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 作者:其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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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临洮守将韩川此时已身负重伤,他勉力举起阔刀格挡住敌兵的砍杀,却不料身后有一人悄然靠近。
苏凌景负手身后,打马狂奔中已从箭筒里抽出一箭,挽弓如月,箭如雷霆般射出,瞬间刺穿那名偷袭士兵的后背,接着连发几箭,城墙上的敌兵应声而倒。
快马如流星,瞬间冲入城下混战的阵列中,苏凌景见子恪在身侧将银枪挥舞得虎虎生威,近身的敌军皆被刺杀于马下,略为安心,他抽出手中的沐辰剑,剑光闪过,瞬间斩杀了数名敌军。
情势急转而下,敌军见援兵已到,开城门的喊声更是响彻云霄,转眼之间又一波的敌军登上城墙,眼见便要去打开城门。
苏凌景暗道不妙,若是城门打开、敌军入城,便是八万援军增至也无回天之力,他冲子恪喊了一声照顾好自己,便弃马腾空而起,足尖点过周围士卒的肩膀,几个跳跃,便抢到城墙之下。
风灌入苏凌景的长袍,如展翅的青鸟,起落之间,他已跃上城墙。
此时敌军中有人发现了那个青灰色的影子,搭弓便要将其射杀,子恪一柄银枪掷去,隔着百步贯穿了执弓那人的身体,接着打马而至,手起枪落,溅出一串鲜血,回枪便又是一击,另一个挽弓的射手也被他击杀于枪下。
苏凌景跃上城墙便直往城门奔去,此时几名士卒已抢到了城门上,正操纵摇橹要将城门打起,苏凌景抢身而至,沐辰剑饮血如流光,龙吟剑啸中那几名士卒便死于剑下。
登上城墙的敌军越来越多,皆围住苏凌景加入团战,层层叠叠的人海中,苏凌景手持银剑眸光肃杀,宛若修罗地狱的使者,青袍之上血迹斑斑,挥舞沐辰剑的手几乎不经大脑的指挥,冲天的火光中,只一个字,杀!
杀!杀!杀!
城门外早已是一片混战,援军增至解了临洮的燃眉之急,冲杀入阵的八万将士兵分三路,左右两翼将敌军围困于阵中,另一路三万大军直袭敌军主阵营,敌军内外交困,原先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很快,尚未陷入阵中的敌军渐渐不支,狄肃见大势已去,只好下令撤军。
新月孤悬,残晖吞噬过最后一抹亮色,整个临洮城陷入一片死寂中,只余火把燃烧的声响。
援军入得城内,和守城的将士汇合,清点人数后发现,折损了近三万将士。
这一战虽胜,却也是险胜。
杨措左臂上的伤口已然裂开,右腿又中一箭,幸好皆未危及性命。
守城的将领韩川却不及他幸运,已是重伤昏迷。
其余侥幸活下来的将士皆是残盔弃甲,一片狼狈,不过幸好增援的及时,否则,这一城恐怕也要落入叛军的囊中。
子恪草草绑了手上的伤便去寻苏凌景了,自见他独自一人入城后便不见踪影,子恪很是担心。
入夜又下了一场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于累累血痕之上,素白殷红触目惊心,只一会儿,便遮盖住了斑驳血迹。周遭是踏雪的鞋靴声,幸存的士兵将死去的同伴收殓掩埋,忽而几声凄厉的鸟鸣传来,响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诡异。
子恪在城郊的空地上寻到了苏凌景,刚见到他时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苏凌景满身是血,青袍已辩不出原来的颜色,沐辰剑在手中紧握着,血迹凝固在剑身之上,泛着妖冶的光芒。
子恪抢过苏凌景的剑,见他手心仍有血源源不断地流下,登时一慌:“逸之,你的手……”
苏凌景回过神来,右臂上的伤口已痛得麻木,他勉力一笑:“恩,受了点伤。”
涓涓血水随着他的动作滴在素白的雪上,如红梅绽放,看着格外触目,子恪忙道:“快跟我回去包扎!”
苏凌景没有移动的意思,他的目光放空在漆黑的夜里,声音也如暗夜般飘渺无踪:“一将功成万骨枯,子恪,今日死了好多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畏浮云遮望眼
苏凌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子恪,今日死了好多人呢。”
他的声音如暗夜般飘渺无踪,是子恪全然陌生的语气。
子恪上前一步与他对视,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将目光投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眼底是寂然的空旷,寻不到半分往日的神采。
风雪呼啸而过,刮在颊边是刺骨的冰凉,他听苏凌景接着道:“雪下白骨眠霜草,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日死去的这些人,都是有父母亲人、妻子儿女的人啊!我说那些王侯将相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己之私,肆意践踏轻贱别人,可如今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自嘲的一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哼,苏凌景也不过如此。”
血依旧在滴,滴答、滴答,一声声没入刚刚堆积起来的白雪里,夜风里送来浓重的血腥味,依稀是那日的情形,阴森湿潮的监牢里,他年迈的父母受尽了各种酷刑,插针、刖刑、棍杖,黄皱青葛的布袍上是斑斑血迹,那浓郁的血腥味和阴腐的气味弥漫在整个黑暗的地牢里。是有多残忍,才能将这些酷刑加诸于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只因他们要揭露他的所作所为?他难道就没有父母亲人、妻子儿女么?为何人命在他眼中,就轻贱得如同蝼蚁?
入得晋王府的两年里,他与他虚与委蛇,天晓得他有多恨,多恨那张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脸孔,两年的隐忍,他终于大仇得报,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觉得荒谬,五岁能诵、七岁成诗,十岁习得沐辰剑法,十三岁论经佛法、深谈释家经义不在话下,十五岁官拜太子太傅、名动天下,可那又怎样,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亲人惨死面前?还不是一样做了那些自己最鄙夷的事情?他苏凌景真的,不过如此。
子恪听苏凌景自嘲的说着,心里无端地一沉,他见他单衣萧索的立于空茫的黑夜之中,瘦削的面容之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消沉,他上前一步把住苏凌景的双肩,声音里是慌乱是急痛:“逸之!”
那一声沉唤拉回苏凌景的视线,子恪凝着他的双眸认真说道:“逸之,是你救了这一城的百姓啊,你怎么会与那些草菅人命的叛军一样?若非有你,这临洮城便要和瓜州、叠州一样,百姓生灵涂炭、苦不堪言,他们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在意你杀死的那几个人?”
苏凌景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
“我明白,”子恪打断他,“历朝更迭、诸侯叛乱,这些征战杀伐里深受其苦的都是百姓,以武力压制武力,是最野蛮的做法,却也是最见成效的。暴力的反抗需要更强大的暴力来压制,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虽然难免血流成河的局面,却能换来一方的安定。若要因噎废食,那这样的国家只能等待被凌辱,懦弱的结果换来的只能是长久的蹂躏。就像这北疆三郡的叛乱一样,若是听之任之,那终会导致国将不国。没有短暂的牺牲便换不来长久的安定,逸之,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你怎么忘了呢?”
苏凌景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迷惑,这是……他教给他的么?
是啊,他看到的是整个天下,是情系天下、心念苍生,而他却一叶障目,只看到一家一族的鸡虫之争;他惑于一己之私的家族恩怨之中,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小我的宁和,他却放眼家国天下、万里江山,孜孜不倦的是大我的安澜,这样的胸襟气度,彼时的苏凌景或许曾有,如今的苏凌景,却没有了。
远处有清渺的哀歌传来,如丝如缕地浮荡在夜空之中,是谁家在超度亡灵吟唱的梵音?澄澈清宁,涤荡人心。
苏凌景怔怔地听着,沉邃如海的夜空犹如划过一道明丽的光,瞬间照彻整个心灵。
一曲终了,清音渐落,苏凌景抬起头,正撞上子恪的目光,透亮的星眸里漾着他所熟知的浮光,一如初见时明澈。
忽然之间便豁然开朗。
雪一直在下,皑皑白雪掩住白骨森森,这一城的颓败在冬雪之下渐渐消融,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若方才浓郁,反倒带些雪的清新。临洮城在新军的安顿下井然有序,远处屋舍的灯火透出温暖的光晕,虽然星星点点很是微弱,却在这黑夜之中给人无限安心。
苏凌景闭目深吸了一口清润的空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轻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子恪,你说的对,先前是我着相了。”
子恪回视苏凌景,那一身素衣在夜风中纵然萧索,却不再给人虚无缥缈的错觉,苏凌景依然是苏凌景,他暗舒了一口气,伸手道:“逸之,我们回去吧?”
“好。”
“皇上。”
“皇上?”
冬雪初霁,悄无声息而下的新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子恪在窗边站了很久,竟没发觉内侍省监孙安已唤了他好几声。
子恪回过神来,应道:“嗯。”
孙安恭敬道:“皇上,端妃娘娘在偏殿候了小半个时辰了,可以传膳了吗?”
子恪蹙了蹙眉,今日原本是要和端妃一起用膳的,可方才的回忆让他有些兴致缺缺,他摆了摆手道:“朕没胃口,让端妃自己用罢。”
孙安领旨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皇上自接了苏相回来后脾气便越发古怪了,哎,这天家的事真是难琢磨,下面一干人等都如履薄冰,差事是越发难做啊。
子恪出了御殿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又踱到了宸朝宫,刚进宫门便险些与一婢女撞在一块儿,那婢女抬头见是皇上,吓得手中杯盏瓶罐尽落,忙伏地惶恐道:“奴婢该死,皇……皇上恕罪。”
子恪蹙眉见她手中托盘里有几罐药盏,因她的方才的动作洒了许多,有些不悦道:“慌什么,这药是给苏相的?”
那婢女听他语气不悦,更是吓得不敢抬头,点头如捣蒜地磕巴道:“额,是……”忽地又想起什么来,“哦,不……”
子恪见她一副慌乱的样子,又看她话也说不清,懒得再纠缠,越过她道:“起来吧。”
那婢女如获大赦,意外皇上没多加盘问,赶紧捡起东西哆哆嗦嗦地走了。
子恪径自往苏凌景屋里走去,进得屋里才发现,苏凌景正闭目躺在榻中,面色苍白如纸,一旁的翟风伏案写着什么,旁边还有方才的那个婢女随侍一旁。
那婢女见是他来,神情一片慌乱,福了一礼道:皇上,便求救似地看着翟风。
翟风闻声抬头,摆了摆手让那婢女退下,一边让子恪坐下一边道:“你怎么来了?”
子恪看了眼榻中的苏凌景,满是担忧道:“他这是……”
翟风一叹,简洁道:“毒发。”
“毒发?!”子恪险些将手中的杯盏握碎,声音低沉暗哑,隐着难言的怒气。
翟风见子恪一脸怒气,倒是不急了,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悠然道:“你先听我说完。”
当下把苏凌景所中的毒及解毒的法子一一说给子恪听。
说道要引发体内沉积的毒素时,还特地斜乜了子恪一眼。
子恪听完,有些恼羞成怒道:“老头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连我都敢骗!”
翟风嘿嘿笑道:“此事不怪我,都是苏凌景的主意,反正他也半死不活了,这账算是扯平了!”
说道苏凌景,子恪收起了玩笑心,正色道:“毒解了吗?”
翟风点头:“方才一番施针,毒素排出来大半,以后按着这个方子,调养一个月就好了。”
言罢拿着方子便要去煎药,临走还吩咐道:“你来的正好,人给你看着,我去备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际变章德殿
雕兰草玉的香炉内徐徐溢出安宁的熏香,冲淡了室内微苦的药味,正午的新雪初停,室外是一片耀眼的白,明媚的光线有些刺目,子恪起身将流苏纱帐轻拢,浮光暗下,只余丝丝缕缕透射在苏凌景安静的睡颜上。
子恪坐在一旁,瞧着苏凌景睡得并不安稳,大约是毒素的作用,他偶尔轻蹙眉心,俊逸风华的脸上白皙透明,竟有着说不出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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