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人的手吗?娃儿的瘦弱的身躯,坦白的话语,惊惧的双眼,在双眼睁开仍是鲜明地浮现。
「小四,小四醒了!」
「小四,怎么样了,还哪里不舒服?」
叨叨唧唧的吵杂中饱含的是—家人对床上的人的担忧。
小四若再睡下去,他们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那个娃儿呢?」半点都不费力去搜寻那娃儿,他直接问脸色不比他好的亲人。
「小四,你放心。那个不尽责的奴才爹会好好惩罚他……」
「不……」声音因为初醒而虚弱不已,但张开的双眼却炯炯有神。「不许惩罚他。」
被他难得的冷冽吓着的老爷,在见着他猛喘的苍白模样,急着点头。「好好好,爹不惩罚,爹不惩罚。小四,乖,躺着好好休息。」横竖也不能留下那奴才,不能惩罚,那就直接丢到外面,让他自生自灭好了。老爷藏住眼中的狡黠应允。
「也不许,咳,遣走他,在我……咳咳,在我醒来时,我要见到他……」
话完,他再也抵不住昏沉,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睡梦里,挥之不去的仍是曾在那娃儿眼中见着的自己。
第一章
打九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一件事。四爷是他的主子,是他要侍奉一辈子的主子。因为他被爹娘卖了,以二两白银的价钱卖给了南县的南宫家。
南宫家在南县里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以船运起家,至今已有百年,船运线路、生意盖及南北。如今当家的是南宫家大老爷,家里的一切事儿则是由大夫人和四个姨奶奶管。在四爷的前面有三个兄长,二个姐姐,下面则有十个弟弟一个妹妹,最大的三十来岁,最小的也有十来岁,个个都是精明能干,在这南县里都是出了名的刁钻苛薄,每个都是不服谁,唯对这排行第四的四少爷,每个人都是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少一根寒毛都会找人问罪的,而头一个问罪的就是他这个专门卖来侍候少爷的奴才。
一进南宫家大门,他就被四十多岁的总管拧着耳朵吩咐、警告着,他要侍候的人是南宫家的四少爷,要小心侍候,否则下场会如何如何云云。
四少爷大他九岁,身子孱弱,一年十有八九都躺在床上。有这么一个主子,当下人的当然不容易。要小心侍候着不能让四爷病着了、累着了、饿着了。就是三更半夜了也得守在门口,以免四爷半夜要唤人。
初到南宫府时,他粗手粗脚的,什么规矩也不懂,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没个底。茫茫地被领到西厢房里,远远隔着帘子瞧见那伸出帐外的手,竟惧怕地指着那只剥皮的手,大喊出声:「那是人的手吗?」
结果当然他的下场并不好过,当场被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以示警告。
那晚挨了棍打的屁股红肿不堪,连坐都难,整整痛了一个月才稍好些。
那时他知道了,在南宫家万万说不得任何对四爷不吉利的话,就是错口也说不得。那次的教训让他以后改次讲话都懂得斟酌再三,以免犯了禁戒。
那年快过冬时,每每晨时未明,他就得只着单衣捧着一盆热水,在寒天冻地的屋外等候着爷儿醒来,侍候爷儿梳洗、吃饭,喝药。在等候的时间里,热水总会变成冰水,这当然不能给爷儿当做梳洗用。他得寒着身子来回穿梭大院,冻得手脚发红发紫都不敢有半声的怨言或懈怠,一切只为了不让爷儿洗到冷水。
偏偏他少时的忍耐功夫总是不到家,来来回回不过是六日,就受不住跌倒,硬生生地把新端来的热水给倒在地上,待他咬着牙爬起来再去重端一回时,四爷的门是开着的。
他慌忙进门探看,已是来不及。
四爷已被寒风冻着,连发了四日的高烧,差点命都不保。
大老爷和夫人小姐少爷们个个都吓破了胆,忙着叫大夫,熬药,照顾着四爷,没有人去理会惹祸的他,更别说是处罚。
他咬着牙一滴泪都不敢掉,那四天四夜就伫立在四爷的门口,一步都不敢离开。每天夜晚守在那里,看着由室内发出的光。每每四爷的房门会在半夜被突然推开,那时他的心就会掉落地上,没了个准,深怕四爷有事。
待四爷的烧退了又过了二天后,终于有人想到了他这个不尽责的奴才,开始秋后算帐。
南宫家的大厅里,天正值寒冬腊月,他身着单衣跪在地上颤抖,却无人可怜。
位于上座的有大老爷、大夫人和四个夫人,左右两旁则是四爷的兄弟姐妹们,个个都是脸色铁青,恨不得把他这个奴才的皮剥掉。
「狗奴才,叫你侍候少爷,你是怎么侍候的?竟侍候到少爷病着!少爷要有事你十条狗命都赔不起,你知不知道!」尖着个噪音的是老爷的三夫人,四爷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现在掌心的宝贝正在受罪,她的心也跟着拧得疼。
「你这不尽责的奴才,叫你顾少爷,你竟贪玩去,是谁给你狗胆子,是谁?」颤着手指着他的是二夫人。
「混帐的奴才,四哥若真有事,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啃了你的骨,喝你的血。」
凶猛的外力将他踹倒在地上,头晕目眩,抬头一看,是六爷。六爷一向最是喜欢四少爷,脾气也是南宫家所有兄弟里最为火爆,看他那愤恨的眼神,他就晓得六爷有多么的想一击毙了他。
他默默地任由六少爷将他踩在脚下,不吭半声。
「主子,不好了,少爷,少爷他……」
一句话让所有的爷儿、夫人都离了座,把要算的帐都给抛下,人直奔往四爷厢房里去,独留他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四爷,四爷怎么了吗?是病情恶化了还是……
不敢想也不愿想那最坏的可能。他一时情急想追上去瞧个清楚,弄个明白,可是没来得及等他看清弄懂,就被其它奴才硬押进柴房关着,连一点的消息都探听不到。
柴房里除了脏乱外,仍是好的,肚子虽是饿也还是能忍受,比以前在爹娘身边时好上几倍。不能忍受的是完全听不到少爷是否安好。
错,是他犯下,心里惧怕自是有的。再早熟再聪明再伶俐的奴才犯了错也是会怕,怕主子降了罪,怕主子给罚了,更别说他这个九岁还未懂事的娃儿。
四爷,虽然侍候他不久,但在这南宫家里待他算不错。既不曾打骂过他,也不使唤他做难事过;和气得不像个尊贵的少爷,反而像一个年长的兄长般!
日子过得很慢,每一天他靠在门边的细缝里,看着偶过的人影,想问:少爷,安好了吗?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在不知道是被关了第三天还是第五天的时候,柴房被打开,开门的是冷着张脸的总管。
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又被领回到四爷的房前。
「四爷!」站立着床前,他难以置信,愧疚更深更沉。
床上的人更瘦了,这次的病简直把少爷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四爷虚弱地躺在床上,瞧出了他眼里的愧疚,更瞧见了娃儿脸上的饥黄,但他却只是朝娃儿笑了笑。
「过来。」
「四爷,您别动,奴才这就过来。」
他急忙地跑过去,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肚子不称时地打了好几个大咕噜,尴尬地拍起头,好不容易爬起来走到四爷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四爷没笑话他,只是虚弱地支起身子,问。
「回四爷,小的是奴才。」
「奴才!」四爷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的不认同。「没有人是叫奴才的,你在家时家人都唤你什么?」
「奴才没有名字。」穷苦人家三餐温饱都成问题,又哪来的名字可唤?他早已习惯,习惯没有名字的日子。四爷因微笑翘起的眼角微垂。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可怜的娃儿,连个让人唤的名字都没有。出生在商贾之家的四爷的心肠自然不会是软的,但对于这个娃儿脸上混和着无奈茫然的表情,心不由一软。
「四爷,您要帮我取名字?」他吃惊了,就算是被爹娘卖掉时都没这次来的惊讶、震撼。
从来没听过主子会给奴才取名过呀……
「是呀,南宫家的仆人那么多,不能个个都叫奴才吧!以后……咳咳,以后你就叫奉守!」那名字就毫无设防地吐出口,待看到娃儿眼中浮现的激动之时,四爷才发现自己给了娃儿一个什么名字。
「奉……守!」他哆嗦出口,那颤音是种激动,鼻间莫名地酸楚。
他,有名字了!!这对一直被人唤做乞丐,傻子、狗奴才的人来说,是—件比有饭吃有地方睡更令人高兴的事。
他有名字了,育自己的名宇了!他的名字就叫:奉守。
虽然不懂是哪个奉,哪个守,但他有名字了,真的有名字了!
他欢喜不已,忘了道谢,更忘了礼教拉着四爷的袖子,哽着声音对着四爷连声问。
「咳咳咳,咳咳。」四爷禁不起半点摇晃地猛咳嗽,他慌地收回手,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四爷的身子哪是自己能随便碰的。
「四,四爷,我……」喏喏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事,不用那么紧张。奉守,你几天没吃饭了?」四爷藏起适才的怔然,温柔笑着,那微眯的凤限,煞是好看。
依家里的人对他疼宠,在他病着的这几天,奉守的日子定是不好过。少则饿个几天关个几天,多则打得皮开肉绽。好在看率守的样子,只是饿着,并没被爹和大哥他们打狠了。
「四爷,我、我不饿……」他撒谎,就怕四爷说他不守规矩。
「可是我饿了,奉守。」
「奴才这就给四爷准备食物去。」暗声骂了自己好几声,怎么可以让主子饿着了,更何况是饿着了这么好的四爷。手忙脚乱地冲出去张罗,一点都没注意到四爷奇怪的注视。
看着那瘦小的背影在勿匆离去时仍不忘关上窗门,四爷双眼更深幽了。
本只是给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而已,结果……
桌上排满了一桌子的好菜那是厨子一听到四爷要吃东西时,特意准备的,全都都是些食补的莱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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