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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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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哥!!”
  她想要这样喊,即使明知这一声呼唤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她还是没有喊出来。因为哥哥在倒地之前,手指微动,向她喉间射了一粒裹着湿泥的小石子。石子太小,谁也没有看到。她喉咙发疼,徒劳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阿笙两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起,哑声道:“红蕖,你自己——”
  那些黑衣人未听他说完,抬起一脚当胸踹来,笑道:“臭小子放心好了,我们自会替你照顾好夫人与小姐的。”
  阿笙口中鲜血直吐,再无力气,顺着陡坡滚落下去。
  传志与红蕖在山道上与人厮杀,脚边道旁横了七八具尸身,更有那失足滑落,坠下山谷的,不知多少。他要保护岑青,不敢离开马匹,长刀难以施展,好在山道狭隘,对方无法一哄而上,一次只需逼退二三人便可稍得喘息。红蕖身娇体弱,功夫虽不及传志,胜在南华剑章法森严,将门户守得水泄不通,得以勉力支撑。罗成那头手起刀落,已杀得姓起,双目猩红,臂上筋肉乍起,招招凌厉,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似杀不尽似的。
  便在此时,传志忽听坡上声响有异,匆忙中抬眼一瞧,只觉通身血脉骤停,一阵寒意自脚底急攀而上,将他彻底冻住了。
  他瞧见他的阿笙,浑身是血和泥,从山上一路滚落而下,撞了树干,又磕了石块,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布袋。
  肩头不知给谁砍了一刀,传志顾不上疼,马上还有岑青,他也忘记了。他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一声哀嚎,却不知说了什么。他想要扑上前去,却无法迈动步子。他看到阿笙重重地摔在山道上,看到他抬起沾满鲜血的脸,张口说了一个字,那是什么?
  然后,他看到罗成暴喝一声杀退众人,将阿笙从地上抱起,一脸急切地说着什么,而长空中一支长箭飞射而来,穿透了罗成的肩膀,便在这时,一人自山上飞奔而下,一掌推他背心,让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喷在阿笙脸上、胸口,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睡着了吗?
  最后,他看到罗成浑身浴血,难以站立,抱着阿笙滚入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  红蕖唱的是南朝民歌,请不要在意年代:)
一路走来,不是城镇就是山林,请当作是因为古时候森林覆盖率高&gt &lt
没有去过南京,只能依赖各种百度,最后决定横穿江岸的“长江观音景区”,大概是幕府山附近。【然而说这些设定并没有什么用orz
 
  ☆、日暮酒醒人已远
 
  已近寅时,漆黑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林中树影婆娑。这是长江南岸幕府山区的一处隘口,由此南下二十余里,便可进入南京城。正值月色如水,四野阒然。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似紧密的鼓点,在寂静的夜中骤然响起,草木亦随之颤动。马蹄声近了,林中,两道身影箭一般疾驰而出,顷刻又没入荒野。好在月色很亮,这一瞬的功夫足够令人看得分明。他们共有两匹马,三个人。
  这是传志、岑青和红蕖。进山时,他们本有七人。
  红蕖纵马在前,借着月色,影影绰绰望见前方几户农家。她回头,不见山中有人追来,稍稍松一口气,勒马停下。
  夜太静了,马蹄声会惊扰到沉睡的村民。
  她停下,传志便停下。她下马,传志也下马。红蕖顾不上看他,手脚利落地将马上行李卸下,低声道:“路面泥泞,他们会循着蹄印追来,动作快些。”传志听到了,他解开岑青身上绳索,抱他下马,亦取了行李背好。红蕖低喝一声“去!”,在两马后臀狠狠一拍,转而拉过传志手腕,向村中赶去。
  这座村子里约莫三十来户人家,红蕖绕过村口几户,寻了处不怎惹眼的。院墙低矮,两人略一纵身,跃进院中站定,红蕖这才松手。传志怔怔望着地面,始终未曾说话。红蕖不再管他,自行走至房前,拔出长剑顺门缝一斩而下,门闩应声断作两截,掉落在地,听得咣当两声,屋内一人道:“老头子,是什么声响?”另一人答:“是老鼠吧?我去看看……咳咳。”
  不待主人出来,红蕖已提剑进屋。床上那老汉披衣坐起,尚未点灯,忽见门前一道黑影,惊得身子一歪滚下床来,颤声道:“鬼!有鬼……”
  “你怎么——”床里的老太赶忙坐起,话未说完,也给这黑影吓得一声尖叫,背过气去。
  红蕖视若无睹,上前提起老汉衣领,问:“此地距南京城还有多远?”她语气虽冷,却掩不住一把娇滴滴的少女嗓音,老汉听出她是人非鬼,抹把汗道:“小姑娘你先放我下来……我,我得看看我家老婆子先……”红蕖冷笑,腕子一抖,手中长剑响声铮然,寒光凛凛,吓得老汉瘫软在地,连声哀求:“小姑娘饶命,我,咳咳,我们都是……你,你……南京城,南京城不远,不远……你出了村子,有两条路,走,走右边那条,你走得快,一两个时辰就,就……”
  红蕖道声多谢,仍然站着不动。老汉胆战心惊等了许久,不见她问话,忙颤巍巍攀床榻,拉开被子去看妻子模样。他甫一背身,红蕖便举步上前,刷刷连刺两剑。夫妻两人一声未响,软倒在床。红蕖探手在其颈上一摸,方拉起被子掩好尸体,走出房外。
  传志还站在院中,似乎从未动过。
  自他瞧见阿笙从山上跌下起,便始终是这副木讷模样。红蕖又悲又恼,若非她听到阿笙那个“逃”字,一把将这呆子甩上马背,罗成的马又恰好奔至身边,两人恐已死在刀剑之下。再一想,阿笙以那副身躯还能凭腕力弹射石子,逼得马儿不管不顾发狂疾奔,方救两人九死一生,不免叹服。
  然眼下哪有时间耽搁?莫说黑衣人随时可以追上,便是顾念岑青身体,也不可再拖。红蕖拉过传志,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人多势众,若发现我们弃马,一家家搜过来也能抓住你我。距南京城不过一二时辰路,天一亮便走。你我换上老头老太衣裳扮作夫妻,院中有辆推车,将岑公子推上,旁人问起,便说送孩子进城求医,兴许能躲得一时。其他事进城后再作商议。”
  两人进了屋子,传志放下岑青,却再无动作,忽道:“你这样聪敏,一人便可做到吧?”不敢点灯,红蕖正在翻找用得着的衣裳,听到此言动作一滞。传志又道:“都入伏好几日了,夜里还有些凉。阿笙在山里一定很冷。我要去找他。你帮我把岑叔叔送进南京,交给云姨,好不好?”
  红蕖起身站至他面前,神情几度改变,终归平静,问道:“你要我做何事?”
  传志低着头,喃喃道:“我把岑叔叔托付给你,我要去找阿笙。他在山下,虽有罗大哥陪着,也会冷。我要去找他。”
  红蕖冷笑:“若是找不到呢?”
  “会找到的。他就在那里。”传志浅浅一笑,“今日找不到,明日接着找,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八月十五在即,英雄盟会怎么办?”
  “我要和阿笙一起去。若那时还没找到,便不去罢。”
  “不去英雄盟会,方家的仇如何报?”
  传志抬头,静静看着她:“不报了。没有阿笙,我怎样报仇呢?他说过要陪着我的,他不能食言。”
  红蕖默然,不怒反笑,半晌方挑眉道:“将岑公子交给我,你可放心?”
  “……”传志嗫嚅半晌,终不能答。
  红蕖啐了一口,仍自翻找衣裳,凉凉道:“反正我与你们谈不上交情,死了活了都与我无干。你愿等死便自己死,别把累赘撂给我。方传志,我且告诉你,姐姐我活这么大,还没哪个小子敢这般待我,要不是见你可怜,鬼才管你呢!”她拣出几件破烂衣裳,一股脑扔过去,又道:“你爱穿不穿。”
  传志怔住,望着岑青,想到阿笙那句“保护师叔”,再想到阿笙匍匐在地,却拼死要救他逃走的模样,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将衣服穿好,给岑青也换上,又想:若此时阿笙在,也要骂我吧?他会骂我什么呢?是说我意气用事,还说我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笨蛋呢?他想着想着,便似阿笙当真坐在面前,微抬起下巴,口中正说着不饶人的话,一时有些痴了,暗道:我倒真想你在这里,狠狠地骂我几句,就是拿竹杖敲我也不打紧。
  红蕖换过老妪衣裳,取下簪花首饰小心收好,头发胡乱挽个髻子,到厨房抓了把草灰,和上泥土,将脸颊、颈子、手腕都一一抹了,又给传志两人抹上,说:“我那些胭脂水粉都掉了,眼下只得如此。回头路上给人问起,你只管佝着身子拉车装哑巴,全由我来应付。适才见厨房里有锅浆糊,姑且抹在伤口上,捱得一时是一时,你可有哪里伤得厉害?”
  传志见她将各事都考虑周全,心下愧疚,低声道:“本该是我护着你,这时候反倒拖累于你,是我太过任姓,你还恼我吗?”
  红蕖屈指在他额上一敲,嗔道:“待我们进了南京城,你再讨好不迟。快去收拾罢。”
  传志打起精神走向厨房,忽想到一事,随口道:“这家人不在,咱们又拿衣服又用浆糊,应当在灶上放些银两。”
  红蕖笑道:“你倒好心,我竟给忘了。”
  传志应声去了。他始终心神散漫,并不知床上惨状。将身上伤口草草处理过,又摸出几粒碎银,放进灶上的一只陶碗。
  天已微亮,两人将兵刃藏在车下,推着岑青往南去了。一路上却不曾再遇到那些黑衣人,直到进城时方给守门护卫拦下,传志低头不语,红蕖佝偻着身子佯作咳嗽,变了嗓音解释一番,对方特意拿开车上草帘看过岑青脸色,方才放行。
  江南一带物阜民丰,南京城繁华富庶不输开封,街道纵横,人流不息。进得城来,红蕖问过路人该到何处找大夫,带上传志在城中七拐八绕,末了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中。传志不解道:“医馆又不在此处,咱们到这里做什么?”
  红蕖拍去身上尘土,讥讽道:“你要找天下第一神医,去医馆做甚?平民百姓都知道的大夫,能解这武林中人才知道的毒?我不过怕有人跟着咱们,才在城中多绕些路。且不说素云身在何处,你看城中盘查这般森严,若不是查咱们便罢了,若是,你我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早晚要给抓着。我看此地僻静,这家人宅子也大,先借他间屋子躲着,再从长计议。”传志虽觉不妥,却也无话可说,将岑青负在背上,足下一点跃上墙头。红蕖却不上来:“你先去探路,给岑公子找个安全地方。我把这车推到别处去,再买些脂粉衣裳回来,咱们还得打扮一番。等到午时,还在此处聚头。”
  传志应了,悄没声跳入院中。此处想是这家人的后院,曲径通幽,草木繁盛,也不见人迹。他不晓得江南园林移步换景、含蓄层叠的好处,只觉处处都是路与门,走得片刻,便听人声渐响,匆忙掠入假山后。听脚步声似是两人,一前一后,传志自石缝中偷偷看去,当前那个一张白净面皮,五六十岁模样,头戴布巾,身穿绯色锦袍,足蹬云头履,腰束金饰革带,另挂了只银鱼袋,像是个读书人,后一个短衣劲装,始终低着头,传志瞧不清他面目,却觉得似曾相识,见他长臂如猿,行走矫健,应是习武之人,怕给他发觉,当即屏息凝神,一手捂上岑青鼻息。他自知无应变之能,趁此时将周遭山石草木一一记下,寻思脱逃之计,以防变故突生。
  好在那两人在游廊中停下,并未走近。传志耳力颇佳,只听前一人道:“昭儿此番拜平江军节度使,调离开封府,咱们已连输两招,他怎有心情来游山玩水?眼下又做出强抢民女这种混账事……昭儿爱玩,你怎也跟着胡闹?”
  武者道:“刘大人还请放心。王爷心思缜密,非你我可妄测。此番亲临苏州,不过是想亲眼瞧瞧他谋略多年的大局。现今已有八成把握,如若事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扭转乾坤。”
  那刘大人一捋胡须,冷哼道:“自从结交了你们这些江湖草民,昭儿做事就愈发偏邪,若非如此,到手的皇位岂能丢了。新皇继位以来根基渐稳,这次再出差错,哪还有五年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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