起那个寒傲如冰白衣如雪的少年,心下就是一阵涩涩的似打翻五色,却看不清自己的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四皇兄,我只要你还了欠我的。可奢求么?
想起问出那一句时雁回的犹豫就有些心寒。虽是没再追问,却看得出雁回怕是还瞒着自己不少话。从不曾想过雁回会恋栈权位,以为他也是一样的视富贵如浮云以为他也可以悠然见南山,谁知临到关头,他也是……好在还有那么一阵犹豫不决,没有选了荣华富贵,也没立时虚情假意地说是选你,没让自己彻底地凉了心绝了意。
雁回,你给我的真心,到底是几分?
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上就有些冷意。
雁回,佳官必不负你,只求你也莫要负我。你已为我放下一回富贵放下一回旧情,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奢求,但还请你,不要负我。
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林佳官几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当初面对着实实在在的雁归尚能笑得灿烂,如今还未见怎样竟就没了勇气么?难不成是想着时日无多所以人也软弱起来?
所以冷笑一声,斩断那些女儿家也似的犹豫不决,打点精神。
林佳官,终究要做林佳官。若雁回去意已决,自己便苦苦哀求又有何用?
只是舍不得啊……把心全给了他不能忍受就这么被抛下输得惨烈。自己怕已是时日无多,难道真要孤身上路?
林佳官,也会怕寂寞呢……
夜深人静初,谢无心站在回春堂的池畔,放出一只深褐色的信鸽。那鸽子看似呆呆地走了几步,忽然一振翅便扑楞楞地直冲云霄,快如闪电。
二十三
小唐医术传自唐先生,自然颇佳,甚得皇后的赏识,十七岁上起就行走三宫六院。现虽挂着太医院医正的牌子,但只是个虚名,皇上说他这样的医术这样的性情,进太医院那种地方只能糟蹋了,所以身无官职,也并非真正的太医院中人,不过连六部官员见了他也不敢怠慢。谢无心想知道些什么只需问他一句,没有不能知道的,所以对慕容桢的打算倒猜出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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