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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万里路 作者:其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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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凌景问刚刚舞完一套龙辰剑法的太子:“子恪,你觉得世上最好的杀人利器是什么?”
  太子举了举手中的利器:“自然是剑。”
  “哦?”苏凌景挑眉,“那我可要讨教讨教太子的剑术。”
  “请便,”太子比了个龙辰剑法的起势,盛气凌人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苏凌景俯身从地上捡了一截枯枝,似乎还在手上掂了掂,觉得还挺称手,这才温温吞吞的说:“那就请太子多指教了!”
  太子被苏凌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刺激到了,龙辰剑法耍得虎虎生威,剑锋凌厉,招招直取苏凌景要害。
  而苏凌景却闲庭信步的见招拆招,丝毫不见纷乱,显然游刃有余。
  太子见每每要得手时都被苏凌景轻巧的避开,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催动手中的内力,攻势越发凌厉。
  啪一声,劲力相撞,震得剑身一颤,下一秒,剑断成了两截。
  太子不可思议的瞧着手中的断剑,再见苏凌景手中完好无损的枯枝,不可思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凌景却没有回答,只道:“现在,你还认为剑是世上最好的杀人利器了么?”
  太子虽不愿承认,别扭了半晌,才道:“杀人不在于利器的形式,而在于武功的高低,老师内功深厚,我甘拜下风。”
  苏凌景摸了摸太子的头,笑道:“子恪,你领悟的很好!”接着用劲一推,把太子推到了练武坪旁的深潭里。
  太子所料未及,呛了口水,刚爬到岸边想要对苏凌景破口大骂,岂料深潭峭壁上的瀑布兜头洒下,浇了他满头满脸,他在水中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又倒下了。
  苏凌景见太子半天都没有动静,心下一紧,想到他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深冬水寒,莫要出什么事才好,于是赶忙飞身掠入水中,想要把他捞起,却不知原本毫无动静的人此刻却猛地将他拽入水中,边拽还边骂:“苏凌景你个混蛋!!”
  两人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浑身都湿透了,此刻寒风一吹,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子此刻怒气仍旧未消:“苏凌景,你干嘛把我推下水!?”
  苏凌景却没有半分愧疚,依旧一脸平静地道:“自然是让你体会一下在水中是如何练剑的,”水中的苏凌景不见一丝狼狈,竟还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既然你也把我拉下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罢!”
  苏凌景将断剑递给太子,示意他站在瀑布下再使一套龙辰剑法。
  “你确定不是在整我?”太子将信将疑的提着剑走到瀑布下,冷水兜面而来,其水势虽不浩大,但其中的阻力却不容忽视,一套剑法舞下来,原本流畅的剑法在水中竟凝滞梗塞,而剑气的凌厉此刻却因着水的阻力绵软无力,简直就像绣花拳一样无用。
  太子懊丧的举着短剑,不顾满脸的水花,苦恼道:“怎么会这样?”
  苏凌景却是早已预料到了,他一边接过太子手中的剑,一边流畅的耍出龙辰剑法,瀑布水流丝毫无损他身形的俊逸潇洒,舞完之后他道:“在水中自然是如此,你需要使出比平时多几倍的劲力,你方才说,杀人的利器不在于形式如何,而在于武功高低,便是第一层的领悟,我的武功胜过你,赢你自然容易,只是这水看似柔弱,却也是世间最坚硬之物。”
  苏凌景将太子从水中捞起,又接着道:“前几日读老子,可还记得里面的一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虽为不争,却可杀人于无形。”苏凌景盯着太子的眼睛认真道:“子恪,你的剑法同你的人一样,太露锋芒,总有一天会反为其所累,不若如这水一般,至柔至刚,一样可杀人于无形。”
  太子若有所思的揣摩着苏凌景的话,忽然打了一个大喷嚏,苏凌景收了严肃的神色,有些无奈道:“大冬天的推你下水果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走吧,回去换衣服了。”
  太子跟在身后一面打喷嚏一面嘟囔:“哼,你也知道。”
  那个冬天太子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热,苏凌景免了他日常的功课,只陪他下棋填词,日子过得到也算轻松惬意,只是病后的太子沉稳了许多,宫人们都说太子发了场大病转性了,只苏凌景嫌弃般的抱怨,这太子的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不过是下了趟水而已啊……
作者有话要说:  
 
  ☆、雨打孤舟秦淮夜
 
  雨打孤舟秦淮夜 
  想到这里,子恪忽然笑道:“那个冬天我发了一周的高热,后来被父皇禁足,哪也去不了,都是托你的福。”
  苏凌景也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挑眉笑笑:“我不也一样,陪你下了一个冬天的棋……说到棋艺,子恪你的水平可真是……”剩下的半句话没有出口,可其中的揶揄不言而喻。
  子恪闻言朗声笑道:“如今的我可是与那时有云泥之别,怎么,逸之若是不信我们现在便可切磋一番!”
  那一声逸之唤得极为自然,似乎这些年一直便是这样唤的。苏凌景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男子,眸色深沉、眉眼冷峭薄唇坚毅,这样一个万人面前冷酷的君王,当年也只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啊,而如今,也只在他面前,会露出那么点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性,他温柔的笑笑:“荣幸之至。只是……烦请你帮我取下棋盘。”
  子恪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异议,似乎这些在他做来是极自然的事情,他起身往屋侧的书架走去,问道:“还是左起第一格?”
  左起第一格为棋盘,依次是棋盒、卷轴,然后是书册,从棋谱诗卷到史册医书一应俱全,这是他的习惯,一直都未变。
  不想他竟都还记得,苏凌景笑道:“是,棋盒在旁边。”
  支好棋枰,苏凌景将盛黑子的棋盒推至子恪面前:“客执黑子,请。”
  子恪也不谦让,黑子在修长的指尖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想也未想,信手落下。
  嗒、嗒,寂静的竹屋里只余落子的声音,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偶尔一两声吡剥轻响,衬着雪夜越发寂宁,子恪捻着黑子看着对面的人凝神细思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似乎,这个场景,很多年前,也曾有过。
  那是正德二十九年春的事情。
  正德二十九年三月初九,正德帝南巡,着太子、太子太傅、宫嫔数十人同行,龙辇出盛京,换水道,经渭水东行,同年三月二十,行至金陵,停留数日。
  彼时十二岁的太子正因禁足之事生闷气,正德帝拟南巡的旨意下来,苏凌景求了几次圣上同行才得以应允,接旨之后的太子欢欣雀跃,一径缠着苏凌景问东问西,到了金陵更是不甚其烦,苏凌景微恼,索性躲着他,一人雇了艘轻舟夜游秦淮去了。
  夜幕下的秦淮河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碧水随着船浆圈出一波波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去,河岸的灯火阑珊,忽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是画舫中丝竹管弦的声靡。苏凌景在舱前站了会儿,寻了块阔地随意坐下,拎一壶花雕自斟自酌,此时没了耳旁的聒噪,难得的清静倒真有些不大习惯,刚要招呼船家回去,忽然一阵急雨下来,船家扭头道:“看这雨一时不会停,不如老夫先将船靠岸,待雨小些客官再回去?”苏凌景也觉这夜雨泛舟别有一番意境,便招呼了船家暂先靠岸。
  待到岸边时,苏凌景见一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渡口张望,脸色倏然一沉,还未发作,那抹身影已瞧见了他,未等船靠稳便朝他飞奔而来,甫一上船便嚷嚷:“苏凌景,我可算找到你了!”
  苏凌景见他满头满脸的水,仍旧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莫名有些烦躁,回身摔了条布巾给他,便二话不说进了船舱。
  太子不明所以,讪讪的跟进船舱,见舱内的矮几上黑白两子纵横交错,是一副残局,几旁还有把雕花青瓷壶,薄瓷杯里的酒液金黄,瞧着就诱人,想到自己方才被甩下聆听了父皇半天的训导,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寻不到人还淋了雨,他倒好躲在这儿逍遥自在,还给他摆脸色,这是什么道理!
  他把布巾往地上一贯,太子脾气上来,吼道:“苏凌景,你什么意思?”
  苏凌景回头见他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衣衫湿透地贴在身上好不狼狈,想到方才自己真是有些莫名,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拾了布巾,语气也软了下来:“过来。”
  太子原本的怒气在见到他温和的眉目下无处发作,只好不情愿的走过去:“干嘛。”
  苏凌景拿着布巾帮他擦干发上的雨水,语气有些埋怨:“下雨了怎么不知道躲,还有,这是秦淮河,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过来不怕掉到河里?”
  他的温和的神色在船舱晕黄的灯光下更加柔和,淡淡的语气里是平日少有的关心,有花雕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不知怎地,太子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子这一哭,苏凌景更加无奈,只觉额角隐隐作疼,他最不会应付小孩子了,只得恐吓道:“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什么哭,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回头发了热皇上又得禁你的足了!”
  这一招果然灵,太子止了哭声,一面抽鼻子一面控诉道:“苏凌景你干嘛丢下我!”
  苏凌景只觉额角更痛:“因为你好吵……”
  船上没有别的衣服,只得借了船家的旧裳,好在太子个子够高,也不会觉得过于宽大,将衣服晾在炭炉边烘着,苏凌景给太子斟了杯酒:“给,喝下暖暖。”
  花雕的味道甘甜醇和,有梅子的清香,太子喝了一杯还觉不够,伸手要够酒壶,苏凌景打下他的手:“这酒虽然味道甘厚,后劲儿也大,小孩子不要多喝。”
  “谁说我是小孩子!”太子嘴硬。
  “刚才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哭得如丧考妣。”苏凌景揶揄。
  太子自知理亏,有些尴尬的低了头,也觉得不好意思,想他打记事以来再没哭过,有时候受了伤痛极了也咬牙忍着,都懒得让宫人们知道,省的她们瞧着伤口替他难过,他最瞧不起那些哭哭啼啼的人了,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委屈。
  苏凌景见太子半晌没有回话,估摸着是悔恨刚才的事情来着,也就默然不语,由着他想去了。
  此时安静下来,能听到疏疏落落雨打孤舟的声音,春雨下得细密绵长,透过丝丝缕缕的雨幕,能看到河岸画舫透出的影影幢幢的光,雨大些的时候还能听到雨水落入河中叮叮咚咚的清响,此刻的天色全黑下来,一弯下弦月孤零零的挂在天际,月色被雨水浸润,是朦朦胧胧的美。
  苏凌景支了棋枰,对太子说道:“子恪,陪我下一局如何?”
  太子进来时就见到矮几上的残局,知是方才他自己和自己对弈,于是爽快的答应:“我执黑子!”
  “是,你先请。”苏凌景不以为意。
  于是,正德二十九年春,太子做了件当时觉得是生平最风雅的事:夜游秦淮、听雨打孤舟,研棋对弈、兼品酒论诗。
  作者有话要说: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彼时的太子不知道,他生平所做的风雅事,不止那一样。
  第二年初夏。
  正是榴花开欲燃的时候,某一日午后,苏凌景授完了当日的功课,眼看时辰尚早,便不急着出宫,他从书架上抽了本史册,歪在躺椅上随意地翻着,午后的新蝉在绿槐高柳上呜咽地唱着,窗外植的翠竹投下斑驳的清影,有微风拂过,传来沙沙轻响,真是应了那句:长养薰风拂晓吹,渐开荷芰落蔷薇。苏凌景惬意得几乎要睡着了,这才恍然发现平日里聒噪的人此时竟半天都没一点动静,不会也跟他一样睡着了吧?
  苏凌景将书册虚握,转到屏风后看到太子正安静地看着一本书,好奇心起,轻了脚步走到他身后,瞥见他专注的竟是一本佛经,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佛法最为枯燥,连他都能避则避,不想平日里冒失的太子竟然有这等癖好,真是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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