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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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汉话流畅,却也只是寻常说话,斗嘴则万万不及。他本就落了下风,现下手上拼杀,嘴里怒骂,更是一心二用,一个不慎,已被对战骑兵一枪剌中左肋!黑袍男子勇绝无伦,竟不顾伤处,一刀格开腰间长枪。右肩立时又被另一名骑兵削中,血染征袍。他怒吼一声,拼死还了一刀,将两名骑兵逼退了几步。
生死攸关之际,任谁也是用自小儿说惯的言语骂娘。北府骑兵们立刻听出了他吼的是北戎话,当既喝道:“这狗东西果然是北戎奸细!”怒骂不已。山贼头领见大势已去,又听众人皆骂自己为奸,只觉果然羞对天地,长叹一声,挥刀自刎。另一名黑袍人也被剌下了马来,毕命尘埃。
凌琛听着仅剩的那名黑袍人咒骂,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人的言语,忽地眼睛一亮,低声道:“孤竹部?”当即下令道:“捉活的!”他令出如山,话音未落,已有数骑上前,枪挑刀削,已将那筋疲力尽的坐骑杀死。那人再抵敌不住,跌下马来。众军刀枪环指,将他逼得不能动弹,立时有人上前,将他五花大绑,倒缚在马背之上。
众俘虏获救,悲喜交加,涕泗横流地围了上来。凌琛抱拳团团一揖,向解缚脱困的众人道:“诸位受惊了。不过这群扰土害民的贼子今日伏诛,列位以后便可以平安过日子了。”众人纷纷跪地,叩谢凌小公爷救命之恩。凌琛笑道:“宣化军幕府早有均令告示:若有人首告山匪行踪,赏钱五千贯。此番既是贵村的李六儿在山中了望台点了狼烟,明儿罗里正来武州城中领赏便了。”
罗赶山连忙推辞道:“在村子里设狼烟报讯,也是小公爷前些时日作下的计较,我们岂敢再要赏钱?”
原来这些时日,各处都有山贼出没,洗劫村舍。奉父命出镇宣化军的凌琛早就下令追剿山贼,奈何山贼行踪飘忽,熟悉山路,不待官兵到来,已无影无踪。凌琛与军幕诸将多方苦思,终于从山贼的动作中瞧出异状来:以往他们劫掠村舍虽多,却少有掠人绝户之事;而此番却动不动便绑走村中诸人,竟有些象北戎军所为,因此众将猜疑是北戎人捣鬼。大浩与北戎如今相安无事,北戎人不好南下抢掠,只好借山贼之手,抢夺人种到草原上做奴隶。凌琛便来了个欲擒故纵。武州因是边关,各处俱有狼烟,幕府召了各村里正约定,一旦山贼到了,立既想法点燃就近的狼烟报讯。而幕府诸骑也不必入山中追剿,只在通北戎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果然各处抢掠的山贼俱如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凌琛听罗赶山不敢受赏,大笑道:“罗里正这客套话说的却不是时候。这起山贼把你们的村子抢掠一空,哪能不要银钱整修呢?不必推辞了。”众人喜笑颜开,碰头山响。凌琛连忙令左右扶起,又令将山贼掠去的财物归还他们,又与了几匹马给女人乘坐,教他们自行回村。
众村民谢恩去了,凌琛下令安排打扫战场,掩埋尸首,割头计功等诸般军务。又道:“将蛮子脑袋的血控得干净些,别弄得瞧不出模样儿了。小爷要送温郁渎一份厚礼呢。”众军知道世子打的决不是什么好主意,大笑着齐声应了,自去忙活。
作者有话要说: 中部开始,希望大家喜欢凌小公爷的出场啊……
☆、父子斗心眼
众人忙乱了半日,待回至武州城内时,太阳已经渐渐的往西偏去。众军奔驰厮杀一夜,虽不露疲态,却也都巴望着回营休憩。不料刚至中军幕府之外,便有守在大门之外的侍卫上来为凌琛拉马,禀道:“世子,王爷到了。”
凌琛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了句:“父王?”心道自己最近干下的胡闹事也就收集人头送给温郁渎这一桩。现下还没干出去呢,坐镇北平府的父王哪来这般长的耳朵,这便知道了不成?
他滚鞍下马,对身后诸军道:“你们自到有司计功,回营整备。将人头送到医寮,叫医令与我好生用药制了。要是变了一点儿模样,军法从事!”众军应了。凌琛又命将俘虏带下去小心看守,随手将马缰马鞭扔给上来侍候的马夫,率着邹凯等人,甲胄跄踉的大步上阶去了。
武州城因方开军府不久,房屋并不轩昂,府中庭院内杂树杂草甚多,有些肃条气象。但门前阶下尽是岗哨森严,军容严整,自是凛凛生威。见凌琛进来,俱持戟行礼。远远的正厅当中,宣化诸将已全副披挂的雁行排开,当中帅座端坐一人,剑眉虎目,气宇轩昂,三络墨髯飘拂胸前,正是凌琛的父王,镇边数十年,威名震慑北疆的北平王凌毅。
凌琛上前,单膝跪地,平臂行军礼道:“儿臣见过父王。”身后诸人也随他下拜,齐声道:“参见王驾。”
凌毅瞧着满面征尘的儿子,刚毅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瞧不见的笑容,道:“好了,起来回话。”
凌琛谢恩起身,遵军令回禀剿匪情形。他自然知道自家父王喜好,当下删繁就简,扼要说了一番。奈何他文韬武略,因此虽是简要回禀,也是言语华瞻,历历如绘。宣化军诸将这两月来为匪患耗去无数神思,此番便如重温历险一般,俱听得心驰神往,一众粗豪汉子脸上都透出了骄傲神色来。把个帅威端严的北平王闹得又气又笑,瞪着舌灿莲花的宝贝儿子,心道死小子你是在说书么?小心老子揍你!
待得凌琛禀完,凌毅冷笑一声,紧盯着问道:“六路巡边带回来的人头,你为何要令医寮炮制防腐?”
凌琛面不改色,回道:“悬之国门,以儆效尤!”
凌毅听他对答如流的说瞎话,想着儿子总归是宣化军主帅,总不好当着一干将军的面对他家法侍候,便哼了一声,道:“散帐!”打算回了后堂再跟臭小子算帐。
凌琛也知道父王绝不会这般轻轻就放了自己过去,回房卸甲的时候,要紧跟身边侍卫们商量道:“父王一来,大约不会准我用人头去寻那温郁渎的晦气,想个法儿怎生掩过去才好?”
邹凯劝道:“不准便不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凌琛瞪眼道:“这几个月我好容易才捉到温郁渎的尾巴,怎么不是‘大事’?”邹凯听说,摇摇头道:“反正我是糊弄不过王爷去,你别寻趁我。”几名侍卫也跟着摇头。
凌琛气结,自个儿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憋出个馊主意道:“要不,我装病算了?你替我去见父王,就说我方才旧病复发了,现下气血不畅,胸闷咳血,夜间盗汗,白日眩晕……”邹凯气道:“祖宗哎,你积点儿口德吧,这种鬼话连武德将军都哄不过去!”
凌琛脸色微滞,表情有些复杂地嘀咕道:“我哄他干嘛……”心道独孤敬烈还用哄?直接气得他晕了头,万丈深渊他也敢跟着小爷往下跳!
他想不出法儿,只得一步三晃荡的去见自家父王。到了北平王住处的正房之内,见凌毅也脱了王袍,换了家常穿着,连忙上前行了家礼,又讨好地从亲兵手里接了茶碗,亲手奉给父王。凌毅哼了一声,接了茶道:“坐下说话。”却终是心疼儿子一夜劳苦,令人送了桂花酸梅汤上来。
凌琛老老实实坐下,假装埋头在汤碗之中,喝了半盏茶的工夫也没抬头。凌毅见状,凉凉拆穿他道:“别喝了,再喝就淹死了!”
凌琛翻个白眼,放了碗,道:“君父有赐,臣不敢辞嘛——您瞧我还没喝完呢……”
凌毅道:“你少跟老子打马虎眼,你要能把老子奉成‘君父’,我做梦都能笑醒喽——老实说吧,你打算用那些北戎人的人头做什么?”
凌琛搪塞道:“能做什么?以儆效尤又不能只儆大浩的臣民,北戎人也得吓唬吓唬,一齐挂在城门上呗……”
凌毅一笑,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叶沫儿,忽地阴恻恻地道:“小子,你现下说了实话,过会儿少吃多少苦头——老子可把话放在这儿了!”
凌琛心下揣度:父王是惯会兵不厌诈的,自己自小到大便不知被他诈过了多少次,这次要是一诈就老实说了,功亏一篑不说,还准定要被他嘲笑个半死。至于在父王手里吃苦头,最多也就是马鞭军棍跪祠堂。前两项父王心疼他大病初愈,想来下不了狠手;而凌家祠堂又远在北平城内,自己打哪儿跪去?盘算一番,作出一副率真吃惊相来,道:“儿子哪能不对父王说实话呢?那北戎人的人头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儿,当茶壶太大,当夜壶太小,除了挂城门也没别的用了啊……”
凌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喝道:“住嘴!”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劈脸扔将过来,道:“自个儿瞧瞧吧!”
凌琛有些疑惑地接住文书,见是一份兵部发来的邸报,连忙展开细瞧。凌毅见他草草看过前半截,目光定在了中页处,脸色也凝重起来,知道他已经瞧出了端倪,对儿子的聪敏满意万分,翘足啜茶不语。
他少年时便随先帝起兵,东征西讨,戎马倥偬半世,哪得多少时间儿女情长?因此三十八岁上才得了凌琛,爱若性命。凌琛也确实是他的骄傲,灵动跳脱聪颖绝伦,沙场征伐骁勇善战,隐隐然已有父风。凌毅半世不娶妾室,除了因与妻子伉俪情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凌琛。他内心深处,实不能再令一个异母兄弟来分薄凌琛的所有,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如一般豪门贵家公子那般与兄弟姊妹们勾心斗角,争夺父母的恩宠。
他瞧着走了一遭长安便瘦脱了一圈的儿子,心中疼怜。想着那场儿子险些在其中送了性命的皇室内乱,却是又悲又恼又忧,悲得是老兄长一世英雄,却没个好下场;恼得是朝中新君器量不堪,竟与外族勾结,视天下社稷为轻;忧的却是现下朝局变动,局势不明,手握重兵的凌家实有万种危险;作为凌家家主,他不能不为家族,特别是为自己心爱的儿子,想一想后路如何。
他这边思绪万千,那边凌琛却已经瞧完了邸报,抬起头来,道:“工部派侍郎何广生到饶州,洪州等地征集大木,运往潭州——这是工部的事儿,却写在兵部邸报上,又是送到潭州,可是为了造舰出海?”
凌毅摸摸胡子,问道:“你瞧朝庭突然打造水师,却是为了什么?”
凌琛皱眉,心想现在东南沿海并无倭寇水匪等事,南越王亦臣服朝庭,那便只剩了一处需用战舰……他俊秀眉峰拧在一处,低声道:“新罗半岛!”
凌毅赞赏地点头,凌琛却又犹豫起来,道:“新罗,百济,高句丽,及南部三韩诸国,虽互相扰乱不休,但一向是对我大浩臣服的。朝庭如何忽然要打它们的主意?”他抬头瞧了父王一眼,把“隋炀帝征高丽”的话头咽到了肚子里。
凌毅摇头道:“高句丽朝堂混乱,权臣辈出,什么样的心思都可能有。现在把持朝政的高彦真便是个不安分的,几番入朝,都是要与自己的家族要封赏,只怕也有篡位的心思——这样的人确实应该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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