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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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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天之骄子 恩怨情仇

 
    他既敢到北平王府挑衅,便抱了必死决心,因此说话毫无顾忌。凌毅听了这番抵毁爱子的言语,脸上亦是毫无表情。倒是周围诸将,下至厅中佩刀校尉,上至肃然正坐的武德将军,一个赛一个的脸黑如锅底。偏是当着北平王的面,无一人敢僭越出声。孙东白见无人应答自己说话,便是应该相助自己的武德将军,也在神色阴冷地目视前方。他见情况不明,只得向北平王一躬身,便又坐回自己位上,等北平王答言。
 
    凌毅放了手中茶盏,缓缓道:“豢养凶兽,说到天也就是个骄纵任性,不犯国家法度。但强入府邸,劫持女眷,还嫁祸与一只畜生,其阴险卑鄙,包藏祸心之处,便是掬尽滦川之水,也洗刷不尽!——刘覃,你来与独孤将军说一说中使在王府所作下的肮脏事!”
 
    一名站在帅座左侧的校尉应了一声,一步跨出列来。独孤敬烈见他膀大腰圆,横眉立目,却肩背带伤,用绷带吊着,额上亦有一条又深又粗的血红伤口。他也不包扎,便让那伤口袒在人前,显是极为悍勇之辈。他向独孤敬烈随便点了个头,便粗声粗气说道:“当日那老太婆……太后懿旨到府。王妃亲在中门内摆香案接旨。不想那些来宣旨的阉人凶横得紧,硬要王妃立上车驾,请入长安!王府内院,我等侍卫不能擅入,因此……竟让这群阉人劫走了王妃!”他从未吃过这般大的亏,怒得额上青筋暴起,道:“小公爷的班寅一向放养在跑马场,哪能入内院?这群阉人劫了王妃,往跑马场劫马,想往禁军军营方向而退。方才撞着了班寅!”他拳头握得格格作响,道:“用那畜生的忠心,来比你们这群黑心烂肺的贼,没的辱没了它!”
 
    孙东白冷冷道:“中使执一词,这位校尉执一词,掰扯不清。说不得,只好请王驾到天子面前陈说了。圣天子智珠在握,自然能还王驾一个清白!——因此敢问王驾,这圣旨,王驾接是不接?请一言而决!”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不误
 
    独孤敬烈看一眼北平王,手指仿佛无意识地轻敲座椅扶手几下,便仿佛握刀一般地握住了顶端,三指微弯,伸展开握一刻。这是北平府精骑刀枪配合厮杀的常用手势,意思是拖延一刻,再图别谋!独孤敬烈用三指示意,便是想要告诉北平王,就算接了旨意,只需拖延三日,北平府大军返归宣化府。河南府兵不在话下!
 
    凌毅眼皮不抬,又端起茶盏来,道:“孙府帅,护卫天子诏旨的,究竟是你,还是武德将军?”
 
    孙东白不防他这一问,呆了一呆,看了看独孤敬烈。知道此时自己万不能孤军作战,当即道:“末将虽送宣旨中使到此,但护卫皆是禁军,自然都得听命于独孤将军。”独孤敬烈扫他一眼,道:“既如此,待本督与北平王交涉便了。孙府帅请自回营歇息。”
 
    孙东白不想他如此干净利落地便将自己打发了,呆在座上说不出话来。已有校尉过来,对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他呆怔一刻,莫名其妙又有些恼怒地盯了独孤敬烈几眼,只得起身随着校尉离了军府。
 
    凌毅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对众将道:“散帐。”
 
    众将行礼,鱼贯退出正厅。待脚步声远去,厅中沉寂下来。在座中坐得宛若石雕木塑一般的北平王与武德将军同时开口,一个道:“琛儿……”一个道:“滦川公……”又同时闭口,互相瞧了一眼。凌毅一笑,放了茶盏,起身道:“到后堂说话。”
 
    两人入军府后堂坐定,侍卫送上茶来,独孤敬烈见房中已无别人,方道:“滦川公……伤重,在武州城养病。”凌毅端着盏子,仔细瞧那茶叶沫儿,道:“伤着哪里了?”独孤敬烈咬咬牙,道:“经脉受损……”
 
    凌毅的手几不可见地抖动一下,茶水起了一阵涟漪。他若无其事放了杯盏,道:“我以为你会守着琛儿。本来是派了人到武州城去给你送信的。不想你来的这般快。”独孤敬烈低声道:“滦川公担心王妃……”凌毅看他一眼,问道:“他可知道是河南道粮运使上出的岔子?”独孤敬烈摇头道:“不知……便是末将,也是方才在城外巡视时,才知晓河南府兵已入北平府的。”凌毅微笑道:“你倒细致。你瞧我凭着北平城守军,能不能将这群鸠占鹊巢的赶出去?”独孤敬烈笃定点头道:“能。”
 
    凌毅笑道:“不错,这群东西,连‘军’都谈不上,毫无训练战备,天下诸道军纪废驰,武事不修,瞧他们就知道了!”他目光微动,看着独孤敬烈,道:“这般模样,还敢来挑衅我北平府军威。你说这是为什么?”独孤敬烈眉头一皱,从牙缝里迸出字来,道:“乱北平府!”
 
    凌毅见他郑重,又笑得开怀,看着他的目光极是欣赏,点头道:“不错,天下汹汹,北平府岂能独善其身——他们自顺州,遂州等地进入,以运粮为名,分散其间——数日之前我星夜赶回北平城,才镇住了幽州那处窜来的一群流民抢粮……”他长叹一口气,道:“几年间北疆战事纷起,国力不继,一直不能与民休息……北平府民生,亦是危如累卵了……”
 
    独孤敬烈看着凌毅,觉得现在应该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的时节,北平王何以荡开话题,去说民瘼?凌毅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逸德,琛儿经脉受损,可是残疾了?”
 
    独孤敬烈心里一抖,应道:“上阵杀敌……当是不成的了。”他瞧着面无表情的凌毅,急道:“末将手下有名医令,乃是国手。他道若好好调养,当能如普通人一般行事!”凌毅叹道:“好好调养?……现下这样子,能让他好好调养么?”他看着茶盏中的碧清茶水,目光慢慢的阴沉起来,道:“这时机选得真好……北平府军一连两仗,已是强弩之末;滦川公重伤;春耕即将到来……逸德,你说,我该不该奉诏?”
 
    独孤敬烈大吃一惊,难道北平王有奉诏之意?连忙道:“王爷,他们连王妃都敢劫持。你要是奉诏到河南道,那定然是凶多吉少!”凌毅点点头,道:“不错。我这一去,便不能作生还之想。但是若我不奉诏呢?”独孤敬烈道:“河南府兵便是四处作乱,凭王爷之威之能,平乱也非难事!”凌毅笑道:“只有河南府兵?你的禁军呢?”
 
    独孤敬烈眼睛骤然瞪大,直瞪瞪地地盯着凌毅。凌毅微笑道:“别胡想,我怎么会疑你?——你救了琛儿,琛儿将邹凯都遣给你带回了北平城,你叫我还能说你们什么?——可是独孤将军,禁军可不是你独孤家的私兵啊!我若不奉诏,你还号令得动禁军么?”
 
    独孤敬烈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定定地盯着北平王。
 
    凌毅又低头去看那杯中茶沫,道:“禁军多是关陇子弟,他们的父老妻子,俱在关中——便是到北平府杀敌卫国,也只是万里从军觅封侯。要他们在这里叛变大浩,只怕便是你武德将军,也压制不住他们哗变造乱!”他看着独孤敬烈,道:“现下禁军大部在武州城,若我不奉诏,他们定然早已准备好天子诏令,令禁军占领武州城……琛儿病成那般,逃得出来么?”独孤敬烈哑声道:“末将这便回去,在天子诏令到禁军之前,将禁军带出武州城!”
 
    凌毅冲他摆摆手,道:“不错,这是一法。但是你想,若这般鱼死网破的干法,北平府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屈起一根手指,道:“今冬大战,明年春耕若误,两年之内,饥殍遍地。”又屈了第二根手指,道:“我不奉天子诏,等于叛离朝廷,河南道与河东道军府皆已有备,当会前来大举围剿。我北平府军再是精锐,只怕也经不起这般连番征战。
 
    “且我用什么名义与朝廷开战?北平府百姓支持我在冬季杀入北戎,缺粮少食,也毫无怨言,北疆靖平无事。是因为北疆人民受尽了蛮子掠夺之苦,信任我凌家御边三十年之威。可是要是我为了自己的妻子,叛离朝廷,引来朝廷大军围剿。以一女而轻天下——难道我要留给我的琛儿这样一个骂名?”
 
    他缓缓地屈下第三根手指。独孤敬烈瞧得心底冰凉一片,央道:“王爷……你跟王妃……都去了。滦川公……那里受得住……”他语气急迫起来,道:“而且,若王爷奉诏,难道朝廷就会放过了滦川公不成?”他盯着凌毅,有些乞求地道:“王爷……你与王妃皆去了……你叫滦川公怎么办?”
 
    凌毅手一抖,洒出了几滴茶水。他放了茶盏,捞起腰间酒壶来,抿一口,晃晃,道:“空了……”他叹了口气,道:“阿妍不在了,这方子我也没心思打理了……”独孤敬烈急道:“王爷!”他哑声道:“王妃之事……末将可去河南道,设法相救……滦川公他……实受不得丧亲之痛!”
 
    凌毅抬头看看他,目光变幻一刻,缓缓道:“逸德,你许久没有在北平城郊跑过马了吧?现下还早,陪我去转转,如何?”
 
    独孤敬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应了下来。
 
    两人带领侍卫出了军府,先至王府。王府内院虽然已经收拾清理过了,但是庭中断折的花木,廊柱上的刀痕,依旧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桩卑鄙的猎杀。凌毅不屑地看一眼山石上的箭痕,道:“这等后宫下作手段,我本以为北平王府是见不着的!”
 
    两人不入内院,慢慢地从西花院中穿行过去。北平王府的几名侍卫不远不近地随在后面,守御周全。凌毅见状,满意微笑,对独孤敬烈道:“你瞧此番动作,却是谁在其后指使?”
 
    独孤敬烈看了北平王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正在斟酌如何回答。凌毅已经看懂了他的神色,微微笑道:“你当我在为难你么?你是想着:既然是后宫内使出手,又挟持的是王妃,自然是你的姑母独孤太后所为了——你觉得凭你那位后宫争宠一世的太后姑母,有这样谋略天下的手段?”
 
    独孤敬烈皱眉思索,正要答话,凌毅已替他说道:“不错,独孤家不止太后一人——可是你瞧现下这等布局,军政齐备,审时度势精准,若错过此番时机,再也没有扼杀我北平府的机会……天下有这样眼界手段的,不过缪缪数人……你说会是谁?”独孤敬烈哑声道:“我父亲……”
 
    凌毅嗤的一笑,道:“若你在你父亲身边,我倒会作这样猜想。他文事铺陈,你武略精熟,当可谋划得当。可是你……不是一直在琛儿的身边么?”他看着满园枯枝残雪,忽地忆起了秋日时节,自己与儿子在园中漫步,谈论天下大势的那段午后时光。那时秋色如画,心爱的儿子出征在即,意气风发,睥睨天下;如今满园瑟瑟,心肝宝贝却已远在天涯,他赌上性命保护的北平府,现下风雨飘摇……他长叹一口气,沿着自己的思路,对独孤敬烈说道:“你父亲终是文官,军务上没你提点,击杀终不能这般精准——他可以在我与北戎大战之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后方;但是这般军政同时逼宫的做法,却不是他能做得到的……”他长叹一声,道:“为梁家的江山社稷计,多少年的兄弟情份,也顾不得了!”独孤敬烈大惊,道:“清河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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