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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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听真话。雁回冷冷地望着他:你当我看不出么?
谢无心见他厉颜正色,淡淡一笑道:果然旁观者清。
雁回脸一沉,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中有刺:谢先生,江某虽不才——之后的话不曾出口,谢无心已苦笑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说我有事相瞒么。
其实我也拿不准……谢无心蹙眉沉吟:现在也不好和你说清白。
为什么?
佳官的病,其因在心。所以当下最要紧的是让他放宽心怀,我才能有足够时间寻出办法诊治。谢无心道:你日日陪伴,难道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信我,未必就是真瞧不出我骗他,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眼下他心定神凝,依我的功力,至少可保他一年安然无恙病情不变,之后再寻医生也来得及。你却不是那般沉得住气之人,若定要弄清一五一十,态度必有变化,佳官何等伶俐的人,哪儿会看不出端倪?到时方寸一乱,心神散乱,求生意志大减,治起来就大费周折了。
雁回哆嗦了一下,眼神顿时弱了下来:你……说得也在理。
谢无心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多也说得重了——怎么一牵扯到佳官心思就没了条理?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也只能尽量和颜悦色地安慰道:你倒也不必担心,佳官的病虽棘手,却不涉生死。只是你也不想他长年缠绵病榻罢?
不涉生死四字一出,雁回果然松了口气,倒觉不好意思起来:谢先生,刚才是我失礼……
谢无心摇头:说这些作甚,关心则乱么。说罢一笑:你再不回去,那些孩子要上房揭瓦了。
雁回转身看去,果然学生们趁他不在已乱成一团大笑大闹,忙忙地说了声佳官只怕还睡着,你且进去瞧瞧好了。便匆匆地进学堂里去了。
他一走,谢无心脸上的笑容已褪得没了颜色。
轻叩门时,居然立时就有了回应:谢先生么?进来罢,门没锁。
谢无心笑着推门:没睡么?
依你教的法子练呢。佳官盘膝趺坐于床上,一脸稚气的认真:不过要做到心无所思还真难。
嗯?谢无心一笑: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想么?
是啊。佳官的神情看来有些苦恼:那时瞧着满天的星子,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心里一片空白,便想琢磨些什么事也琢磨不成。可没曾想现在要心无所思了,反而什么都一股脑涌上来,搅得心烦意乱。
谢无心想了一想:这样,那你可会甚经文?
佳官点头:会。
那就诵经好了,待入定后自然能心无所思。谢无心也坐上来,手轻按在他背后命门穴处,暗自催动一股极柔和的内力缓缓进入他体内:试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谢无心看着他低目垂眸,苍白细长的手指间一串湛碧剔透的腕珠,翠玉琢成,银丝为线,闪烁着绮艳的光,随灵活而微颤的指尖转出曼长的音韵。
一时间忽然觉得,这少年分明还是孩子,却竟遥不可及起来。
时日过得飞快,转眼春去冬来,春暖花开。看着试期一天天近了,雁回也准备着交待馆里的差使,好进京赶考,镇上倒无甚问题,已在另请别的先生来暂代一时。心下却犯愁佳官该怎么安置,虽然还可住在学堂后院,本说请李婶照顾,可李婶家儿媳妇坐月子,李婶两头忙,哪头也顾不过来,只好不来了。若要请别的人,却哪还有熟悉佳官平日琐碎习惯的?便请了来,这一时半月也记不来那许多,佳官又是素来爱挑剔的,惹恼了使起性子来可怎么得了?
佳官瞧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一扬细长的眉:你索性把我打进行李里带去京算了。
话说得有些赌气,眼角眉梢却带着盈盈的笑意。
雁回也忍不住笑了:咱们还是欠考虑,早该想到李婶会来不了。现下可怎么好?
佳官咬了咬唇:我说个人选,可你不许恼。
谁?雁回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他要说谁,蹙了蹙眉:谢先生?合适么?
佳官做了个怪相,秀丽的小脸皱成包子一样:合不合适也只有他行啊。这时候却上哪里寻比他更合适的?再说谢先生心地那么好,一定肯的。
雁回沉默不语,佳官睁大眼望着他嗔道:你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雁回绷着脸:哪个都不放心。一个古古怪怪来历不明,一个刁蛮任性固执刻薄。
佳官气得拧过身子不理他。雁回却没有马上去哄他,踔了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趟。
十
我去和他说。雁回忽然停下来说。
佳官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也好。那你说话可要委婉些,不许说什么古怪,也不许说我任性。
雁回忍着笑:你任性镇上哪有人不知道,还用得着我说?
其实心里还是踌躇,真的要把佳官托付给那个人?
他迷醉的眼神,佳官可有注意到?
江雁回,你信不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到了周家大院,下人们都晓得他是学堂的江先生,十分客气,听说他要找谢无心,忙不迭地领他过去。远远地看到要找的人正坐在东院的廊下对着树下阴湿处生出的一丛不知道什么暗绿色的东西出神,便对家丁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谢无心有一双温和无害的眼,偏在极恬静处透出沉沉的悒色,便是微笑起来,也有种淡淡的愁绪纠缠不去,看上去总错觉他在凝神想着什么。分开看来并不是十分出色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竟是无可挑剔,清朗俊秀而轮廓深刻分明。
忽然恨他。
这么完美的一个男人。
我恨你,谢无心。不管你是否真的叫谢无心还是别的什么名字。
我恨你。
但还是笑着走过去,阳光太灿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亮。
不等他走近,谢无心已回过头,看到那个青年在春日极妩媚的阳光中行来,一身青衫挥洒出一身的飘然。
像极了那个负心绝情的人。
于是心里就是一冷,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来。
定了下神,才笑道:江先生,有何贵干?
静静地等雁回说完,谢无心忽然冷淡地垂下眼望着身边树下黝黑潮湿的泥土,用靴尖碾踏几下,又把踩出的小坑填平,才缓缓地说:这话,是佳官让你说的罢。
话是问句,语气却肯定。
雁回沉默了一下,答道:这无关紧要。既然佳官喜欢,我不会拗着他。
是么?谢无心的唇边是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中却丝毫也不见悦色: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雁回,你没有资格嫉妒。
莫忘记你的负心,佳官的伤情。
万能的主也只给世人三次机会,佳官只是个孩子,不是神。
所以你没有资格。
没有。
进京赶考只怕也是佳官的主意?谢无心冷不丁地问道。
是。江雁回忽然有些讨厌他了。
谢无心却不再问下去,只带了几分倦意地把身子靠在漆成翠绿的廊柱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这么说定罢。
却是要不要帮他?谢无心有些犹豫。倒不是怕江雁回不食嗟来之食,而是……
懒懒地笑了:想那许多做什么,反正也是要再回那是非之地的,又何妨把好人做到底?就算不帮江雁回难道还能不帮佳官么?
真的像啊……那两人与这两人。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雁回进京的日子。头一天晚上谢无心去看他们,江雁回又不厌其烦地把大大小小琐碎事情嘱咐了一遍,虽然谢无心早就倒背如流,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了一遍,直用了半个多时辰。佳官在一旁听得自己被雁回说得如许麻烦不由得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雁回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好笑,索性找死找到底,最后说了一句:其实也没关系,佳官一使性子,任你再蠢笨如猪都会记住了。
其实分别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伤感可悲哀的。无非是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
不想惊动太多人,雁回一大早就悄悄地走了。谢无心来学堂时只剩下佳官一人孤零零地俯在窗前不知想着什么,脸色如玉的白。仿佛雁回走时,也把佳官身上那一点些微的元气都带了去似的,一下子没了存在感一样单薄起来。看到他来,佳官也没甚特别的神情,似乎没有看到一样,只是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谢无心进了屋坐到他身边,温存地拍拍他的肩打趣道:舍不得他走,后悔了?
佳官慵慵地一笑:我是那样的人么?
佳官,我想问你些话,你别恼。谢无心依然温存地说道。
嗯?佳官终于转过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他:你先说,说完我再决定恼不恼。
当初你要江雁回进京赶考,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
佳官睁大眼看了他一阵,谢无心忽然觉得有些窒息的感觉,被那双眼睛看着直透进心底,似要把心里那些不能告人的阴霾都刨了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示众。
晓得别人怎么想很了不起么?佳官的眸子在阳光中变得几乎透明,颊上没有半点血色到肌肤晶莹剔透:
谢先生,有些事,不说出来会比较好罢。
他悠悠地说。
谢无心却不知死活地说:你是想把江雁回打发到别的地方好不让他瞧着你死,还是想他如果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便是没了你也能减几分伤心?可你一个人等死就不怕么?想着自己奄奄一息他却在京城不知和什么人相与,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么?舍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就别赶他走啊。故作什么大方,谁会领你的情?
住口!佳官终于动了气,厉声道:谢无心,你救我,我感激你,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那你是这么想的了?
是又怎样?!佳官寒了脸言语间竟似已有金石之声:你要觉着我不值得你救就走,犯不着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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